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綿州:再一次的會麵
正事自然是一件都沒有聊,那小二哥下了麵回去之後李世默就把若昭送回房間。一路上兩人各自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風吟就看著若昭呆呆地抱著枕頭坐在床上,及腰的每一根發絲都透露著沉悶。
“小姐你……怎麽了?”
“沒什麽,昨天有些事情還沒問清楚。”
風吟以為若昭還在為巴蜀的情況擔憂,便安慰道:“小姐那麽聰明,今天再問問一定很快就能解決的。”
若昭沒有聽清楚風吟說了什麽,她滿腦子都是昨天晚上的事情。盡管昨天她確實喝了點小酒,並不意味著她對昨晚發生的一切就毫無印象。她就著一點點酒勁衝他笑啊笑,他把一瓣冰涼的橘子遞到她口中,他說酸,她隻覺得甜。
沒想到最後他說——
“你誤會了。”
那一句足夠擊碎她所有的幻想,原來旁人看到的親密與和諧,可能在他眼裏不過是長輩的慈愛和晚輩的孝順,隻怕是旁人的指指點點隻會他覺得惡心。他們可是姑侄,隔著輩分的血緣近親,她這般和他親近,在他眼裏,是不是不知禮義廉恥,不知自尊自愛?
她半身癱瘓,青年守寡,百病纏身,拿什麽去觸碰像他那樣幹淨的靈魂和身體?
她抱緊枕頭,好像抱緊了自己破碎的夢幻。
這天夜裏,李若昭再一次敲開了後廚的門。
“姑母……”李世默沒想到她還會來,不由地想到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又自責又悔恨,雖然嚴格來說他們之間也沒有做什麽出格的事情,但是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心裏那一點點一晃而過的綺念,一點點都不應該有的綺念。以至於今天再次見到她時,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她,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我是來問你劍門關的事情的。”李若昭粗暴地打斷了李世默的話,什麽都不想聽他繼續說下去,她覺得聽他說一句閑話都是在折磨她那根脆弱的神經。她討厭自己控製不住那些不知廉恥敗壞倫常的想法,她必須要讓自己的腦子高速運轉起來,去勾心鬥角,去爾虞我詐,她才能暫時從欲望和羞恥中短暫逃離。
“這……”李世默沒想到她這次說得如此直白,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看到李世默的猶豫,若昭心裏又開始自責,劍門關伏擊,他死裏逃生,本就是最不願意回想起腥風血雨的那一天,自己卻還要逼著他回想,她真是個殘忍的人!
“不願意回憶就算了。”若昭有些煩躁,她又開始討厭自己,每次總是讓他很難堪。
“不,不是!”李世默卻覺得是自己的矯情惹怒了姑母,也許她根本就不記得昨天晚上發生什麽了,她甚至根本也不記得五年前桃花樹下發生了什麽,一切都是他的錯,姑母不過是喝醉酒,是他每次都經不住自己心裏麵那股癢而做出了什麽錯事。如今她和他說起國家大事,他卻還在這裏扭扭捏捏故作矯情。
他輕輕咳了一下,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如常,“事關重大,還請姑母進來說吧。”
這確實是一段不太願意讓人回想的記憶,劍門關伏擊,人為刀俎他為魚肉,除了靠著護衛隊用血肉之軀替他擋住追兵讓他張皇逃生以外,他幾乎做不了任何有用的事情。他說得很慢,如同自我解剖一般,一刀一刀,把他的心掏出來割得鮮血淋漓。
“巨石,大火,閉上眼睛全是哀嚎的聲音……”
若昭聽著李世默說,仿佛回到當初劍門關戰場的刀光劍影,她想伸出手,去抓住李世默攥成拳頭的手,去撫平他不曾鬆開的眉頭,去擦拭他額頭上一滴一滴的冷汗。
但是她不能,她怕她控製不住做出點什麽,她死死揪住腿上的裙擺,目光瞥向另一邊,盡量讓自己不動聲色。
“他們,都還在嗎?”
“關河和萬俟同不知道,可能還在被追殺,可能已經遭遇不測了。淩風當時明顯是被人引走的,隻要他沒有看見那個蒙麵刀客的臉,就應該不會被滅口,以他的武功,逃生是沒問題了。”
“那……還有呢?”若昭想起了她的阿瀾姐,她想問,阿瀾姐還好嗎?
