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公孫:前塵往事
嗯?
怎麽感覺……突然中了什麽陷阱?
若昭難得氣短,一雙秀婉的桃花眼眼波流轉,又惱又羞地嗔了他一眼。她原比李世默要矮上幾分,如今她坐著他跪著,足足一個腦袋的身高差,讓若昭不得不偏著頭仰視他。
李世默隻是看著她笑,笑得幹淨而澄澈,清風朗月的坦蕩之氣,讓若昭都覺得怪罪他著實無辜。
至於這無辜是不是真無辜,他那雙神采奕奕以至於就差閃著光的眸子已經暴露了一切。
“咳……你生日那天,總該回清泉宮和寧妃娘娘還有溧陽公主一塊兒過吧?加上你這些時日事情辦得不錯,皇……”
看他也氣短,說話也氣短,若昭頓了頓,換了個說法。
“皇帝陛下自然也要多多犒賞你,說不定拉上你,陪著寧妃娘娘吃頓飯,一整天都花在宮裏。就算那日我準備了禮物,你能看見麽?”
噗……
李世默原本被她盯著還有點難堪,沒想到她最後一句話一出,他差點笑出聲來。
這話聽起來怎麽……酸酸的?
是他想多了,還是……
他又不敢多想,他們之間的關係,始終讓他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情出己願,他不後悔。至於其他的,他拿不準,更不敢亂猜。
“所以,你跟我一塊兒回宮裏去吧。”
嗯?!
聽罷此言,若昭原本一雙含羞帶怯能掐得出水的眸子更是一下子睜得大大的。
難不成你還讓我,見見你父母?
那可是我哥和我嫂子。
你瘋了嗎?
“我的意思是說,你那時候,也找個由頭回宮裏吧。我想……”
被若昭那汪清泉一般的眸子瞪得心虛,李世默咽了咽一時上湧的心緒,才一字一句鄭重道:
“我想跟你去趟柔淑宮。”
我想跟你,去見見婉淑妃,見見你的生母。
告訴她你的餘生漫漫,我一定,好好照顧你,護你周全。
剩下的話李世默自然不可能說出口,就像有的承諾海誓山盟,是言辭朗朗,是日月可鑒,是一聲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而有些承諾,隻能爛在肚子裏,爛在漫漫長夜無人問津的角落,繁花開了又落,行人來了又去,唯有更漏長吟,經年輾轉,徹夜不息。
可分明又沒有爛去,隻有他自己知道,無數個月光照不到的黑夜裏早已紮下深根,牽動他的生命不離不分。
若昭不解,“去見她做什麽?”
有什麽好見的,我都沒有見過她。
婉淑妃這個名字,若昭常常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情緒來憶起。她是她的生母,從未謀過麵的生母。生恩難報,卻也偏偏是因為她那一代人的恩怨情仇,她一出生便被拖入一場亂局。
她不再是她李若昭,她隻是一個頂著婉淑妃之女的木偶,生由不得自己,死,亦由不得自己。皇兄的示好隻因為此,陳太後沒來由的敵意亦是因為此。她一生的命運起於此,千回百轉,像一隻陷入蛛網的飛蟲,也逃不開生來的命運。
看著她微微失神,李世默起身,跪坐到她的身邊。望了一眼她剛剛梳洗後還帶著光澤的緞發,忍住揉揉她頭發的沒來由的衝動。
“她是你的母親。”
她的生命,雖然早已終結在二十一年前桃花盛開的春天,當年拚卻醉顏紅,拚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生下了如今自己視若珍寶的你呀。
他對生前的婉淑妃毫無印象,實在是婉淑妃過世的時候才三歲,當時正和他的母妃,相依為命在二皇子府上最不起眼的偏房中。
但對這個人的印象倒是不淺,一個不知道比她姐姐陳太後小了多少歲的妹妹。據說先帝一眼相中,便把二八年華的陳家小妹納入宮中封淑妃。
特賜封號,婉。
清揚婉兮,婉兮孌兮。據傳婉淑妃長得頗為清美,嬌花照水巧笑盈盈,幹淨無暇到了骨子裏。若昭不談權謀事的眉眼彎彎,當是遺傳自她。
還有那淑妃的地位。貴賢淑德,皇後皇貴妃之下四妃之位,淑妃位列其三。先帝並無皇貴妃和賢妃,也就意味著皇後陳氏,華貴妃蘇氏之後,便是那個玲瓏少女婉淑妃。
李世默雖不知當時細節事,如今事關若昭,他私下也不由多想幾分。搜遍腦中關於婉淑妃的線索,不多,大多來自母妃的閑嘴一提。他本不是個關心宮闈秘事的人,寧妃也不是,加上如今後宮之主的陳太後忌諱。饒是這樣,也蓋不住這宮裏沉默而張揚到無處不在婉淑妃的名聲。
“我記得,即使身在雲山,你每年四月,也是要回宮的,是為了見見她吧?今年你為了我,”
李世默尷尬地笑笑。
“為了我這點事,沒能在生日回宮見見自己的母親,是我的錯。你回宮之後陪你去見見她,於情於理,合該是我的責任。”
說起四月回宮這件事,若昭在今晚難得找到一絲主動權。
“你知道我為什麽每年四月,都要回宮,回到一個荒廢的柔淑宮度過我的每一個生日嗎?”
“不是因為追憶生母麽?”
“是,也不是。”
上一代的人恩恩怨怨她記得今年除夕綿州同興客棧,她大抵對李世默說過。其實本不該,故事的主角是他父皇,背後議其父,議其君,都不是君子所為。
要不是她那天夜裏喝多了。
也好在李世默並沒有多與她計較。
不願再一次提起,若昭盡量說得輕描淡寫。
“追憶生母,看是和誰吧,如果是和皇帝陛下,那就不一定。”
“為何?”
“我記得曾和你說過,因為我生母的死,所以我和皇帝陛下,有了共同的目標。”
這話說得委婉,李世默一聽便明白了。那些微妙不可言說的往事,早就在四個多月前的除夕,兩杯桃花醉下肚,她絮絮叨叨說了不少他父輩祖輩的前塵往事。
現在想來,與禮不合,亂了規矩。但在當時,他好像也沒有過多計較。
是自己也喝多了,還是當時,自己就已經動了那些不該的心思?
李世默盯著她微晃的鬢間碎發,沒說話。
“可這些東西啊,隨著時間的推移,總有一天會淡忘的。”若昭歎道,“我本就對生母毫無印象,皇兄後宮的鶯鶯燕燕,總有一天能撫平他的創傷。”
“但我又不得不借助皇帝陛下的手,至少在我們有所大動作之前,他不能插手。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說,我需要借助生母,這點和皇帝陛下微妙的聯係和情誼,不是為了悼亡,而是為了——
“結盟。”
若昭望了一眼放在漆木架上的那張琴,“包括那一架長相思,也是。”
那架她隨身攜帶的長相思,李世默知道的,那是她生母的遺物。
“之前在天師道,我說天師道的人不簡單。如今的天師,似乎深諳利用儀式來整合信仰,其實所謂生日,所謂每年四月回到柔淑宮,也不過是一種儀式。一種利用我和皇上共同失去至親的記憶,來達成某種默契的同盟的儀式。
“你看,是不是,很可笑?”
若昭托著腮,歪著腦袋看著身邊的李世默。
“可我也沒有別的辦法呀,能利用一個算一個吧,皇上的決定對我們太過重要了。
“畢竟,共同的記憶,塑造共同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