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百花:子衿之死
之後主要是明月樓的一些內部事務,卓圭做事向來是滴水不漏,對於今天的客人,不僅是將百花宴入場券的銀款全數退換,每人還送了些小玉墜兒當作致歉禮。這些客人本來富埒王侯,倒真不在乎百花宴這點小錢。
可耐不住卓圭姿態做得好,還帶著手底下的姑娘替他們擋住了這樣一樁麻煩,自然是對明月樓更加感激不盡。
隻怕今夜過後,明月樓在這長安風月界的名聲會更盛。
卓圭處理了一部分事情之後,剩下一些財務上的收尾便交給了他手底下的幾個主事,自己則到後院去找月汐。因為今晚月汐曾說過,還有一樁事情要解決。
這樁麻煩事就是子衿,蕭嵐這些天的胡思亂想其實一點也沒有想偏。事情要追溯到今年九月,月汐還在北燕四處煽風點火惹是生非挑起戰爭的時候,她突然收到了一封明月樓傳來的緊急信件,說是意外在子衿房中發現了有突厥文的東西。這件事讓月汐分外警惕,在確保西突北燕開戰之後,從北燕王都黑水城千裏奔襲,趕回了長安。
那是一角突厥文燒後的殘片,在清理各個姑娘屋子每日扔出去的一些穢物中看到的。那個負責運垃圾的丫頭很是細心,找到了突厥文的殘片來源在子衿。
月汐不懂突厥文,她請懂突厥文的卓圭幫忙認了認,是幾個常見的詞匯,諸如“酥酪茶”、“會麵”、“太陽”之類的。雖然隻是幾個詞,但對於月汐這種長年行走在刀尖的人,足夠引起她的注意了。她回想子衿進入明月樓的整個經曆,收養她的時候子衿已經十歲——
十歲,這是一個很微妙的年齡,剛好對過去還有著清晰的印象,剛好又能向著外力希望的方向發展。同時,也意味著她並非全然不記事,意味著她並非全然任人塑造拿捏。
正是基於這層考慮,當初月汐沒有教她武功,更沒有把明月樓的私底下殺人、刺探情報的生意讓她知道。她在彈琴方麵頗有天賦,自然有最好的老師教她彈琴,她就安安心心當一個風月場上最受人追捧的琴女,也挺好。
但是,這一角突厥文的紙被發現了,就不由地讓她多想了起來。看子衿的長相,應該沒有突厥血統,可是她為什麽要寫突厥文呢?是學習,還是使用?和她十歲以前的經曆有關?還是和她十歲之後的經曆有關?
月汐對子衿開始了長達兩個月的跟蹤,甚至不止一次趁著她在客人們的場子裏彈琴的時候潛入她的房間翻找。結果是幾乎一無所獲,她生活的每一處都毫無問題,除了她和她的丫鬟悠兒兩人有時會去後門茶莊的買茶葉,就像蕭嵐看到的一樣。此外,她幾乎連明月樓的門都沒出過。
她甚至躲到房梁頂上從頭到尾監視了子衿買茶葉的全過程,除了子衿買了這麽多年茶葉會和掌櫃的多聊上幾句以外,也沒有任何值得可疑的地方。穩妥起見,她順帶也監視了那個茶莊一些時日,也都是些正常的買進賣出,跟突厥沒有半點關係。
長達將近兩個月的跟蹤後,月汐覺得不能這樣繼續被動下去。她使出了第一次敲山震虎之策——那就是在潘持淨狎妓案當晚,月汐故意讓她貼身的丫鬟悠兒也去。悠兒第一次遇到這場麵難免出錯,當她被打了一巴掌之後,月汐使了點小伎倆,讓悠兒當場喪命。
子衿看到悠兒橫屍明月樓的時候,人影錯雜之中她鬼使神差地向著頂樓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了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白色身影。
