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成都:嘉禾不茂
此言一出,若昭和李世默麵麵相覷,兩人對視的目光中滿滿都是難以置信。
他們和杜宇打交道不少,對此人之放浪不羈之八麵玲瓏之無賴嘴臉深有體會。既然能從容遊走在節度使府和天師道之間,那他們所想杜宇之處事邏輯當以自保為上,能韜光養晦就絕不露鋒芒,能暗中漁利便絕不會舍己為人。
而如今,他居然為一個瘋丫頭下跪了。
向他最痛恨的公孫梟下跪。
好在李世默逐漸練就一副處事不驚的好皮相,他與若昭迅速收回了驚訝對視的目光,淡淡道:
“本王並無大礙,杜將軍請起。”
公孫梟本來還打算假托瑣事之名退到這後花園的舞台之後暗中觀察,此時杜宇帶著自己的妹妹突然出現,他便順勢下場唱親自為這出戲開個頭。
“此乃微臣義父的女兒,公孫嘉禾。與杜將軍頗為交好。”
果如若昭所想,乃公孫成業之女。
可如此說來,公孫成業去世於綿州水患那一年,也就是若昭出生的承光二十二年,距今已過二十一年。就算她是公孫成業的遺腹子,那她此時至少應該二十歲了。
這麽一個小不點又皺巴巴的小姑娘,竟然已經二十歲了?
而且就公孫梟最後一句話的口氣,似乎這杜宇和公孫嘉禾的關係,還頗為曖昧?
公孫梟見眾人皆不說話,便故作神秘兮兮地解釋道:“這丫頭命苦,剛出生父親就去世了。十歲那年一場大病燒壞了腦子,從此之後就像瘋了一樣,不說話,一天到晚盯著人傻笑,也是最近幾年才多說兩句瘋話……”
“公孫老將軍。”
李世默終於忍不住出言打斷公孫梟繪聲繪色的描述。他難耐地皺皺眉頭,按下心中的不懌。公孫嘉禾本就有瘋病,當著一個生來就失去父親又失心瘋了的可憐姑娘,毫無顧忌地說出這些話,就算她可能聽不懂,也著實不妥。
若昭的目光則是一直盯著麵前的杜宇和公孫嘉禾,因為公孫梟沒發話,杜宇帶著嘉禾不敢離開,隻能牢牢護著這個小不點站在原地。隻見杜宇蹲下來,仰著腦袋用自己的袖口一點點耐心拭去公孫嘉禾臉上的泥點子,又用另一隻袖口把她糊得滿手的泥擦淨。
大約是一隻耳朵聽到了公孫梟在一旁口不擇言,杜宇拽著公孫嘉禾的手輕顫了一下,隨即又更用力地摸了摸嘉禾油津津的頭發。
“嘉禾不怕,有哥哥在,永遠都不要害怕,記住了嗎?”
那種神情,很專注,很真誠,很鄭重,褪去了杜宇曾經身上一切浮在麵上令人作嘔的油膩和工於心計的算謀,有如承諾字字千鈞。
難不成這些年杜宇一直不敢對公孫梟明麵上動手的原因竟然是——
公孫嘉禾?
一個從小就瘋了的女人?
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那一頭公孫梟和李世默絮絮叨叨地說了些什麽,便帶著一臉諱莫如深的表情離開了。公孫梟離開後,公孫嘉禾就像鬆了一口氣一般,她嘟著嘴巴,短小的手指頭指向後花園那棵最高大的槐樹。
“樹,樹,糖果!”
杜宇愛憐地伸手蹭了一下嘉禾瘦得快沒有一點肉的小臉,“好,哥哥去摘,去給你摘樹上的糖果。”
杜宇爬樹的姿勢很笨,他雙手八爪魚般牢牢攀在樹幹上,屁股卻厥得老高,就像一隻一拱一拱向前蠕動的毛毛蟲。
無論是劍門關截殺還是漢州德陽城外的伏擊,李世默不止一次見識過杜宇的身手。雖然比不上行走江湖的劍客,但在從軍之人中絕對算得上武功上乘身手矯健之人。沒想到,爬樹的姿勢,竟然如此滑稽可笑。
公孫致和帶著李世默和李若昭在一旁看著這一幕,李世默終於忍不住發問:
“杜宇不會爬樹嗎?”
