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出征:巴蜀異變
西突北燕之戰的消息同樣很快傳到了長安,長安朝廷先是處理了震驚關中的漕渠骨殖案,又解決了吏部瀆職案,最後幾方勢力牽扯不休,還搭上吏部尚書一條人命,鬧得朝廷不得安寧。加之戰火並未燒至蕭關之內,長安朝廷又樂於看到兩國鬥得死去活來,自然將此事拋諸腦後。
等到西突北燕兩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達成和談之後,才在朝堂上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尤其是向來敏銳的中書令蕭靖和對兵事頗有研究的兵部尚書徐天楷,兩人都覺得此事另有玄機。
但是長安朝廷已經顧不得西北河西走廊上發生的事情,因為,更大的麻煩來了——
十月下旬,劍南道的公文像雪片一樣飛入了長安城,先是說什麽彭州、漢州、梓州山洪暴發民不聊生,又說雅州地動,震感波及附近的眉州、邛州,百姓流離失所,最後是劍南道節度使公孫梟上書哭訴說異教橫行,百姓皆“從而信之”,民心不穩,暴亂不斷。總之一句話,巴蜀劍南道的情況糟透了。
關於這件事的處理方式,朝廷上下一連吵了好幾天都沒個結果,主要原因是,巴蜀的情況實在是過於複雜了,又是山洪又是地動還有暴亂,誰也不清楚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其次在於朝廷缺錢,八九月剛賑災河南,還欠著江南商人的稅款,如今又要在巴蜀投入大筆的銀兩,戶部尚書沈江年表示哭都哭不出錢來了。
巴蜀問題解決的唯一有利因素倒非常有趣,樞密使王朝貴可能因為是綿州人的緣故,對於家鄉問題他還是一向比較關心的。無奈他一個人關心沒用,因為沒錢又不清楚情況,滿朝文武對於巴蜀問題雖然都很頭疼,但還是拿不出一個像樣的解決辦法。
這件事也不出意外地驚動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李若昭,不過她對巴蜀的情況也不太了解,隻能讓在巴蜀的虞讓徹查此事。虞讓在回信上叫苦不迭,“莊主,剛剛讓我查王朝貴和杜家的牽扯,怎麽現在還要查別的啊……”
若昭好聲沒好氣地把虞讓的回信拍在桌子上,“他最近幾天是不是有點飄?估計是欠阿瀾姐你的管教。”
雪瀾把藥遞給若昭,笑著打趣道:“不就是查個劍南道上書的情況嗎?他怎麽這麽大的怨氣?”
若昭想到之前叫虞讓查查秘門、杜家和王朝貴的恩恩怨怨,這件事阿瀾姐並不知情,所以也不再把這個話題進行下去,隻是輕描淡寫道:“還不是他懶懶散散慣了……”
今日下午李世默約了莊主在靈溪茶莊一見,若昭也不過多和雪瀾打趣了,提前幾個時辰便去了靈溪茶莊,用過午膳之後就在惜誓茶包的內室一邊等他一邊休息。
本來約的未時見麵,等過了未時三刻李世默才姍姍來遲。世默一進門就對著紗簾後行禮致歉道:“還請莊主見諒,來時遇到了些意外,故而來晚了,實在是對不住讓莊主久等了。”
若昭本來在紗簾後等得昏昏欲睡,一聽說他遇到了意外,立馬清醒過來,聲音也有些控製不住地忽高忽低:
“咳咳咳……什麽意外?殿下可還安好?”
李世默知道這屋中就隻有他們兩個人,便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紗簾這頭。說來有趣,之前他們倆隔著紗簾聊天也隻是各自在內外間說話,自打李世默從河南那邊回來,兩人的相處倒是比之前更加熟稔默契了些,說話的距離也就僅僅隻隔著一道紗簾。李世默一方麵感念莊主費盡心思借太子之手把他看中的韓晟調到中央來,另一方麵,他開始涉足政事之後才知道朝廷痼疾之深,絕非當初自己一腔熱血可以應對,對於莊主的隱忍籌謀就更加欽佩不已。
“多謝莊主掛念,本王一切安好。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今日出門,感覺有人跟蹤,所以繞得遠了些才過來。”李世默不忍心繼續麻煩莊主,停頓之後又補充了一句,“也許隻是本王的錯覺,不礙事的。”
“跟蹤?”紗簾後的人聲音又高了起來,“此事幹係重大,還請殿下不要有所隱瞞才是……”
李世默坐得離紗簾很近,近到他甚至可以清楚地聽見紗簾那一頭的人喉嚨間壓抑的咳嗽和吞咽的聲音。他想,莊主大概是病了,於是輕描淡寫道:“確實隻是個人的感覺罷了,似乎是東市有個臨王府攤販在盯著王府的動靜,出門之後又有一個人跟上了。不過,本王也不確定那人長得什麽樣。”
紗簾這一頭的若昭垂下眼簾,她想,李世默早年遊曆江湖,經驗不可謂不豐富,他的感覺應該是沒錯的。這就說明,有人盯上他了。
“殿下覺得,是敬王府的還是東宮的?”
“說不準。”李世默回想了一下被跟蹤時的場景和感覺,還是自顧自地搖了搖頭。
“殿下不必憂心,這件事就交給在下來查,殿下自己注意王府內部安全即可。”
“王府裏淩風是一把好手,還請莊主放心。”李世默想到這些就無奈苦笑道,“看樣子是被太子和敬王盯上了,終究是對不住莊主的韜光養晦之策。”
“這一步總歸是要邁出的,對了,關於吏部尚書出缺填補一事,太子和敬王情況如何?”
