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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公孫:重重轄製

  此言一出,若昭保持著托腮的姿勢很久都沒有變。


  直到周身因為沉默而凝滯的氣息困得她有些難耐,望著李世默那雙如小鹿一般輕靈的眸子暗了暗,她終於啞著聲音開口。


  “被我生拉硬拽到這不幹不淨的地方,後悔嗎?”


  又是這樣抱歉的神色,熟悉到李世默下意識覺得她下一句話就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對不起”。


  那樣選無可選的無奈,那樣一眼能望盡她此生悲喜無常的滿目荒夷,連同除夕那夜他第一次沒能忍住伸手抱住她時沾濕胸前的涼意。


  那隻將伸未伸的手終於還是沒忍住,撫上她細軟如綢緞的發。


  “不後悔。”


  李世默深深吐出心頭百折難消的氣,像枯枝頭撲簌簌落的雪。


  “想了這麽久,也算是想明白了。這不幹不淨的世道就在那裏,人人望而生畏,人人避而遠之,沒有人去做,就永遠是這樣。雖然,做的越多,錯的便越多。但——


  “世間非常人之事,需有非常人之心誌。我現在雖然不一定有,但假以時日曆練,定然比現在走得更加穩健。我分得清什麽是該做的,什麽是不該做的。”


  “反倒是你啊,”


  李世默再歎,撫著她三千長發的手愈發溫柔,指尖帶起的溫熱,讓若昭頭皮泛起一陣陣酥麻。她一隻手不安地抱住另一隻手肘,一下一下搓著輕軟的布料。


  “倒不必為我如此擔憂,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你知道的,我離不開你。”


  這邊說著,好像是看到她抱住手肘的模樣,以為她冷,便伸手替她攏攏披著的自己的那件披風。


  “是不是冷?”


  怕他再做出什麽自己抵抗不住又逾了規矩的舉動,若昭如撥浪鼓一般搖搖腦袋。


  “不冷不冷,我們繼續說。”


  燈火溫柔中,李世默的神情愈發和暖。


  “好。”


  “剛剛說到,嗯……在公孫梟作惡多端,甚至擁兵自重的背景下,由你上書建議,將劍南道一分為二,東川西川,相互轄製,而東川扼守長江交通要道,其節度使屬實重要。然後,力陳公孫致和並未與其父同流合汙,又滅南天師道,護衛欽差有大功勞,認為他才資皆可堪重任,舉薦他為劍南道東川節度使。”


  “公孫致和的舉薦要明著寫出來?”


  “對。”


  她接而反問。


  “你既然要曆練,我且問你,為何要明著舉薦公孫致和?”


  這樣的對話之前發生了不少,李世默常常會生出幾分師生問答的相諧感,他便順著這個感覺想了想。


  “因為他是王朝貴的人,我們既然決定要接他這個人情。這個示好,自然要明著寫出來。等等……”


  他再一忖度,另一個想法躍入他的腦海。


  “我覺得可能還有一層作用,因為王朝貴作為樞密使掌管四方文書機要,我這封奏疏定然先於出現在父皇眼前地,出現在他眼前。他看到我這封奏疏之後,定然會明白,我想舉薦的人是公孫杜宇。我既然已經向他做出了回禮,他說不定,會,會在父皇麵前,替杜宇說兩句?”


  “這也是我考慮的,”若昭對於李世默能想到這兩層意思分外滿意,“也就是說,借由這一封奏疏,你和王朝貴便在暗中達成默契,平分劍南道的默契。同時,如果你將二十一年前綿州水患時,公孫梟殺良冒功的事如實稟明陛下,王朝貴自然會更感謝你。”


  “可這件事,張懷恩也出力不少。張懷恩不能寫吧?”


  他一壁想著,一壁自言自語回答自己的問題。


  “不能寫,我暫時得罪不起張懷恩。而且,我動了他安排在巴蜀的棋子,這個怨,是結定了。但替他瞞下二十一年前的罪行,姑且算是彌補?”


  若昭微微頷首,“就是這個意思。”


  李世默扶案的手隨之攥緊,瘦削的鼻梁在溫柔得能磨去所有棱角的燈光下,依然有些凜冽。


  “可這件事,我遲早要讓他付出代價。”


  “會的,一定能做到的。”


  若昭篤定而寒涼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李世默聞言眸間閃過一絲希望。


  “你有想法了?”


  “有一個很粗疏的想法。”


  這是壓在若昭心上的大患,說到如何處理內侍擅權的事,她眉間憂慮之色更深,“但此法過險,也需天時地利人和,暫不是我們今日能說完的。”


  聽說她確實有想法,李世默不由彎下腰來湊近了些,“真的有?很危險?你會不會……”


  “有危險的不是我啦,”驟然拉近的距離讓若昭下意識地想躲,這些年反反複複警告自己的話幾乎成了一種生理反應,“謀士哪有沒把別人算計死,先把自己賠上去的?”


  為謀者先保全自己。這話李世默之前也信,隻是也算見識過她的行事作風,對她能做到幾分,他很懷疑。


  看到李世默一副完全不相信她的模樣,原本還凝肅著的若昭一瞬間破功。


  “哎呀哎呀,你放心啦。我命淺,怕死怕得要死,不會有事的。”


  命淺……


  這個詞讓他的呼吸又重了幾分。


  她能挑動他情緒的詞太多,隨便一個,就能讓他的心緒起起伏伏幾個來回。


  這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吧?李世默反反複複確定著自己的心意。和當初與薛瑤在一起的命定而趨於安定的感覺不同,對她的感覺,就像掙脫開命定的鎖鏈,時時刻刻魂牽夢繞,擔驚受怕,牽扯他每一寸血肉,每一寸心思都在為她顫抖。


  見手邊遲遲沒有聲音,若昭眨巴著水汪汪的眼睛,試探著道。


  “我們……繼續?”


  鼻音很重的一聲,“嗯。”


  “至於為何要明著舉薦公孫致和,除了你說的兩層意思,我還有一層考慮。杜宇和公孫致和,是有家仇的。畢竟,在杜宇看來,公孫致和這個人,沒有資格姓公孫。”


  “那就是我們替朝廷考慮,給杜宇再設計一重牽製。朝廷用杜宇為西川節度使,絕對不用擔心東川西川勾結。”


  “對。這是替朝廷給杜宇安排的第三重牽製,還有第四重。”


  “還有?”李世默愕然,“是什麽?”


  淡然的聲音吐出幾個熟悉的字眼。


  “公孫嘉禾。”


  “她也要做文章?”李世默更加愕然,“畢竟被關在節度使府高台裝瘋十一年,再動她,不太合適?”


  “別擔心啦,”若昭本是隨口安慰,驟然又想起公孫嘉禾第一次出現在節度使府時差點撲到手邊這人懷裏,心下一陣膈應的不舒服,一雙不懷好意的眼睛從頭到腳把端端正正跪坐著的李世默打量了個遍。


  “你很擔心她?”


  對上小姑娘警惕又探究的目光,李世默哭笑不得。


  你想哪兒去了?杜鵑命殞鳳棲閣之後,杜宇就把嘉禾當做自己的親妹妹來疼愛。你動了公孫嘉禾,杜宇這步你辛辛苦苦埋的棋,豈不是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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