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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成都:一攤渾水(下)

  也不是和稀泥,相比較誰帶誰出去這個他早就知道答案的問題,他確實更關心這件事,畢竟牽扯到若昭的安危。


  “這還用說,肯定是天師道的人唄。”


  一言不發的公孫致遠終於找到一個機會冒了個頭。


  他從舒舒服服窩著的主院裏出來,就是衝著公孫致和帶宣王殿下的女人出去遇到天師道的襲擊,他好從中作梗,借天師道生事。


  天師道,那可是他們兄弟間的死結。


  公孫梟問:“是北天師道,還是南天師道的餘孽?”


  “當然是南天師道咯,”公孫致遠再一次陰陽怪氣地插嘴道,“致和可是率兵滅了南天師道,這樣天大的功勳,總會被那些亂黨餘孽忌恨的吧?”


  公孫致和跪在地上皺皺眉頭,才把總在耳邊叨叨不停的聲音隔絕。他聲音有點冷,冷中又帶點難耐的火氣。


  “不知,隻看見來者身上有刺青,可以確定是天師道的人。”


  “你看看你,萬幸節度使府兵就在附近,否則以你一人之力,怎敵得過那些暴徒?”


  今日公孫致和與若昭在鬼街遇襲,天師道的人雖不多,但來勢洶洶,大有鬧出人命的架勢。說來很巧——不知是巧還是不巧,節度使府兵就在附近,聽到動靜後紛紛從小巷中魚貫而出,才助公孫致和消滅這群匪徒。


  當然不巧,在場人都心知肚明,那些節度使府兵都是公孫梟暗派跟過去的。


  因為心知肚明,公孫致遠這句話無人應答。


  空氣都仿佛陷入詭異的沉默,而就在此刻,李世默清冷疏淡的聲音驟然響起。


  他每次說話的時候都是含著笑的,也不知道這帶笑的言辭,這次是如何給人一種毫無表情的感覺。


  “既然確定是天師道的人,那麽本王就要找公孫老將軍要個說法了。”


  李世默頓了頓,“天師道暴徒橫行巴蜀,公孫小將軍戰功卓著,平息了南天師道叛亂。可北天師道威勢依舊不減,竟敢在成都城,在節度使府眼皮子底下撒野。公孫老將軍難道還要作壁上觀麽?”


  公孫梟眉峰微挑,似乎在權衡李世默這句話的真假。可看到他還不肯鬆開抱著懷中女人的手,又想到今天那個什麽小熙姑娘確實遭遇天師道歹人襲擊,宣王殿下衝冠一怒為紅顏,要嚴懲天師道,也是理所應當的。


  隻是太理所應當了,邏輯順得讓他都有些不安。


  可正著想反著想都沒什麽破綻,公孫梟權衡再三,終是順著李世默把話說下去。


  “杜師爺,傳令下去,加強成都城四門的巡查。鑒於此時情況特殊,除節度使上下諸將諸兵之外,過往行人商旅,如刀、劍、弓弩之類的兵器,皆不予帶入成都城。違令者,當以附逆罪論處。”


  李世默回敬公孫梟以挑眉,“就這些?”


  “不夠?”


  李世默看著他笑,不說話。


  公孫梟權衡良久,才字斟句酌緩緩道:


  “傳令,調集目前尚在益州的劍南軍,開赴新繁、新都一線,以備不測。”


  新繁、新都皆是益州北部緊鄰彭州、漢州的縣邑。如此一來,等於劍南道節度使府率先對北方天師道亮出了長刀,足以牽扯整個巴蜀北部局勢為之一震。


  “既然公孫老將軍有這樣剿匪的決心,本王就放心了。”


  李世默揉揉懷中女子的鬢發,鬆開環抱她的雙手去推輪椅——就在剛剛,他之所以逼著公孫梟下達這樣的指令,是因為有些零零碎碎的想法,在他腦中最終連成一條貫通的線。他大概猜出來今天若昭究竟在布一個怎樣的局。而他現在急於向懷中這個女人求證。


  很急。


  “今日小熙受了些驚嚇,本王先帶著她回去歇息了。還望公孫老將軍能履行適才的承諾,對得起劍南道節度使一職。”


  公孫梟目送那兩人的背影消弭在愈漸深沉的夜色中。半晌,他轉過身,看著依舊趴伏在地上的公孫致和。他維持這個姿勢一動不動已經許久,身上的斑斑血跡已經基本上凝固,凝成了一塊塊絳色的汙斑。


  公孫梟的目光和言語難得一並軟下來。


  “今日之事到底是怎麽回事?致和,真的是那個叫小熙的請你帶她出府的?”


