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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公孫:黃雀在後

  被戳穿了身份,若昭神情倒是一如既往地淡然,她甚至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眼中還閃過,頗為讚許的目光。


  “消息挺靈通。”


  她隨之歪了歪頭,看向公孫致和身後那個青黑色的影子。春花初生而春陽燦爛,那個青黑色影子卻像自帶一股子陰霾,暮氣沉沉地隱沒在公孫致和身後。


  若昭提高音調。


  “杜師爺,躲什麽躲,躲到公孫小將軍身後,就以為我看不到你嗎?”


  躲在暗處的影子聞言一怔,才緩緩從公孫致和背後步出。須發花白而步履虛浮,嘴角的山羊胡子伴隨著身體的移動一翹一翹。精瘦的人影走到公孫致和麵前,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


  “二公子。”


  跟在杜師爺身後一個更黑的人影,也隨著自家主子,向公孫致和行禮。


  孤鸞。


  看著這一幕,若昭無奈地搖著頭。


  “我竟從來不知,公孫二公子竟然如此好手段,就連跟著公孫梟這麽多年的杜師爺,其實也是你的人。”


  看著被一眾刀兵之士挾持的李若昭,現在輪到公孫致和趾高氣昂。


  “長公主殿下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比如——”


  他優哉遊哉的一樹繁花下轉了個圈,又繞回到若昭麵前。


  “你可能很難想到,我,究竟是如何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若昭麵露惑色,一本正經地搖頭。


  “確實不知道。”


  “嗬。長安城中所謂殘了腿的寡婦,嘴巴漂亮,腦子好使,還頗懂韜光養晦的策略,的確有些本事。不過,”


  公孫致和攤手,神情頗為可惜。


  “也就僅限於這點本事。”


  望著李若昭困惑的目光,公孫致和難得誌得意滿。


  “你剛剛說,家父讓公孫致遠出府統兵,意味著向劍南道諸位府將表明,那個廢物才是他選中的繼承人。本來我已經全無機會,可誰要你那麽不長眼,上趕著把機會送給我了呢?”


  公孫致和自問自答道:“你是宣王殿下的軟肋,你的身份將是整個節度使府最大的誘惑。我隻需要把你抓到我父親麵前,助他一臂之力攻破宣王殿下。到時候論功行賞,整個節度使府都會知道,誰才是最應該坐上那個位置的人。”


  “熙寧長公主,那是什麽人?”公孫致和一邊嘖舌一邊感慨,“當今聖上之妹,陳太後嫡出的小女兒,如今唯一身在長安城中的長公主,百年望族蘭陵蕭氏長媳。普天之下,說你是同輩人中最尊貴的女人,一點也不為過吧?”


  “隻是沒想到啊,”公孫致和感慨之意更深,“皇族公主,出閣婦人,這一個月來竟然和自己的親侄兒,朝夕相處,卿卿我我。這些事,你兄長皇帝陛下知道嗎?你公公蕭相大人知道嗎?嘖嘖嘖……”


  公孫致和條分縷析之餘不忘總結讚歎一句。


  “你們長安城中的女人,都是那麽……髒的麽?”


  聽到這句話,若昭都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她頗為無奈地撇撇嘴。


  “公孫小將軍,你這一個多月以來,真的毫無長進。我不是教過你嗎?這些羞辱對我沒用,我比誰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立明君,除奸佞,肅朝綱,明法令。這是她從小就立下的誌向,為了這個目標,她雙手早就沾滿了鮮血,她早就做盡了世間最卑劣不堪的事。她連自己此生摯愛都能犧牲,她自己的名聲、性命,又算得了什麽?

  總是在不經意間想起那個笑容比陽光還輕還暖還要幹淨透徹的少年,她的心,也總是在不經意間,輕微的刺痛著。


  又恍神了。若昭心下默默搖頭,臉上還是那副,雲淡風輕又帶著幾分嘲弄的神情。


  “不是要帶我去見公孫梟嗎?容我帶上我的琴,我們走吧。”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殺到節度使府主院。杜師爺上前傳話,公孫致和跪在主院門前,朗聲道:

  “末將公孫致和獻平定天師道叛亂之良策,願求見公孫大人。”


  節度使主院正廳,還是一如前廳的清簡開闊而肅殺。高門高階,青石鋪地,灰、黑、青三種顏色錯雜交融,和灰霾的淺空交相呼應。陽光也被陰影遮擋,滿世界的春色,竟無一溜到這院中來。


  正廳之後,就是那一座軟禁公孫嘉禾的高台。她心情複雜地向上抬了一眼,望見被閣樓高簷割破的一角天空。喉間還淩厲的刀鋒在她眼皮子底下晃了下,示意她不要亂看。


  這是李若昭第一次正式進入整個節度使府、也是整個成都府、整個益州、甚至整個劍南道的腹心之地。


  負手在正廳踱步的公孫梟看到來者的陣勢,一向泰山崩於眼前而不變色的神色淺動,他衝著公孫致和微微挑眉。


  “致和你這是……”