“我根據莊主的意思,一句話也沒有多說。太子和敬王果然爭得很凶,父皇至今沒定下是誰。”
“如今殿下不動聲色拿下禮部、工部、刑部,尤其在太子和敬王眼中,工部尚書裴濟曾經跟著殿下去過河南,已經視作殿下的人,殿下確實不能再出聲爭這個吏部了。但吏部乃六部之首幹係重大,也不能落到他們手上,這件事就交給在下來謀劃,殿下隻需記住,不論皇上如何征求您的意見,您隻需要說一句全憑皇上做主就行。”
李世默心裏盤算默念了一遍,點點頭道:“好。”
“對了,殿下此來,是因為劍南道的事情吧?”
“正是此事,莊主可知今日,劍南道節度使公孫梟派他府上的師爺到京城求援,說是巴蜀暴民鬧事,一度威脅了益州的節度使府。此事莊主怎麽看?”
若昭捏了捏眉心,這件事黎叔今早就向她匯報過了,另外黎叔還跟她說了一件很巧的事,進京的那位師爺姓杜,和死去的前任工部尚書和京兆尹是從堂兄弟。當時若昭還感慨了一句,“這天下真是小,從堂兄弟,那就是不出五服的親戚了。”
就因為姓杜的關係,若昭也說不準這其中的淵源,既不能說杜師爺、劍南節度使和京城就毫無關係,更不能說因為王朝貴和杜家那兩兄弟有過節所以和杜師爺是兩派人,進而也不能推斷王朝貴和劍南節度使的關係好壞。所以她隻能繼續問道:“今日朝堂上發生的事情在下並不清楚,那師爺到底說了什麽,所謂巴蜀的暴民,有多少人,在何處開始起事,行動路線如何,益州的節度使府還在公孫梟的掌握中嗎?”
“這也是本王覺得很奇怪的地方,那師爺隻是說,暴民鬧事人數數也數不清,問具體在哪兒起事,也說不出個具體地點來。隻是說暴民零散,鬧一個事便換一個地方,他們也摸不清頭緒。說句實話,依本王看,多半是劍南道苛政猛於虎,百姓活不下去才不得已討口飯吃,他們處理不了汙蔑無辜百姓,還妄圖找朝廷討些銀錢。這世間哪有什麽暴民,都是被逼得走投無路的小老百姓罷了。”
若昭欣慰地笑笑,“殿下如今真可算得上是愛民如子了。”
“嗯……實不相瞞,”李世默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硬著頭皮道,“本王想去巴蜀看看到底是什麽情況,也不知道會不會打亂莊主的部署。而且……本王想著,昔者晉獻公寵驪姬而立幼子奚齊,申生在內而危,重耳在外而安;劉景升欲立少子劉琮,長子劉琦出江夏而存。如今太子與敬王對本王都不存善意,或可前往巴蜀一避風頭。”
李世默猶豫很久,他想到當初執意去河南道賑災受到莊主的極力反對,說這番話時心中便頗有些惴惴不安。莊主待人謀事皆從容不迫遊刃有餘,他李世默是打心眼裏欽慕他敬佩他,當初他心知自己莽撞,但也是為了黃河沿岸數十萬百姓,莊主不支持所以兩人才各自心有鬱結。歸根到底,他李世默就像一個初涉政壇的孩子,一片真心如烈火,在他麵前卻又不得不小心翼翼才敢掏出自己的心來,若是得了對麵那個人的肯定,不知道比誰還高興。
想到這些,李世默心情便有些頹然。
李世默話中的情緒李若昭在這一頭又怎麽會聽不出來,世默一片心思澄明如鏡,就算是在風雲詭譎的朝堂上,他心心念念也是大唐百姓的安危,他執意前往河南道不就是為了黃河兩岸的百姓嗎?要怪隻能怪她當初太急,話沒有說清楚便平白無故增添了許多煩惱。
“殿下倒是和在下想到一塊兒去了,”紗簾那頭的聲音比平時要溫和許多,“容在下先將巴蜀的情況探個底,到時候朝堂爭執不休的時候殿下自可請命前往劍南道代天巡狩。既可躲避太子與敬王的敵意,又可曆練一番熟悉民情,滿朝文武自然都看在眼裏。”
“真的可以嗎?”李世默沒想到自己竟然和莊主想到一塊兒去了,和自己崇拜了很久的對象心有靈犀畢竟讓人喜不自勝。喜氣過了之後又覺得自己有些失態,於是他抿了抿嘴道,“那當初……當初為何莊主不讚同本王去河南?”
“當初阻撓殿下入河南,是因為朝廷賑災體係廢弛,在下擔心敬王從中作梗對殿下不利,也擔心碰了王朝貴的忌諱。話說得太急了些,辜負了殿下對黃河兩岸百姓的一片心意,本是在下的錯。如今既已說到此事,在下這個做謀士的,向殿下道歉也是理所應當的。”
“莊主,我……”
紗簾那頭傳來長長一聲歎息,“無奈在下身體實在不便,無法不借助他人的力量起身,隻能對著這紗簾向殿下致歉了。”
若昭坐在輪椅上勉強彎下腰,對著紗簾外深深地行了一個大禮。
李世默看到紗簾那一頭隱隱綽綽行拜禮的身影,也毫不猶豫地起身,向著紗簾裏麵再拜行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