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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公孫:戰火重燃(上)

  隆平十二年四月初八,駐紮在成都城外七萬府兵,在公孫致遠的帶領下揮師南指,浩浩蕩蕩陳列成都城北兩百步開外之處。宣告益州,這片已經二十一年未曾燃起烽火狼煙的巴蜀腹心之地,再度陷入戰亂之中。


  北城門早已緊閉,昨日公孫致和便下令堅壁清野,商旅絕行,自城北商戶閉市的風聲迅速蔓延至整個成都城。明亮而熱鬧的成都府已然褪色,和青灰色的城牆,陰氣沉沉的天宇,溶成一種沉悶而呆滯的模樣。


  公孫致遠身披綠底金邊明光鎧,頭戴一頂鳳棲朱纓兜鏨。饒是天色不佳,他的每一塊鎧片都反射著鎏金色的光芒。胯下的棕紅色的駿馬鬣毛隨風恣肆,膘肥而體壯,與他體型一般相稱。


  此前,他早已擂鼓聚將,帥帳之中便將利害向諸位府將陳明。


  三日前,也就是四月初五清明節。公孫梟從宣王的別院中回來後,已經基本上確認了次子公孫致和存有不軌之心。因此,他暗囑長子公孫致遠,帶著他的符節前往成都城外駐軍之所,代為統領七萬大軍。兩日之內,成都城內未傳出自己安好的消息,則說明自己已經遭遇不測。他命令自己這個大兒子,不要猶豫,立即揮兵殺回成都城,誅殺奸佞,入主節度使府。


  兩日已過,成都城內始終沒有傳來父親安好的消息。公孫致遠心知父親或許早已不在人世,昨夜扶案大慟,痛飲幾壇烈酒至喋血不已,聲淚俱下。


  今日是起兵的第一天,他強打起烈酒傷身的後勁,騎馬逡巡於陣前,舉刀繞陣三圈,馬蹄穩健,聲如洪鍾。


  “本將持公孫大人符節,統帥諸軍,殺入成都,討伐叛賊!”


  先是幾聲稀稀拉拉的回應,自東向西陳列展開的陣型中,聲音此起彼伏而終連成一片。七萬軍隊,手持巨盾者有之,手挽飛爪者有之,數十人扛著雲梯者更是數不勝數。四月春意盎然,城外綠草青青而微風蕩漾,隨即被烏雲壓城的步卒踏碎在腳下,淹沒在數萬將士一呼一吸間,淹沒在數千駿馬的嘶鳴聲中。


  公孫致和登上成都北城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


  就在兩日前的四月初六,他與熙寧長公主李若昭達成協議,在宣王殿下率軍殺回至成都城之前,公孫致和需得抵抗住來自公孫致遠及七萬的進攻。作為回報,若昭依據先前提出的要求,平定蜀地之後,上表朝廷,讓公孫致和統領劍南道東川梓州、遂州、簡州、普州、陵州、資州、榮州、瀘州,共計八州,扼守沿長江西行入蜀的水路交通要道。


  和公孫致和一同登上北城牆的還有李若昭。牆上風大,饒是已經過了清明,春風的絲絲暖意在劍拔弩張中散盡,唯剩沾了濕氣的沁涼。若昭體弱,隻得裹著一身茜桃色的披風坐在牆頭上眺望。淩風則奉宣王殿下之命,寸步不離地守在若昭身邊。


  “城內數千人,城外七萬人,公孫小將軍可有必勝的把握?”


  公孫致和俯瞰城牆下黑壓壓的步卒,臉上肅然的神情令人動容。雖然在與若昭的談判中顯得頗有些狼狽,但畢竟是為將多年,率軍滅了南天師道的公孫二公子,踏上戰場的那一刻起,他亦恢複了作為一軍統帥的運籌帷幄。


  “來者是公孫致遠,不難。”


  他心下自有計較,但此刻既然已經與長公主結盟,說得太簡單也不妥當,便多補充了一句。


  “更何況,依長公主所言,隻要我們堅守過三日,定然會有援軍?”