  “啟稟大人,”公孫致和低眉順目地跪下行禮道,“還請恕末將欺瞞之罪,末將來稟告的不是北天師道的事,是宣王殿下的事。”


  “哦?”公孫梟聞言掃過脖子上架了數十把鋼刀的若昭,“這不是宣王殿下身邊的小熙姑娘嗎?致和,你起來說話吧。”


  公孫致和無比恭順妥帖,他起身垂眸撣撣袖子,示意自己的父親看向身邊刀劍加身,卻不忘懷抱一張琴的女子。


  “這位小熙姑娘,並不是宣王殿下的情人之類的,其實是——”


  為顯重視,公孫致和故意停頓了片刻。等到滿廳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他才頗誌得意滿地回答道:


  “她是宣王殿下的姑母,熙寧長公主。”


  此言一出,公孫梟的目光立刻變得警覺。他眯了眯眼,打量了一圈站在下麵的人。公孫致和、杜師爺,還有一眾持刀的府兵,最後落到若昭坐在輪椅上那雙殘了的腿上。


  既不顯得意外,又不興致缺缺。


  “聽說熙寧長公主幼時雙腿已殘,看來,確實如此。”


  嗯?父親這反應也太過淡定了些。公孫致和心下雖疑,卻也大抵能猜出父親到底在想什麽,便進一步解釋道:


  “今日末將與這位長公主殿下私下一會,方知所謂欽差大人來者不善。這位長公主和宣王殿下意欲挑撥節度使府上下的關係,誘使末將對大人暗下殺手。幸得末將及時識破這兩人的奸計,將計就計,才讓他們露出馬腳。如今長公主已經被末將所擒,宣王殿下失蹤。末將相信,隻要嚴刑拷打這位長公主,必然能知道宣王殿下的下落。”


  “這是真的?”


  公孫梟問,目光卻看向自進來後就一句話也沒說的李若昭。


  若昭垂眸抱琴坐在輪椅上,依舊沉默不語。這樣的沉默,頗有幾分像被抓的垂頭喪氣抵死不從,公孫梟有些懷疑的心思,也不由隨之動搖。


  他剛剛見公孫致和帶著一眾府兵進來,心下便有些不安。一向多疑的他甚至猜測,這是公孫致和與宣王殿下身邊的小熙姑娘串通,此來是衝著他的命來。


  也不怪他懷疑這個兒子,實在是他這一個月來做的事,帶小熙姑娘出府,碧潭飄雪投毒,他不多想都難。


  可如今看來,公孫致和不僅把這個謀害他的計劃和盤托出,還真把小熙姑娘交到他手裏。似乎,不像是有詭計的樣子。


  難道是真的想多了?


  這個二兒子,隻是抓到了欽差的把柄,想向他邀功?

  似乎是在回應自己父親尚在猶疑的心思,公孫致和聲音聽來底氣十足。


  “千真萬確,末將已經把熙寧長公主擒來,大人一問便知。”


  說著,公孫致和還衝下人們擺了擺手。


  “你們都先退下,我和公孫大人在,長公主跑不了。”


  還帶著寒意的府兵退下,連同混在其中的秦嶺劍宗一大高手孤鸞也退了出去。偌大的正廳,隻剩下公孫父子,連同杜師爺,和至今一言不發的李若昭。


  “父親!”公孫致和抱拳向著尚在主位案前逡巡不前的公孫梟行禮,一聲久違的“父親”,讓公孫梟將信將疑的心思有些恍惚。


  “兒子所言句句屬實,隻要嚴加拷問此女,或者以她為誘,迫使宣王殿下出手,便可真相大白。”


  有道理,但不足以讓他相信。


  舉棋不定間,公孫梟習慣性地負手慢慢踱起步來。


  最大的問題,麵前這個人,真的是熙寧長公主麽?


  腿殘,這條是符合的。


  小熙姑娘,這個“熙”字,或可也是輔證。


  生於承光二十二年四月,這條也是符合的,但可以偽造。


  至於其他的,他對熙寧長公主了解的太少,根本不足以支撐他此刻的判斷。


  雖然他也不願意相信,公孫致和為了陷他這個父親於死地,不僅和小熙姑娘串通,還造出熙寧長公主這麽大一個謊言。


  所以,這究竟是誰的棋局?算計的又是誰?

  突然,一個清冷決絕的女聲,在他尚且混沌的耳邊乍起。


  “本宮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們知道宣王殿下的下落。”


  公孫梟聞言側目,正好看見若昭嘴角止不住向下滴落的鮮血。


  不好!


  她要咬舌自盡。


  雖然拿不住此女究竟是不是熙寧長公主,但無論是長公主還是小熙姑娘,這個女人,都是能製住宣王李世默的軟肋,難得落到自己手上,他怎麽可能允許她出現一點意外?

  公孫梟腦子比身體還快地一個箭步,衝到李若昭和公孫致和麵前。


  比腦中盤桓的問題先到的,是腹部一陣鑽心的劇痛。


  公孫梟低頭,看見貫穿自己身體的一把凜凜的長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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