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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公孫:不瘋魔,不成活(下)

  “是啊。”


  讓關河更難想象的是,公孫嘉禾手一攤,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小事,無比順暢而又理所當然。


  “那……”


  他很想問一句,這些年你是怎麽過來的呢?


  比如說吧,你不是個瘋子,卻要讓別人相信你已經瘋了,尤其是那個“別人”的範疇中還包括老謀深算的公孫梟。


  是不是總要做一些,正常人理智狀態下做不出來的事?


  裝瘋。十一年。


  輕描淡寫幾個字,如果落實到每一日生活的點點滴滴,起床、洗臉、吃飯、睡覺,又該是怎樣的呢?


  後麵的話他問不出來了。


  公孫嘉禾倒是頗為大度地拍拍他的肩膀,“不是說了,有什麽想問的直說,畢竟你傻嘛。”


  這人嘴真的很欠。明知她本意不是如此,但每次自己都能被她一句話成功惹怒。


  嗯,雖然他們今夜是第一次見麵。


  關河深呼吸,冷靜。再冷靜。


  “我想問的是,為什麽?十一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讓你需要用失心瘋來偽裝,或者說,逃避?”


  再聽到“為什麽”三個字的一瞬間,公孫嘉禾拍著關河肩膀的手驟然一僵。緊接著“十一年前”這四個字,則讓她那張大度的麵具完完全全凝固在她臉上。


  “不是逃避。我……”


  她也深呼吸,寂靜的夜中能清晰地聽見她鼻腔抽氣的聲音。


  “我沒有想逃什麽,我隻是,我隻是……想活下去而已。”


  “為什麽?難不成,你十歲的時候,有人想要你的命?”


  “我……”公孫嘉禾側目,怔怔地盯著他,僵硬的臉上竟扯出了一絲微笑。透過月光,關河能看見她眼眶中亮晶晶的東西。


  “這件事,宣王殿下也應該會問的,到時候一並說吧。”


  “到底發生……”


  “我不想說!”


  她突然捂住耳朵瘋狂地搖著頭,一頭亂發搖得張牙舞爪,眼淚終於止不住啪嗒滴落。


  上一刻還在嬉皮笑臉,下一刻就哭得梨花帶雨。關河哪見過這陣勢,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別說男女授受不親,他碰都不敢碰她一下。勸人,至少得知道她為什麽哭吧。


  隻得非禮勿視,由著身邊人抽抽搭搭許久,關河的餘光不時掃過身邊一個勁兒抹眼淚的影子。她似乎在臉上抹得很用力,恨不得把眼睛都揉腫了。


  “那個,”公孫嘉禾再開口時,哭腔已經被如數咽下去,平靜之中和之前又有些不同,有了幾分女孩子的羞怯。


  這個認知讓關河心下唬了一大跳,好在公孫嘉禾並未注意到他的異樣。


  “我剛才就感覺臉上癢癢的,現在越來越癢,有點難受。你能幫我看看,是蚊子咬的麽?”


  嗯……這個,男女授受不親好吧。


  不行不行,宣王殿下和長公主交代過,一定要把公孫嘉禾平安帶到杜宇麵前。萬一她待會兒撒起潑來,他還真的招架不住。


  借著新月那一點可憐的光亮,關河勉強看清公孫嘉禾那張不怎麽幹淨的臉頰上一條黑乎乎的東西。一段指節長,一綹頭發粗,正扭著彎彎曲曲的身體一拱一拱地蠕動著。


  “這個不是蚊子,是水蛭,專吸人血,這玩意兒春天最活躍了。誰讓你剛才用稻田裏的水洗臉,水田裏全是這個……”


  “啊!”


  還沒等關河把話說完,公孫嘉禾一聲尖叫劃破夜空。她胡亂地在臉上又抓又揉,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聲音又帶上哭腔。


  “別亂摸別亂抓,這小蟲子有一部分已經鑽到你的肉裏了,抓斷了那一半就斷在裏麵,你的臉可就真的廢了。”


  “你你你……你快點幫我弄出來,”公孫嘉禾眼淚唰地又落下來,“它沒毒吧,它咬我,我會不會死?”


  這人真的是,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麽都重要。


  關河偷摸著笑,她剛剛不是說他傻嘛,現在輪到他笑她傻了。


  “你最好不要亂動,這玩意兒特別能吸人的血,”關河握住她的肩膀,一本正經地盯著她臉上那隻蠕蟲。他歪著頭,煞有介事地搓著下巴,“如果不盡快弄出來的話,說不定真的會……”


  “我不動我不動,你快點,你快點好不好……”公孫嘉禾扯著關河的袖子,眼淚簌簌地往下落。


  “你別哭啊,哭的話,臉也會動,這樣就真的斷在裏麵了。”


  她立馬緊緊閉上嘴巴,眼睛明明已經漲到通紅,愣是撐住了一滴眼淚也沒掉。


  新月的光雖然清澈,但算不上大亮。為了看清楚公孫嘉禾臉上那隻螞蟥,關河一隻手按住她的肩膀,臉不由地湊近了幾分,耳畔傳來她急促,又壓抑的呼吸聲。


  公孫嘉禾一垂眸,就能看見他年輕氣盛的劍眉,透亮而專注的眼睛,以及,額頭上密密的汗珠。


  他為了救她,一路從成都追到東陽,一日步行數十裏,吃了不少苦吧?

  她胡亂地想著。直到一隻手指觸上她的臉頰,用她幾乎察覺不到的力度,輕輕拍著。


  指尖很軟,很難想象,這是一隻從軍多年的男人的手。指腹不小心蹭過她的臉,她卻又清晰感覺到粗糲的老繭,很難想象,這是一個英氣逼人的少年的手。


  她整個人一怔,臉上的觸感突然被放到無限大,以那個指尖為中心,某種熱浪如漣漪般一圈圈向外擴散,燒得她臉頰泛紅,每一寸肌膚,似有一晃而過的酥麻。


  “別動,”關河再一次按住她微微顫抖的肩膀,“很快就好,輕輕拍打能讓水蛭自行脫落,不會傷到你。”


  “我想說,”剛才的感覺回想起來好像有一點點羞恥,公孫嘉禾生硬地咧咧嘴,又生硬地找了句話,“男女授受不親來著的……”


  喂!

  喂喂喂!

  誰想跟你男女授受不親,不對,誰想跟你授受相親啊?要不是自家宣王殿下把這個任務交給我,我才不願意伺候你這個小祖宗。


  關河手上按住她的肩膀不敢動,心裏已經是泫然欲泣。


  我連溧陽小公主都沒敢這麽近過啊!

  隨之而來,同時也是最後的一下拍打,公孫嘉禾明顯感覺重了好多。


  “好了,”關河立馬,恨不得和她拉開八丈遠的距離,“水蛭已經弄出來了。如你所願,離你遠一點。行不,公孫大小姐?”


  公孫嘉禾一把扯住了遠去的袖口,拽著不放手。


  “那個,你的問題問完了,我也有問題要問你。”


  關河正欲起身,聽到這話便停了下來。


  “男女授受不親啊,末將還得替您找到清水,給大小姐您清洗傷口呢。”


  “這個問題很急,那個……”


  關河第一次看到公孫嘉禾居然尷尬地搔搔腦袋,難堪到半天不知道怎麽開口。


  他神色終於和緩下來,“你說。”


  然後他就聽到了今夜最能把他氣瘋的一句話——


  “我現在,還不知道,怎麽稱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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