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卑族,這是一個活動在中原地區北方的古老民族。東漢末年的檀石槐、曹魏時期的軻比能,這些名字曾經一度閃耀在北方連綿的大漠和草原中。軻比能死後,鮮卑族一分為三個部落,慕容鮮卑,正是其中之一。
然而,曆史的車輪並沒有過多地眷顧這個古老的民族,慕容鮮卑先後建立的前燕、後燕、西燕、南燕相繼滅亡,逐漸消弭在統一王朝的盛世榮光中。直到近兩百年前,一支流民北逃至長城以北的朔漠中,其首領馮起改名慕容起,以慕容鮮卑族的後裔自居,統合北方零落的民族,再建北燕。短短百年間,北燕占據東起西拉木倫河,西至賀蘭山,長城以北,陰山以南的廣袤土地,其騎兵的馬蹄一度威脅大唐北境,成為懸在大唐北方的一柄利劍。
強大後的北燕上層貴族由鮮卑化逐漸轉向南方中原政權學習。二十年前,北燕王慕容思與靜帝李從僖議和,雙方邊境互市,各不相侵。安和元年,靜帝李從僖的親生女兒,義寧公主李若昕赴北燕和親,嫁給當時的北燕王,也是慕容思的堂弟慕容恭,同時承諾駐紮甘涼一帶的勢力內遷,北燕得以向西翻過賀蘭山占領河西走廊一帶,與當時雄踞西方的西突厥接壤。靜帝駕崩後雙方互稱兄弟之國至今。
北燕創立者馮起,也就是後來的慕容起雖是漢人,但把北方諸民族的騎射之風學得有模有樣。為網羅各民族歸附,他宣布以騎射為立國之根本,每年入秋舉全國之力大辦騎射盛會,賽馬、射箭、遊獵等等諸項皆列入其中。此盛會已經延續近兩百年。
大唐隆平十一年,也是北燕王慕容恭十四年的九月,北燕王都黑水城,校武場,賽馬大會的最後一場。
賽場上為首的是一個樣貌英武逼人的青年人。他身著黑色圓領對襟的窄袖短衣,蹬一雙長靿靴,腰上纏著一圈玉製的蹀躞帶。胯下一匹深棕的駿馬邁出矯健的步伐,馬腿上的每一塊肌肉都隨著駿馬的奔馳震顫出清晰的紋理,濃密的鬣毛逆風飄揚,幾乎和地麵一般水平。
“好!不愧是王太子!”
“太子國之棟梁!”
“太子威武!”
……
這個策馬飛奔的太子並不在意其他聲音,他輕蔑地一笑,雙手一邊策動韁繩,向著最後一圈衝刺。
就在此時,一匹矮小而健壯的黑馬在太子身後的馬群中脫穎而出,黑馬雖然四腿短小,但邁出的步伐更快,爆發力更強。進入最後一圈後,黑馬的四蹄越邁越快,眼見就要追上原本遙遙領先的北燕王太子。
北燕王太子眼看到手的魁首怎能落在他人身上,他抽出馬鞭,對著自己的坐騎狠狠地抽了一鞭子。棕馬一聲嘶鳴加快了步伐,但是小黑馬的腳步更加穩健迅疾,在裏終點還剩一箭之地時竟將太子的拋在身後。太子心有不甘,又對著自己的馬來上一鞭子——
“駕!”
棕馬勉強提上幾步,剛離前麵的黑馬近上兩分時,黑馬再一次加快了步伐,它短粗的小腿越邁越快,越邁越快。最終在太子的棕馬之前到達了終點。
“籲——”
太子第二個抵達終點之後便抬起冷冷的眸子,惡狠狠地看了那黑馬的主人。黑馬的主人和他的坐騎倒是有點像,矮矮胖胖的,顯得很敦實。
“好!我大燕英雄輩出,好!”
觀賽席主位上一中年人起身喝彩道。此人絡腮胡須,粗粗看來已近五十,頭戴綴滿綠鬆石虎狼金冠,正是已經在位十四年的北燕王慕容恭。
“這位壯士,不知尊姓大名。”
黑馬主人上前一步謙恭地施禮道:“小人素和騅,我王謬讚,小人不是什麽壯士,是個養馬人,論英武不及我王太子半分。”
一同上前行禮的還有剛剛落敗素和騅的北燕王太子慕容彪,他今年雖已滿三十,因為長年在馬背上的緣故,身姿挺拔,卓犖不群,抬眸冷冷地看了一眼觀賽席上的人。他身上融合了少年人的銳氣和成年人的深沉,看得一眾北燕少女心旌搖蕩。
北燕王慕容恭嘿嘿一笑,“當然,太子英武非凡,是我大燕之幸!”
周圍一圈侍衛齊聲喝道:“太子英武,大燕之幸!太子英武,大燕之幸!”