  公孫致和趴在地上不說話,他還在權衡如何取一折中之法。他若說一聲是,那他為何不顧父命帶著一個被軟禁的女人出府?他若說一聲不是,那就是他帶著小熙出去的——


  這就更說不清了。


  他權衡之後的遲疑,讓公孫梟柔軟的眼神刹那間複歸清明,清冷透徹如冰。


  察覺到整個廳中的氣氛驟然冷下來,公孫致和霍地抬頭,對上父親那雙極少對他溫和的眼神,他一時的慌亂無以複加,滿肚子裏搜羅能應付的詞句把這麵上的尷尬應付過去。最後不得不硬著頭皮宕開一筆。


  “父親,有件事您不覺得很奇怪嗎?天師道的人為什麽總不放過那個叫小熙的人?在同塵客棧也是,今日城北鬼街也是,難道真的隻是因為之前宣王殿下和北天師道人有過節嗎?”


  “你確定那些人是衝著小熙去的,而不是你?”


  不確定。


  公孫致和至今不確定那些紋有刺青的人,到底是北天師道,還是被他消滅的南天師道餘孽?

  又是一個說不清的事。


  他再一次沉默,也就在這沉默的空隙間,公孫致遠一旁幸災樂禍的聲音再一次不合時宜的響起。


  “致和,你就實話實說嘛?都是自家人,有什麽是父親不能原諒你的呢?”


  “罷了罷了,你們倆都退下吧。”聽了兄弟倆這麽多年的吵吵鬧鬧明爭暗鬥,公孫梟早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今日驟然再一次聽起來,致遠的得理不讓,他覺得吵。致和的無端沉默——


  更是吵得他有些頭痛。


  他一步一步慢慢踱出正廳,流雲雖散,月色已殘,地上的月光已經稀薄淺淡到烏青。


  對於他的身後事,公孫梟其實心裏早有打算。作為巴蜀之主,作為一個父親,他必須權衡這兩個身份的矛盾,必須在這兩個兒子之間做一個妥善的平衡。


  雖然對每個兒子並不能稱之為公平,因為能力與地位有差,絕對的公平就是對現有局勢的不公平。


  公孫致遠為主而公孫致和為將,致和尚有一命可活。


  而公孫致和為主致遠為將,致遠,隻怕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春日的夜晚地上是不會結霜的,公孫梟一腳一腳踩在地上,卻仿佛聽見疏疏落落的碎冰聲。


  公孫梟發覺身後有人的時候,杜師爺已經站在那兒很久了。


  “有事?”


  “大人既然覺得有些不妥,為何不……換一個人選?”


  當著主君的麵議論立何人的大事,非常不妥。不過公孫梟並無惱意,杜師爺跟了他這麽些年,忠心耿耿,老人的麵子總要照拂。是為鞏固人心。


  “你今兒個倒是替公孫致和說話。”


  杜師爺用力搓著手訕笑,“欽差和二公子之間,小的自然向著二公子說話。至於大人和二公子之間,小的肯定向著您說話。”


  公孫梟負手嗤笑,心情放鬆了不少,見他站在自己身後良久,想是有要事要說。


  “怎麽,還有要事稟報?”


  杜師爺一個勁兒地點頭,他環顧周圍無人才敢湊上來,就差湊到公孫梟的耳邊,壓低了聲音,諱莫如深道:


  “小的聽說,有人看見,這次天師道襲擊的人中,有……杜宇杜將軍。”


  這個名字讓公孫梟心頭一顫。


  “誰?”


  “杜宇,杜將軍。”


  “你聽誰說的?”


  “今日大人暗中派去跟蹤公孫二公子和小熙姑娘的府兵回來說的。說有個蒙麵襲擊二公子車駕的人中,身形特別像征南將軍杜宇。您知道,很早我們就聽到一些閑言碎語,說杜宇和天師道的人有些不清不楚,這次隻怕是……”


  杜師爺話沒有說完,留下一半讓讓公孫梟自己想。


  作為執掌巴蜀長達二十一年的土皇帝,片刻的訝異之後,公孫梟又恢複了往常的運籌帷幄,像這二十一年以來,甚至更遠的處理每一次危機一般,從容不迫,遊刃有餘。


  “有些事情我們也該準備起來了。公孫嘉禾。”


  說到這個名字,他頓了頓,眸中逐漸染上詭詐的神色。


  “之前商量的事,可以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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