“會。”公孫致和像是想起什麽一般,不由地暗自冷笑一聲,“很久之前吧,杜宇第一次見到公孫嘉禾的時候,她也要樹上的糖果。杜宇像猴一樣嗖嗖嗖爬到樹上去,拿著自己準備的糖果冒充從樹上摘的,跳下來給了公孫嘉禾。
“結果公孫嘉禾非說那糖果是假的,不是從樹上摘的。因為她說她每次從樹上摘糖果都要摔下來,杜宇沒摔下來,所以糖果肯定不是從樹上摘的。”
嗯?這都是哪兒跟哪兒?
公孫致和看著這兩人驚異的表情,淡淡道:“還有更匪夷所思的。當時嘉禾把那把糖果扔到地上,說不是樹上摘的不吃,她就隻能吃地上的泥土了。說完她就真的把杜宇塞給她的糖果扔掉了,趴到地上就開始很草根附近的泥土,一邊啃一邊哭著往下咽。杜宇哪見得這場麵,裝作笨手笨腳又爬了一次樹,裝模作樣從樹上摔下來一次後,才又一次在樹上摘下糖果送給嘉禾。從此以後,這樣的場景經常在後花園中見了。”
公孫致和言辭之間都對公孫嘉禾流露出深深的不屑,嚴格來說,公孫嘉禾是他父親的義妹,當是他姑母輩的人物。隻怕是這失心瘋了的丫頭在府上不受待見,是個人便可直呼她的大名。
就像配合著公孫致和的說辭一般,隻聽得花園那棵大槐樹傳來“哎喲”一聲。果不其然,杜宇直挺挺從樹上摔了下來,後背朝地,結結實實在地上砸出一聲悶響。
“哥哥好棒!”
是公孫嘉禾拍著巴掌在四腳朝天地杜宇身邊歡呼雀躍。
自從杜宇在入益州之前和他說了些奇奇怪怪的話之後,李世默就覺得杜宇和節度使府還有淵源是他不知道的。昨夜公孫梟遣散他人之後硬攢了一個家宴,卻偏偏留下杜宇,更是讓他疑竇陡生。
眼下正是解決疑惑的大好時機,他雖關心嘉禾這個可憐小姑娘的身世經曆,但問出來終究不妥。倒是正好趁此機會打聽打聽杜宇。
“杜宇經常留宿節度使府,就像昨夜一般?”
公孫致和側目,看著李世默微微挑眉。
“殿下既然對杜宇將軍如此感興趣,站著多辛苦,不如借一步說話?”
說罷,他抬手示意後花園中央的涼亭,就像篤定李世默會跟著他一般,不再繼續說話,隻是耐心等著李世默的回應。
若昭順著公孫致和的手看向那個涼亭,青石搭就的四角單簷歇山頂,不飾金粉彩繪,確實普通平常。隻是此亭位於後花園中央,地勢略略比其他處要高,四處通風而無礙,總讓她有一種不放心的感覺。
這種四周空落落而無所依傍的感覺也來源於她對整個節度使府,對公孫梟,對公孫致和的不放心。依著公孫致和剛才的意思,似乎是打算和李世默談點什麽。
他想談什麽呢?若昭打算這一局親自下場。
於是,她便撒嬌似的扯扯李世默的袖子。
“殿下既然對那杜將軍這麽感興趣,還不如直接過去問他呢。昨夜小熙本想敬公孫二哥哥一杯酒,卻被殿下搶了個先,今日小熙要給二哥哥敬茶,殿下可不許攔著我。”
嗯?
李世默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隨即就明白了若昭的意思。他順著她的話道:
“好,都聽你的,今日你便去給公孫大哥敬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