月汐就站在明月樓頂樓的樓梯口,看似在俯視芸芸眾生,卻在子衿看過來的時候,衝她意味深長地眯了眯眼睛。
月汐至今都記得子衿那時候的表情,她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片刻怔忡之後是恐懼,渾身都在發抖的恐懼。
人在恐懼之後往往會伴隨很多附加的情感,比如遇到可控危險時的恐懼之後往往伴隨著求饒,而在遇到不可控危險的恐懼之後往往伴隨著躲避,而子衿在恐懼之後,是明顯的心虛。在陪伴她將近十年的悠兒的遺體麵前,她在與月汐片刻的目光相接之後,神情閃爍了一下,她絞了絞手,咬著唇轉身匆匆忙忙地跑了。
之後的子衿都處在一種心不在焉的狀態,不是失去最親近人的悲傷和追思,而是惶惶不可終日的慌張。甚至在彈琴的時候因為手抖,曲子都刻意選的多有顫音,甚至連平日裏的小姐妹都看出她精神狀態不太好。
但這個狀態對月汐來說很好,月汐甚至相信,隻要再敲山震虎一次,子衿有些事情就斷然藏不住了。
於是在今晚,她讓子衿剛剛彈完琴之後,親耳在後台聽見了禦史大夫陳瑜民的聲音:
“西突厥的奸細,一個都不許放過。”
恰到好處的時機,恰到好處的恐嚇。
月汐還叫上了卓圭,因為她確信,今晚子衿一定會有行動。
可等到卓圭到達子衿房門前的時候,隻看見月汐呆呆地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不對,月汐站在一邊的時候一般都是一動不動,這次卓圭覺得有點不太對勁的是,月汐,好像在抖?
“月姑娘?”
卓圭行禮致歉,剛剛他為解僵局當了一次明月樓的老板。實際這明月樓,是月汐一手創立的。
“今日情況特殊,剛剛多有得罪……”
“砰!”
月汐抬手,把子衿打開的房門砸得粉碎。
在一片木屑飛舞中,卓圭看見了屋中懸掛的那個白色的影子。
“隻差一點點,隻差一點點,我就可以知道她到底是什麽人了。”
幾個月的心血,竟然就以子衿自盡宣告結束。
月汐已經很多年沒有過這樣窩囊的感覺了。
“她真的是……自盡?”
卓圭也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他試探著問月汐。
血魂在一旁回答的,“應該是,我就在這間屋子的外麵守著,沒聽到任何動靜。”
那就多半是自盡了,血魂是僅次於月汐一等一的殺手,除了月汐,估計不會有人能在血魂手下執行暗殺而不被他發現。
三人在子衿的屋外沉默著,直到月汐突然想起來一個消失了很久的人。
“蕭嵐呢?”
“蕭公子很早就過來了,他說他去茶莊看看。”
這就對了,蕭嵐在發現子衿自盡之後,他能想到與此事有關的隻有茶莊。茶莊是子衿與明月樓外的唯一溝通,他現在應該就在明月樓後門不遠處。
月汐已經恢複了冷靜,她就像排兵布陣一樣迅速把局勢掌握在自己手中。
“我去找蕭嵐,你們現在這裏再看看。”
她輕快地足尖一點地向明月樓後門飛去。
可月汐沒有想到的是,等她趕到的時候,明月樓後門的茶莊什麽都沒有剩下。屋內收拾得幹幹淨淨,幹淨到連屋子角落的灰塵都被人仔仔細細擦過一遍,沒有留下一絲一毫人用過的東西,完全看不出來這曾經是一個茶莊,甚至看不出來這裏曾經住過人。
當然,更沒有看到蕭嵐。
蕭嵐呢?
那個明亮飛揚的蕭二公子呢?
月汐第一次覺得不太對勁。
雲隱公子蕭岄知道她二哥在哪兒嗎?
她翻身掠過屋頂,向著東邊的長興坊蕭府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