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秘門:初心在否
“那本宮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和天師道的合作並非起於欽差入蜀,而是早就開始的事。換句話說——”
若昭頓了頓,“這些年天師道在劍南道興風作浪,有你的影子吧?”
這句話無疑間提醒了剛剛還在為杜宇感慨不已的李世默。確實,杜宇庇護劍南道東北六州百姓功勞不小,可這功勞也因他要推翻公孫梟,添了幾分自立山頭的意思。讓他本來一腔庇護故土的熱血,變了味。
他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雖然這個目的很高尚,可是這手段又卑劣到了家。為劍南道數百萬的百姓出頭,所以一定要推翻公孫梟。而為了推翻公孫梟,他不惜挑起天師道和益州節度使府的紛爭,將數百萬黎民推到戰火的邊緣。
杜宇確實沒有別的選擇,可是在這樣卑劣手段的浸潤下,一走便是十幾年,又有多大程度上背離了自己的初心呢?
李世默一時不知道該怎麽看他。
若昭大抵猜出了幾分李世默在想些什麽,她把頭擰向窗外,在無人關注的角落苦笑一聲。
她不也一樣麽?為了給天下人謀一條出路,所以要扶植一個合格的君主。而為了扶植一位君主,她不惜手上沾滿鮮血,把算計人心的卑劣事做了個幹淨。
最璀璨奪目的花往往盛開於鮮血之上,卻又有多少花浸滿了斑斑汙濁的血跡之後,不再稱之為一朵花呢?
這個問題,無解。
隻能說,初心在否,冷暖自知。
屋中的氣氛陡然變了。活成人精的杜宇很快意識到,長公主剛剛一句話無疑讓宣王對自己產生新的看法。他甚至忍不住感慨長公主對宣王李世默的影響太深了,甚至宣王殿下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長公主一句話就能輕易影響他的情緒和想法。
這種關係……絕對不能稱得上正常的長幼關係,更稱不上正常的主君和謀士的關係。
不過他現在無意探究他們之間的是是非非,他現在要做的是必須盡快修補因長公主一句話宣王殿下對他心生的隔膜。而這個結,最好由長公主來解。
可如果要請她消除這層隔膜,那就得拿出一定的籌碼,所以剛剛長公主的那句話,是在給他施壓,來換取她想要的東西。
又被輪椅上的那個女人捏得團團轉!
杜宇對自己氣得不行,但臉上還是不得不掛上一如既往頑劣的麵具,有幾分玩世不恭到油鹽不進的意思。話說出口,倒是單刀直入。
“是與不是兩位殿下今後自有決斷,末將無意幹涉兩位殿下的判斷。長公主想問什麽,不妨直說。”
果然很上道,若昭暗忖。既然杜宇話說得明白,她也不想藏著掖著。
“聽說劍門關一事還有幾個活口,他們現在在哪兒?”
她一句話無意間點破了杜宇這些年和天師道的那些勾當,尤其是影響了如今李世默和杜宇即將合作的關係,確實有幾分拿著籌碼施壓的意味。雖然這個局麵不是她想看到的,但這一次不得不突如其來的施壓,除了有意提醒世默杜宇並非向他想的那麽純善好對付以外,她還想知道——
她的阿瀾姐,在哪兒?
“殿下身邊那個護衛,武功在末將之上,確實很厲害。末將將他引走之後好不容易才脫身。最後應該是逃走了,沒有在末將手裏。”
在劍門關的時候,確實有一個黑衣刀客以調虎離山之計引走了淩風。淩風脫身之後應該還活著,李世默鬆了一口氣。
接著他又想到風波莊雪霽姑娘,現在他知道了,那可是若昭身邊最得力的大婢雪瀾啊。複而接著問道:
“那還有一位姑娘呢?會易容術的。”
“嗯……”杜宇想到這件事就有些頭痛,“實不相瞞,當初末將本來打算偷偷放走那位姑娘,再讓兩位殿下順藤摸瓜找到關河關將軍的……”
一聽到阿瀾姐的消息,若昭看向窗外的目光也不由轉過來,灼灼地盯著吞吞吐吐的杜宇。
果然如她所想。但最後杜宇不得不主動把關河放出來,甚至不惜揚言下毒威脅,是不是就說明,阿瀾姐出事了?
“她呢?”
若昭強壓下心頭的不安,她從來沒有那麽希望自己的推斷錯了,因而不甘心問道。
“後來末將不得不主動找關將軍放人,就是因為……放出那個女子之後,她被一個黑衣劍客劫走了。”
“什麽?”
這次先失態的是若昭,很快她便意識到不妥,迅速恢複了坐在輪椅一貫的淡然,接下來的逼問,語氣都冷冰冰了幾分。
“黑衣劍客是什麽人?”
難得戳到長公主的痛腳,杜宇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實在是這件事也比較讓他頭疼。
他無奈地搖頭,“末將也不清楚,跟蹤的人都被甩了,還被那個黑衣劍客殺了不少。”
這又是哪一方勢力的人?為什麽偏偏被劫走的是阿瀾姐?
李世默心懷歉疚地向窗邊那個女子看去,剛好看到她垂首斂容的側影。在權謀之事上一貫神采飛揚的她難得露出些許迷茫而凝滯的神情,似乎是盯著地上的一小片圓圓的光影。日光也是淺淺淡淡的,不巧卻比剛才移動幾步,偏偏沒有落在她身上。淹沒在陰影裏的若昭,仿佛縮成了小小的一團。
讓他想忍不住過去抱抱。
“咳……”這不是一個好的想法,李世默輕咳一聲提醒自己。他強迫自己轉回來,“還有呢?”
“還有誰?”杜宇話說到一半突然想起來,“殿下是說,萬俟同?”
此次欽差衛隊的副指揮使,神策軍的中將,也是張懷恩真正的心腹。
想到這個人,杜宇一下子坦然起來,他流利流暢以至於讓人覺得底氣十足地吐出三個字:
“我殺了。”
“什麽?”
這次輪到李世默震驚。
“我殺了,”杜宇又重複了一遍,進而覺得自己說得還不太清楚,接著解釋道,“因為他是張懷恩的人,所以我殺了。”
李世默怔忡半晌竟無言以對,他是應該誇誇杜宇會殺人呢?還是說他黨同伐異利益至上之心太重?
平心而論,如果行借天師道推翻公孫梟之策,萬俟同將會是一個不得不除的巨大掣肘。就算之前這些事都沒發生,一個神策軍埋在欽差衛隊中的釘子,也足以讓他這次巴蜀之行如鯁在喉。
結果這個讓他渾身不適的人,以最簡單最暴力的方式消失了?
可萬俟同究竟有什麽錯呢?立場不同各為其主,終究是隱患而非實打實傷害了人,更何況在劍門關危機關頭,萬俟同沒有臨陣脫逃,而是盡忠職守替他抵擋住了來自劍門關的一波又一波的襲擊。
更何況當時要他命的,正是麵前的這個杜宇啊!
時過境遷,形勢逼得他不得不誇杜宇一聲“殺得好”。
這種超越是非超越律法立場而對一個人的生死妄下判斷的情況讓他覺得痛苦——不過更痛苦的是,他還來不及痛苦片刻,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心裏的起起伏伏。
守在門口的風吟進來帶了句話:
“高功過來了,他說既然找到了關將軍,要來聽聽宣王殿下入益州的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