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秘門:深水微瀾
“你……真的是雪霽?”
包巾下的臉背著月光昏暗難辨,臉色也因為長時的顛沛流離而虛浮倦怠,尤其是眼底青黑,和睫毛投下的陰影相疊,疊成深深的疲憊,暴露他多日未曾安眠的事實。
不過,卻真的是淩風。
“我真的是雪霽,之前你認識的,是我戴的一張麵具。嗯……你知道我會易容術。”
雪瀾的解釋點到為止,她現在生怕淩風突然問一句“那你之前為什麽要易容呢”。要想說清楚這個問題,她能說她家莊主其實是熙寧長公主殿下,她是長公主駕前貼身侍婢,為了行事方便才易容的嗎?且不說這些事她必須替長公主保密,更重要的是屋裏的陰影中,還藏著另一個人,一個她不知底細的人。
孤鸞。
而且,現在令她分外頭痛的是,兩個劍門關的幸存者終於見麵,明明有無數的話想說無數的事想問,可礙於這個她看不透的妹夫,卻什麽都不能說。
希望淩風能稍微謹慎一點,腦子轉得快些。
就在雪瀾心裏的小九九打得飛快之時,站在榻前的淩風終於情不自禁上前一步,看著那張陌生的臉,隻有眉眼之間的溫意和幹練讓他確信她就是之前識得的雪霽,木木的臉上難得咧嘴一笑。
“我果然沒有認錯,這些天你還好嗎?自從劍……”
“淩風大哥!”
在聽到“劍門關”幾個字即將呼之欲出時,雪瀾嘴巴比腦子還快地打斷了他將言未言的話。
“……我介紹你認識一下,這位是我妹夫孤鸞,昨晚你們應該已經交過手,所謂不打不相識嘛?很巧很巧哈哈……”
雪瀾說到最後自己都聽不下去,她隻能咧開嘴角發出尷尬的傻笑,一邊在看不到的地方揪著被角——一緊張就會揪被角,在這點上她倒是把自家主子學了個十成十。
一個隱匿在桌椅與幾案陰影中的黑影在月色下逐漸清晰。饒是月夜寂靜,也絲毫聽不見腳步摩擦地麵的聲音,整個人就像消弭在闃寂無邊的黑暗中,踏過月光的波紋,甚至連點點漣漪都不曾留下。
習武的淩風明白,隻有輕功及其高深的人,才會毫無腳步聲。
“那個……這位是淩風,我的一個朋友。”
淩風抬手行了一個江湖人打交道慣常用的禮,卻在本應該低頭的一瞬間微微抬眸對上孤鸞的眼睛。
目光相交,兩人各自都想到昨夜屋頂上的一出交鋒,借此揣測對方的實力和靠山。
“原來是東海穆家的人。在下有眼不識泰山,見諒。”
淩風雖知麵前的孤鸞是雪霽的妹夫,但依著剛剛雪霽突然打斷他說話時的反應,偏偏就在他說出“劍門關”三個字的時候突然打斷,而雪霽本人又是個極講規矩懂禮節的人,這說明了什麽?
淩風很少轉動的腦子也不由多想了幾分。
加上剛剛孤鸞的話來意不善,東海穆家這件事,他自忖不是什麽秘密,更不是什麽大事,雪霽或可不知。怎麽聽孤鸞這口氣,倒有幾分故意以此挑撥離間的味道?
可他不是雪霽的妹夫嗎?一家人還這麽生分?
但他跟著宣王李世默也有些年了,隻負責殿下的安危,動腦子的事基本沒怎麽幹過。他不喜多想,雪霽對這個黑衣人有隔膜,他當然聽她的。
念畢,淩風也不軟不硬回道:“原來是秦嶺劍宗的人。失敬。”
然後,三人就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唯有月光在地上挪動的步伐,仿佛在昭示某種時間的流逝。
不是這三人無話可說,而是三人各自都有想說的話對特定的人說,這些特定的話又不想讓另一個人知道。三人都知道各自都有不為人道的背景,而又因為共同的目的不得不忍住質問的心情,維持著表麵看似如水的平靜。
這種時候,必須有個人站出來緩和這平靜之下暗流湧動的氣氛,尤其是這一東一西兩大劍術門派子弟之間微妙的氣氛。
這個人,最好是雪瀾。
好在剛剛淩風不明所以以至於她兵荒馬亂的關口已經過去,雪瀾很快恢複了跟著長公主打理事務時的從容妥帖。她翻身下榻,衝著一灰一黑的兩個人恭敬地福了福,
“既然之前是誤會一場,解釋清楚就當是多識得個朋友。夜色已深,鐵打的身體也經不得這般熬,不知淩風大哥可有歇腳之處?不如各自歇下,明日再行商討?”
