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成都:繡鳥雙飛
思路再一次走到了盡頭,兩人皆沒有說起雅州刺史時的輕鬆歡樂。尤其是若昭,雪晴給她送來了意外的收獲,卻偏偏是她自詡最熟悉的杜宇出了紕漏。
“剪去的部分,既有可能繡的是作繡者的姓名,也有可能是說贈予誰的。”
思維遇阻,那就換一個方向,若昭向來不喜歡在自己沒把握的思路上死纏著不放。
“難道不是杜宇贈予公孫嘉禾的?”
“這塊帕子很舊,至少很有些年頭了。如果是杜宇贈予嘉禾,至少應該在他們三年前初見的時候。而偏偏剪痕又很新,難道是公孫嘉禾把情郎送給她的帕子剪了?”
“或許是公孫嘉禾神誌不清時所為吧。”李世默提及此,便想起公孫嘉禾瘋瘋癲癲在花園裏四處亂跑。本來一個挺清秀的小姑娘,卻因為瘋病變成了那般衣衫襤褸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終讓人有些不願回想。
若昭搖頭,“你仔細看這剪痕,一條完全平整的線,下刀之人手法非常幹淨利落,絕非一個神誌不清之人所為。與其說是公孫嘉禾剪的,我更願意相信這是杜宇剪的。”
“你的意思是?”
若昭摩挲著這方帕子上曲折回環的繡紋,柔軟的彩絲在此刻頗不寧靜的人手中也有些紮手。
“世默你說,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這是杜宇手上的一方老帕子,他新剪去了作繡者姓名,或者是其他的信息,塞給了公孫嘉禾,讓嘉禾想辦法交給我們。”
說完,若昭自己都覺得不太靠譜。
其一,杜宇要交給他們一方繡了兩隻鳥的帕子作何意?
其二,如果他確有要事,為什麽不能在天師道的時候當麵給呢?
可她也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人能讓公孫嘉禾繞這個大一個圈子交給他們一樣東西了。據她這兩天的觀察,嘉禾在節度使府上下,除了偶爾來看她的杜宇,誰也不親近。
更何況,如果這方帕子跟公孫嘉禾有關,那就剛好能和他在漢州有意隱瞞嘉禾的存在相呼應。
兩兩參半,又是一個頭疼的問題。
李世默也覺得這個想法問題不少。
“既然是杜宇要給,就算是臨時起意,他為何不能私下塞給我呢?”
“這倒也好解釋,你和杜宇在節度使府私下相處的時間隻有昨日陪嘉禾一上午。為了安全起見,我叮囑過你盡量減少和杜宇直接的交談,他或許沒有辦法直接交給你。對了,昨日,在你出現之後,他們曾有過單獨相處的時間嗎?”
“應該是有的,”李世默目光落在遠處鋪在地上的褥子起的褶皺,似起伏的小山一般綿亙不絕。目光凝滯的瞬間他仔細回憶當時的情形,“昨日在我走之前,杜宇說要陪公孫嘉禾玩躲貓貓,之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那就是有可能了。杜宇趁你不注意的時候,把帕子交給嘉禾,叮囑她一定要私下交給我們。我們甚至還可以大膽地猜猜,杜宇剪掉的那一角,並不一定是為了防我們。他是擔心嘉禾失誤,這方帕子落到公孫家那些人手上,平白讓嘉禾陷入險境。”
李世默忖度一番,覺得此言合情合理,點點頭道:“這倒是個好解釋。”
“可這麽一來,有件事就讓我開始放心不下了。嘉禾下了這麽大的功夫,塞給我們一方帕子,說是一個精巧的局一點也不過分。”
若昭趴得胳膊有點酸,她像毛毛蟲一般一拱一拱地從錦被裏鑽了一半出來,又扭扭身子換一個斜倚在枕頭上的姿勢。
和歪歪扭扭的動作完全不同,她的聲音成熟且冷靜。
“你說,她是真瘋,還是裝的?”
她這一動不要緊,本來就隻蓋到背上的錦衾滑到了腰間。雖然她身上還穿著一層底衣,一寸肌膚也沒有露出來。但在李世默眼中,不啻於當時元夕夜解下她衣襟的一瞬。
月光與血色。
他見過。
“咳……”
在臉上紅暈泛起之前李世默輕咳一聲,不動聲色且無比順手地把若昭不安分伸出的手塞進被子裏,又把被子拉高到她的脖子上。
“這件事確實可疑,但如果是裝的……十年,哦不,她今年二十一了,十一年,她都是這麽裝下來的嗎?”
太不現實了。如果是裝的,一個思維正常的人,究竟要下多大的狠心,才能逼著自己吃東西吃到吐來演這一出戲?
“或者說……她之前真的瘋過,後來被治好了。為了保命,或者說為了掩藏什麽事,隻能將錯就錯地繼續裝下去?”
說完若昭也覺得自己說的不可靠,她搖搖頭自我否認道:“不對,依公孫致和所說,自嘉禾瘋掉以後就沒有踏出府門半步,她又是在怎樣一個契機下被治好的呢?
“難不成還是杜宇?
“也不對,公孫梟應該對杜宇和公孫嘉禾的動靜盯得很嚴,不會讓他們鬧出這些事的。”
左右都解釋不通,若昭最後索性仰麵朝天,雙肘枕在腦後,幽幽長歎一聲:
“頭疼……”
說罷,她整個人一怔。
什麽回事?她從來不會因為問題難就退縮的,為什麽偏偏在最需要打起精神的那人麵前,就情不自禁地軟下來。
九歲那年也是,多少年的風刀霜劍都過來了,她早無在父母膝下承歡撒嬌的恣意,可一想到自己自打有記憶開始一直陪著自己過生日的姐姐不在了,眼睛一花,一滴眼淚砸在毫無知覺的膝頭上,便再也止不住。
直到她發現自己身邊多坐了一個人。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那般如玉的少年。或者說,玉石尚涼,唯有那人的笑是暖的,像放在心尖上捂了許久的玉佩,在桃花落了滿眼的午後,被一個少年用赤誠的雙手捧到她麵前。
見她唬了一大跳,他開口,聲音比她想的還要輕軟溫柔。和那日枝頭的陽光一般,明亮地躍動,卻還不忘留下一片陰涼。
“沒事,你哭吧,我不看你。”
她便哭得更厲害了,一開始還隻是偷偷地掉眼淚,最後變成了一邊哭一邊抽抽搭搭地吸氣。
“我姐姐……沒了,哭也沒人看了……”
後來,她不辭而別。自十二年前桃花樹下之後,她在雲山,無論怎樣艱難困苦,便再也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李世默的目光卻落在她翻了個身便又滑落的錦被上。他起身,替她掩好。
“覺得頭疼便睡吧。”
若昭木木地注視著傾身而上的陰影,千回百轉,筷子都夾不起來的悠悠心緒最後凝成了一句話。
“你不能這麽慣著我,腦子不用會變笨的。”
我是你的謀士啊。
“頭疼”這句話,她這樣的身份,無論如何都不應該說出口。
李世默再笑。
“你都已經那麽聰明了,總得給別人一點活路吧。嗯?”
那一聲“嗯”,尾音還是她熟悉的氣息。
午後。陽光。桃花樹。
她乖覺地把被子拉到眼睛下,好像這樣就能把她那一點點心思捂得嚴嚴實實。
“那……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