李世默知道還有一個雪霽姑娘他不清楚情況,可她是莊主的人,他不能說。
“還有……誰?”他隻能繼續裝。
若昭知道他不能說,可她又是多麽希望他能說漏嘴告訴她阿瀾姐的情況。顯然,李世默牢牢記住為莊主保密,一個字都沒有泄露出來。
“那……”若昭強壓下問阿瀾姐的心情,又接著問道,“後來呢?”
“後來我從翠雲廊改道陰平道,到了江油關……”後麵的故事回憶起來要容易得許多,除了躲在馬廄裏扔馬糞逃命,以及在同興客棧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以外,李世默一五一十都告訴了她。
說完之後,隻見她揪著自己的衣裙,長長歎道:“世默,你受苦了……”
“至少是活下來了,”李世默麵容戚戚道,“對了,姑母此來,莫不是長安城已經知道欽差衛隊出事了。”
若昭也不再隱瞞,她知道世默擔心寧妃娘娘萬一知曉此事該是有多擔心,而且,朝廷上隻怕是有人要大做文章。
“我出發的時候朝廷並不知曉入蜀的欽差衛隊出事了,所以我一直相信你還活著。你放心,萬一此事上報朝廷,我一定想辦法和寧妃娘娘說一聲你一切安好。”
既然朝廷不知道,那你又是為何來巴蜀呢?
李世默心裏問道。
他把先前那些矯情的想法很快拋到腦後,偷偷打量了一下坐在輪椅上的若昭。聽罷這番話,總覺得哪裏不太對的樣子。或者說,哪裏太順的樣子?
若昭一旦投入分析也很快忘了先前那些綺思,她並沒有注意道李世默的異樣,而是順著他的話道:“而且,在你剛剛的敘述中,有一件事情我一直覺得很奇怪。如果玉佩沒有任何特殊意義隻是盤纏的話,救你的人拿走了你身上的盤纏,是不是就說明他想讓你在這裏留一陣子,查清楚什麽事情,或者,想在這裏趁機接近你。”
若昭說的事也一直讓李世默很頭疼,他就是因為被人拿走玉佩而不得不在客棧裏幫工還債,還遇到了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玉佩可能於別人有其他特殊的意義嗎?”
“應該不會。”李世默回想了一下那塊玉佩的來曆,“父皇賞的,應該就是尚衣局製作的一批普通的玉佩罷了。”
“那就純粹是為了拿走這個值錢的東西。”
“我不明白,如果他想讓我幫他查清楚什麽事或者想接近我,為什麽不在救我的時候就和我說清楚。他救了我的命,讓我幫他做什麽我是不會拒絕的。”
“如果……害你的人和救你的人是同一個人呢?”若昭反問道,她腦中逐漸有一條清晰的線連在了一起。
“等等,”李世默也察覺到了若昭的想法,他也順著她的推測把事情連在了一起,“在江油關害我的人就是劍門關伏擊我的人,他在劍門關無論如何都要置我於死地,那他後來為什麽要救我呢?”
“這我就不清楚了,我隻是覺得有這一種可能罷了,所以……”若昭饒有深意地看了李世默一眼,“最近有誰在刻意接近你嗎?這個人嫌疑就頗有些大了。”
“自從我到了綿州,有些交集的人隻有錢掌櫃、昨天那個店小二,還有昨天姑母打了一巴掌的霍小妹,以及,那個叫孫望之的當地鐵匠。”
“霍小妹那邊我會派人去查的。至於這個孫望之?他剛好……姓孫?”若昭琢磨著這個姓氏,覺得有些好笑。
“怎麽了?”
“世默你應該知道,劍南道節度使公孫梟在認公孫成業為父之前,就是姓孫。雖然都姓孫這點聯係實在是不足掛齒,但說不定,其中就有什麽奧妙呢?”
“姑母……”李世默目光沉沉地看著昏黃燈火下的女子,她安然、沉穩、偶爾展現出驚人的分析力和洞察力,而且掌握著遠非一個深閨婦人應該知道的消息,就像上次她和他說起河朔情況時一樣,他再一次聯想到那個世外高人。
風波莊莊主。
甚至,據虞讓透露的一星半點訊息,他們的年齡都是相仿的。
李世默為自己的這個發現感到吃驚,看向若昭的表情就更加複雜。
“怎麽了?”若昭似乎感受到李世默心中的一點點疑問,又不動聲色地引開,“明天帶我去見見那個孫鐵匠吧,說不定有所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