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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異教:天命悠悠

  李世默看著嫣紅的嘴唇說出拍案叫絕的話。


  那一瞬間,他的世界一片寂靜,隻剩下滿心的喧囂和悸動。


  在那一刻,昏燈、帷帳、透亮的眼睛、上下開闔的唇瓣,和那一日他怦然心動的夕陽一樣,構成了他記憶中最心悸的畫麵。


  他揪緊被子咬緊唇,才忍住俯身下去吻住她的唇的衝動。


  世間瑰寶,無外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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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望之在答應的第一個條件上還是非常能幹的,在他們談合作的第二天,也就是正月二十,就把一路跟著若昭的風吟和黎叔送到了她麵前。


  風吟看到躺在榻上的若昭,激動得就差撲到她身上。李世默自覺地靠邊站了站,讓她們主仆互訴重逢的情深。


  風吟抓著若昭捂不熱的手,自己都沒意識到眼淚滴得若昭滿手都是。


  “小姐!殿下!我醒來的時候被一群人圍著,沒看見您在哪兒,我都快被急哭了。還好您沒事……”


  李世默在一旁看著風吟拉著若昭的手不放,還是擔心剛解了蛇毒的若昭身體受不住,好意出言道:

  “風姑娘,要不你還是把你家小姐的手放進被子裏?外麵還是有些涼的。”


  “嗯嗯是了,”風吟趕緊把若昭的手塞了回去,又用手背拭了拭眼淚,大約是聽到剛剛李世默說到的“有些涼”,她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轉而嗔怪道:


  “小姐,您居然還是拋下我去做那勞什子計劃。您臨行前可是答應過的,絕不單獨行動單獨外出的,我要回去告訴花姐姐和蕭公子,讓他們好好煩煩您……”


  蕭公子?

  蕭嵐?


  電光火石之間,李世默好巧不巧地捕捉到這個細節。蕭嵐知道她的真實身份,知道她是風波莊莊主?

  難怪當初他去子午峪解李世訓和張懷恩對峙之局的時候,蕭嵐剛好也在場。難怪當初他執意去河南提到聯係河東衛將軍的人選時,她諱莫如深,而蕭嵐偏偏站了出來。在河南道,她擔心他有疏失不方便出麵,是蕭嵐一路跟隨。甚至在滑州田家村和魏博節的何疾僵持不下時,是蕭嵐恰好帶兵趕到——隻怕是風波莊的許儉聯係這位蕭公子的吧。


  原來她讓蕭嵐知道了她的一切,而偏偏,隱瞞了他。


  李世默心裏一片酸澀。


  似乎是察覺到站在一旁的李世默的心緒不寧,若昭淡淡道:“告訴那兩個人做什麽,花丫頭知道你放我單獨出去,指不定會克扣你的零嘴。至於蕭雲淵,他是為了讓我有機會入蜀找宣王才打了個掩護,關心我不過是需要給蕭大人給皇兄一個交代。如今我並無大礙,何必告訴他們讓花姑娘怪你,讓蕭雲淵難做人?”


  李世默的心微微一動,聰慧如若昭,她知道他在想什麽。主君與謀士的關係著實微妙,身為謀士,她應該對她的主君毫無保留,而不是對另一個可能成為他幕僚的人坦露身份。她擔心他會多想,便不動聲色地解釋了一下她和蕭公子的關係——共為一主,並無糾纏。


  雖然差不多是個關係遠近親疏的問題,可是她卻不知道啊,李世默的介意,不完全是出於主君的身份,而是他作為一個男人的身份嗬。


  “蕭公子明明是……”


  若昭輕咳了一聲。


  風吟悻悻地捂了捂嘴,“那我還是不要告訴他們了。”


  因為當初談合作時,李若昭和李世默的態度過於強硬,大有不交出關河就不走的意思,孫望之至今也沒給他們一個答複,一行人便在天師道的大本營,漢州州治雒縣以東的龍泉山北段山麓,心安理得地呆了下來。


  在榻上躺了些時日,若昭的身體狀態恢複不少,即使在正月隆冬時節,她也執意讓風吟推著她在附近四處走走,權當是透口氣。雒縣以東的低矮丘陵,恰好分割流經雒縣的雒水和流經德陽的綿水,兩水在下遊漢州金堂縣匯合,進而匯入沱江。若昭找了個高地,極目向西向東眺望,也隻看見了連綿起伏的丘陵和遠處模糊不清的山嵐。