解釋清楚?淩風算是識得莊主手下一幹人等說瞎話的能力,他和那個秦嶺劍宗的孤鸞除了互相介紹名字,什麽都沒說。
“明日再行商討?”察覺出雪瀾在和稀泥的不止淩風一人,孤鸞直截了當道,“淩風兄弟也要和我們一道,找……他?”
孤鸞最後明顯把“宣王”二字咽了下去,言辭之間對淩風的隔膜,昭然若揭。
淩風就算是個傻子也明白孤鸞在有意防著他,他腦袋不由地多轉了幾圈。
雪霽在和這個叫孤鸞的秦嶺劍宗的人一起,找一個人。孤鸞防著他不讓他知道,但雪霽認為可以和他自己一道找,是誰?
宣王殿下。
得到這個結論後,淩風內心一片酸楚。
劍門關伏擊爆發,他追著那個為首的黑衣刀客離開宣王身邊。等他意識到這是聲東擊西調虎離山之策後,無奈大勢去矣,劍門關隻剩下打掃戰場的殘兵。他一路追著設伏者到了綿州,在他們的駐地暗中觀察數日,確認宣王殿下沒有落到他們手裏之後,他孤身一人踏上了尋找李世默的道路。
憑著對自家主子的了解,他直奔益州,隱姓埋名,無奈兜兜轉轉快一個月,不僅宣王殿下杳無音信,自己身上那些碎銀子也很快用個幹淨,他隻得替成都城內的一個小武館充當打手謀個生計。直到昨天,他在大街上偶然看到一個身形很像雪霽的人,隻是她身邊那個寸步不離的黑衣人他不認識,所以才會在夜晚兩度暗訪雪霽的房間。
他是鐵了心要找到宣王殿下的,自忖比在場任何一個人都想。他雖然跟著自家殿下沒幾年,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李世默已經十八歲,偏偏就是那個沉穩有禮的少年,讓他的師父下了一個決定,同時也改變了他穆淩風的命運。
有的人,確實是初見便覺得氣度不凡,稍稍深入了解一些,便覺得能信任敬重終生。
這個孤鸞,是在懷疑他對宣王殿下的忠心麽?
淩風不懌道:“孤鸞兄弟可是不信任在下?我畢竟是……”
“淩風大哥!”
雪瀾再一次打斷了淩風想說的話,在她一聽到那句“我畢竟是……”的時候,她就又一陣頭疼。
不是不是信任你,隻是這個局麵,既要麵兒上過得去,所以有些話不能不說,又因為搞不清楚各自的底細,所以有些話不能不說,當真是有點複雜。讓她頭疼,疲於應付。
她當真是佩服自家長公主,每次是怎麽在這些形形色色的人中遊刃有餘的?
“不早了,請淩風大哥回去歇息吧。”
雪瀾的打算是,雖然東海穆家這事兒她還不清楚,但淩風肯定是宣王的人不錯。所以至少容她和淩風私底下解釋清楚現下的狀況,好生商量一番,再決定如何對待孤鸞乃至下一步行動計劃。
淩風終於把目光再一次落在雪瀾身上。在他眼中,雪瀾還是雙手交疊在前,微微窩胸,顯得又恭敬又順服。但這言辭間透露的和稀泥之意,讓他終於意識到,雪瀾的難言之隱,自己私下再問更妥當。
“好,也請姑娘好生歇息,淩風告退。”
兩人默契地打了個配合,獨獨把孤鸞剛剛的問題晾在一邊。
就算各自底下波濤洶湧,雪瀾隻要維持今夜,更準確地說是當下的平靜,便算過了這一關。
她也自信,維持當下的平靜,也是她這個一直含混其詞的妹夫所希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