  “那是自然。”若昭的目光向西北天之盡頭望去,山巒灰黛而天色迷離。她知道,群山峻嶺之中,早就有天師道與杜宇的兩支力量在蟄伏以待時機。


  “如今,公孫致遠能控製的兵力,除了陳列在我們麵前的七萬人,還有之前公孫梟開赴北方新都、新繁縣的三萬大軍,總計十萬人。公孫致遠攻城,必然以此七萬人為主,北方三萬人為援軍。宣王殿下還在向北與杜宇匯合的路上,一旦確保宣王殿下的安全之後,杜宇便會出兵南下,自綿州穿過漢州,直搗公孫致遠的後方,首先消滅這三萬援軍。”


  若昭點到為止,隻說了北方杜宇這一支勢力。她沒有提及的是,杜宇此刻其實並不在綿州,而已經到了漢州前線。以及,同在漢州前線的天師道農民軍。


  公孫致和對兵事頗為敏感,察覺到若昭隻說了一半,便挑挑眉問道:


  “北天師道不會南下來分一杯羹麽?”


  “會的。”若昭不動聲色把實情帶入自己的分析中,“他們野心不小,定然會趁成都陷入膠著之際率兵南下,坐收漁翁之利。到時候還要麻煩公孫小將軍與杜將軍捐棄前嫌,共同抵抗。”


  “這話長公主殿下留著跟杜宇說吧,畢竟依長公主的意思,要和我結怨的是他。”


  要交待的事情已經七七八八說了不少,若昭由著淩風推回到城中休息。公孫致遠在城下鼓舞士氣鼓舞得差不多了,便雙腿一夾馬肚,單槍匹馬晃晃悠悠到成都城下。


  “公孫致遠!”


  見到來者,立在城頭的公孫致和馬鞭一指,率先發難。


  “你率兵攻城,據亂謀反,可還把這城中的節度使放在眼裏嗎?把這城中的數萬百姓放在眼裏嗎?真真是枉顧我這些年稱你一聲兄長。”


  城下的公孫致遠也不甘示弱,揮舞著馬鞭指著城樓上的人影。


  “本將才是父親親口囑托受節之人,城中的節度使是誰?我反的又是誰?你口口聲聲說我據亂謀反,你有何證據?隻要父親出來,說我是逆賊,我公孫致遠立刻下馬受縛,絕不遲疑。”


  公孫梟已經在兩天前橫死節度使府,當然沒辦法出陣。公孫致和的稍一遲疑,讓作為兄長的致遠已然確信父親身死,一時間心痛到無以複加。


  “既然致和你請不出父親,便是坐實了謀害父親的罪名。本將今日就要攻進這成都城,取了你這項上人頭,祭典父親的在天之靈。”


  陣前罵戰本來是戰前常態,隻是這兄弟倆一個在城頭,一個在城下,一唱一和,倒讓旁觀者生出幾分看戲的奇妙心思。


  七萬大軍還在城牆下眼睜睜地看著,公孫致和身邊的一眾親信也在城牆上看著。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時,公孫致和卻突然趴在牆頭上,伏牆大慟,痛哭不止。


  “父親昨夜暴病而亡,今日兄長便要起兵謀反。致和孤掌難鳴,守不住父親留下的基業,愧對父親咳咳咳……”


  他一邊哭嚎一邊劇烈咳嗽,一時間口中黏液淤血上湧,竟是差點咳得昏死過去。他身後的城樓上,幾個碩大無比的白燈籠冉冉升起,一眾戴孝靈童擁簇一塊黑檀木的靈牌上前,瘦筆金漆,赫然寫著“故顯考公孫公諱梟府君之靈位”。


  “今日兄長執意認定自己才是秉持父親的遺誌,致和亦無話可說。如今父親的靈牌在此,兄長要攻城,揮兵進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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