  她靠在輪椅背上,呼吸著遠不同於關中腹裏濕潤的空氣,目之所見,皆是深深淺淺黛青色的山林,前些時日勞心費力的算計之心也舒緩了不少。山間時而有孤鳥飛過,在灰藍的天空中留下一點黑色的痕跡,又隱沒在更遠更暗的重巒疊嶂之中。


  “你身子還沒好全,小心著涼了。”


  李世默遣退了風吟,陪著若昭在山間看風景。


  “《漢誌》廣漢郡條有雲,‘雒,章山,雒水所出。紫岩山,綿水所出。’”若昭指了指東邊綿水的方向,又指了指西邊雒水的方向,“其實不算遠,可饒是我們站在高處,也望不見一山之隔的兩水,人事渺小,不外如是。”


  李世默隨著若昭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不見山那頭的風景,隻有似乎是河流經過蒸騰的霧氣,在目力所盡處繚繞。


  “世默,你甫一成年便遊曆山河,是否時常也會有這種,山川曠遠而人力之微的感覺?”


  李世默的目光又落在身邊輪椅上的女子,他從未想過,她能將天下格局盡收入手中,而麵對自然無窮,竟然也會生出這些自歎卑微之語。


  “會有吧,”他似乎是在回憶,目光也變得綿長起來,“少年心高易疲,見地圖不過幾寸而山河實有千裏,難免會心浮氣躁。可這世間之路能有多遠呢?一步一步走,便到了。”


  “我看風景,總妄想有著江山留勝跡,我輩複登臨的雄心壯誌。可看著看著,萬事萬物,不過臥龍躍馬終黃土。爛柯人麵前,天下滄桑,也不過棋局一場。困於此刻一局棋的殺伐決斷,又算得了什麽?”


  末了,若昭自嘲地笑笑,“世默你是不是很奇怪,我這半生,也算是和天鬥和命鬥和人鬥,最後竟然會生出這般感慨。”


  “人事終有代謝,古今相交的片刻,確實容易有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悲感。”


  李世默感覺到她心中難抒的抑鬱,便話鋒一轉道:“可敬畏天命,又不是什麽過錯。世默見史上不少謀士,自詡勝天半子,操縱人心,最終改不了自己的命。楊德祖自負,卻終難逃一死;陶朱公豁達,便能安享一生。”


  “那我呢?”若昭回眸,饒有興趣地看著世默,“在你眼中,我是否如那般不信命,甚至要強行逆天改命之人?”


  “要我說實話?”


  “當然。”


  “曾經覺得是,現在好像又不是。”世默盤腿席地而坐,剛好比坐在輪椅上的若昭稍矮一些,他仰望著她,目光熱切道:

  “彼時以為莊主處處算謀,將天道人心玩弄於股掌之中,世默敬莊主之才,卻難以與莊主傾心相交。可後來,世默似乎有些想通了。”


  “想通什麽?”


  “你所心心念念的,不外乎為天下人謀一條出路。但這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天下人之命,何嚐不是,天命?”


  若昭啞然失笑,“沒想到你是這麽想的,倒是我從未聽過這種說法。”


  “那你當初創立風波莊的初衷,不是為天下人殺出一條路的麽?你既認為這是違逆天命,卻又感慨天命悠悠不可違,豈不是格外痛苦?”


  若昭聞言垂眸。


  “我想,如果能替天下人逆天改命,哪怕粉身碎骨,大不了隻是我一個人便足夠了。”


  在聽到她說“粉身碎骨”的一刻,他心中一滯,接著便是渾身上下如刀絞一般疼痛,一瞬間想堵住她的嘴巴,不要讓她繼續說下去。


  粉身碎骨,她怎麽能,怎麽敢這麽說她自己?


  可他不能,所有試圖接近她的衝動,和他們之間永遠無法觸碰的隔閡,都隻能付之一句玩笑。


  “那可不妙,侄兒不僅想從姑母口中搶食,還想從姑母手中搶命。”


  他頓了頓。


  “粉身碎骨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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