素和騅不動聲色地掃視四周,又是低頭又是哈腰地謙卑道:“太子英武,小人僥幸勝出實乃良駒相助,請我王一觀。”
他親自把剛剛的坐騎小黑馬牽來,親昵地撫摸著小黑馬的脖頸,“這是小人的愛馬,叫‘獅子驪’,雖然四蹄短小,但健步如飛,且耐力驚人,尤善在後程發力。”
慕容恭點點頭,“確實如此。”
素和騅眼睛咕嚕一轉,話鋒也隨之一轉,“但是,在小人養的馬中,獅子驪不是最快的,我王可聽說大宛的汗血寶馬?”
“古之名馬,如何沒有聽說過?”
“小人曾經遊曆四方,在西域就帶回了一匹汗血馬駒。如今,寶馬業已成年,請我王、王後和王太子一觀。”
他招了招手,示意手下人把馬帶出來。
這是一匹真正的汗血寶馬,當這匹寶馬被關在籠子中拉出來的時候,在場所有人,包括心高氣傲的太子慕容彪的眼睛都牢牢盯上了它。棗紅色的駿馬體型飽滿而優美,頭細頸高,四肢修長,細薄亮澤的毛皮下覆蓋著流暢而健實的肌肉。汗血馬可能是感覺到太多的目光,它暴躁地搖了搖頭,鬣毛搖擺得輕盈飄逸。
“果然是好馬啊!”
“汗血馬就是非同一般!”
……
享受著眾人竊竊私語的讚歎後,素和騅才慢慢悠悠地開口道:“此馬名‘飛沙’,意為奔馳起來猶如飛沙走石。如今小人身在我大燕國,得大燕國的庇佑,願以此馬獻給大燕。”
慕容恭見此馬如此俊美,早已生出占據之心,聽到素和騅這麽一說,更是喜不自勝。他驀地站起來道:“此言當真?”
“我王麵前,小人自然不敢胡說,隻是小人有一條件,”素和騅話鋒又悠悠一轉,“實不相瞞,此馬我雖養多年,但秉性高傲,難以馴服,因此至今套不上韁繩,隻得關在籠中。如果在場有哪位勇士能降服這匹烈馬,把這韁繩套在馬脖子上,小人就以烈馬相贈。”
此言一出,眾皆沸騰,有些侍衛也忍不住摩拳擦掌,左顧右盼想找個由頭上去試一番。太子慕容彪眸子還是一樣的冷漠,他輕咳了一聲,指了指身邊一個滿臉橫肉的壯士道:
“你先去。”
“謝太子!”
這位滿臉橫肉的壯士上前一步,雙手生生將身上的衣服撕裂,露出小山般壯實的肌肉。慕容彪的身形已算是魁梧,而這位壯士腰背之寬,竟抵得上兩個慕容彪。他是太子手下出了名的大力士,有烏獲、孟賁再世的美譽,太子慕容彪親賜名“烏孟”。
烏孟接過下人遞給他的韁繩,在汗血馬被放出籠子的一瞬間淩空飛起,穩穩當當一屁股坐在馬背上。汗血馬像發了瘋似的搖晃起來,以往汗血馬給人的印象是纖細而不粗壯,這匹馬卻輕快和大力兼而有之。它一邊在校武場上飛馳,一邊瘋狂甩動著背上的大塊頭。這匹馬還故意往人群裏衝,害得烏孟在馬背上無法施展開身手。
“咚!”
汗血馬載著烏孟在校武場奔馳了幾圈後,終於把烏孟甩了下去。烏孟小山般的塊頭像個肉球一樣咕嚕咕嚕滾到太子腳邊。
“哈哈哈哈!”素和騅仰天大笑,“馴服飛沙可不能隻靠蠻力啊!”
烏孟趴在太子腳邊瑟瑟發抖,“小的沒能完成任務,請太子恕罪……”
慕容彪都懶得低頭看趴在他腳邊的肉山,抬手指了指另一個壯漢,“沒用的東西,你去。”
這是一個身形更為勻稱的壯士,作為太子手下的一眾勇士,他的地位亦不容小覷。
當然,這位壯士並沒有堅持多場時間,再一次被飛沙從背上甩下來。
全場唏噓。
就連北燕王慕容恭也看不下去了,他捂了捂眼睛,問著太子道:“還有別人可以上嗎?”
慕容彪的臉色也難看起來,他一連又指了身邊幾個壯士。
素和騅趕緊上前又是行禮又是哈腰道:“我王,太子,開始說好的規則可是一次隻能上一位勇士啊。”
慕容彪斜覷了他一眼,“不用你多說。你們幾個,一個個上!”
不出意外,慕容彪指派的幾個勇士都被飛沙以各種方式甩了下來。
素和騅捂著嘴巴偷偷笑了起來,他抿了抿嘴,麵露難色道:“哎呀呀呀,沒想到大燕竟無一勇士能降服此等烈馬,真是令小人大吃一驚了。”
在座之人臉色都變了,慕容彪冷哼一聲,北燕王神情不知有多難看,他剛想斟酌著開口“如有人能降服此馬,必有重賞之類的。”突然聽到了一聲清亮的女聲:
“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