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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春試:柯亭笛

  趁著蕭嵐細細端詳起那支笛子,若昭和寒越倒是就笛子聊開了。


  若昭道:“笛者,滌也,蕩滌邪誌,納之雅正。如今先生進京應舉,想必定然抱有濟世救國之誌。”


  “長公主殿下謬讚,”寒越小啜一口,“在下孤寒之身,不過自負有些許才華,到京城博一方天地。這長安城中風雲湧動,寒某就算有誌在心,也無外乎是被風雲攪動的命運。”


  “熙寧已是出嫁婦人,這皇城之中發生了什麽便早已與我無關。任憑這長安城風雲變化,我自求心安便可。”若昭麵不改色道,“但先生不同,先生遲早是要解褐為宦的,與其被風雲攪弄,不如攪弄風雲?”


  “哈哈哈哈,”寒越又拍案笑道,“長公主殿下見識不凡,自然是明白這長安城中風雲如何變化。”


  突然他話鋒一轉,“長公主殿下既為太子的親姑母,不妨提醒他一下‘君之嫡嗣不可以帥師’,不過曆數先代帝王,守國之儲君反而不及帥師之皇子,這其間平衡奧妙,太子殿下恐怕需要姑母多多提點。”


  若昭語氣一鬆,笑道:“我極少出入宮中,待寒先生進士及第,見太子的機會隻怕比我多了不少。這話,寒先生到時候可以直接跟太子言明。”


  “剛才是寒某妄議太子了,還請長公主殿下贖罪,”寒越拱手致歉道,“如今這六皇子府上聲勢正盛,寒某雖不懂天象,隻是聽說天狼星過盛,光耀紫微。夫過慧易夭、過盛易衰,昔者知伯貪而愎,韓、趙、魏反而喪之。這其中的道理,也還需六殿下明白才是。”


  若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看來寒先生金榜題名之後需要提點的人還不少。我聽說先生字‘師由’,這先賢名諱中有‘由’字的不知道有多少,熙寧想知先生師的是哪一位?”


  寒越凝神盯了若昭一會兒,突然哈哈大笑道,“寒某人豈敢這麽做,這都是朋友間的閑談罷了,還請長公主殿下不要當真。至於我這表字何意,長公主殿下如此聰穎過人,又何必多問這許多。”


  若昭心下有數,自然不會當真,轉而便問起這般珍貴的笛子從何處而來。


  寒越漫不經心地笑笑道,“也是因緣巧合罷了。”


  “寶劍贈英雄,紅粉遺佳人。想來寒先生能得此笛,便是笛藝超群,天公作美了。”若昭讚道。


  一時無話的蕭嵐突然在一旁插嘴道,“師由,早聽說你這笛子吹得極好,不如給我們演示一番?我想嫂子頗通音律,自然也是想一睹這柯亭笛演奏的風采。”


  若昭輕鬆地笑道,“雲淵這話算是說到我心裏了,不知道熙寧可否有幸得此一聞。”


  寒越接過笛子爽朗地笑道,“這有何妨?昔者王徽之奉詔入京,泊舟青溪,岸上偶遇桓子野。本與桓子野素不相識,卻邀他一奏。桓野王踞胡床,作三調,弄畢便離去,客主不交一言,是為《梅花三弄》。寒某雖不才,還是傾心向往這般名士風流。”


  說罷,他便臨窗吹笛起來。


  笛聲起音清越,仿佛置身闃寂空茫的皚皚白雪之中,風聲疏闊,百木蕭蕭。忽而間柳暗花明,梅花獨自淩寒而開,聲音仿佛有了溫度,聽其聲,則狀若流水,低回百折;又似鸞佩,昆山玉碎。一弄忽近忽遠,悠遠駘蕩;二弄若存若亡,惆悵怨懟;三轉峰回路轉,徒留雪上殘香。


  托九成之孤岑兮,臨萬仞之石磎。特箭槁而莖立兮,獨聆風於極危。秋潦漱其下趾兮,冬雪揣封乎其枝。巔根跱之刖兮,感回飇而將頹。


  霎時間仿佛時間都靜止了,隻剩下這臨窗吹笛的翩翩君子。唯有微風纖妙,寒越一縷黑發隨風拂麵。


  眾人正沉浸在笛聲之時,隻聽得“嘩啦”瓷杯碎地之聲,接著清脆的一巴掌和小孩兒哇哇大哭。寒越尾音未收,便戛然而止。


  這邊三人正在品茶論笛,那邊卻一下子鬧開了鍋,三人皆是心中不悅。寒越收起笛子一言不發斜倚在窗邊,若昭麵無表情端起了茶杯,蕭嵐起身致歉道:“我去那邊看看。”


  蕭嵐走到那邊熱鬧之地,隻見兩女子和一小姑娘。一個女子身著明亮的茜色外袍,杏目圓睜,柳眉高翹,一臉怒氣衝衝,威風明豔端的是叫人不敢直視。另一女子低眉順目站在一旁,容貌雖一般,仔細看來眼眸也不太對稱,一身月白色外袍反倒是顯得溫雅可親。可憐的是那個小姑娘跌坐在地上的茶水上,捂著紅紅的臉哇哇大哭。


  蕭嵐一看就明白了,大約是這丫頭不小心得罪了那個茜色外袍的女子,那女子不依不饒,正要教訓那丫頭一頓。他雖出身高門,但為人溫和慣了,自然是看不慣這般恃強淩弱的行為,加上這女子打攪了他的雅興,心中不悅,看那明豔的女子都覺得麵目可憎了起來。他調侃著開口,語氣卻是冷冷的:

  “不知道這丫頭得罪了哪家的小姐,值得您這般發怒。且不說動怒傷肝,單是這發怒的表情便毀了您這絕好的容顏。”


  “本小姐教訓個下人還輪不到你……”那茜色女子轉身剛開口,看到說話之人後便生生把後半句話咽下去了。倒是一旁的月白色外袍的女子看到來人之後恭順地福了福道:

  “民女陳氏,見過蕭公子。”


  蕭嵐愣了愣,盯著那張並不出眾的臉道:“你……認識我?”


  “蕭公子名滿京華,長安城中何人不識?”陳姑娘微微一笑站起身來,走到那跌坐在地上的丫頭旁邊,伸手扶起她道,“如今這事有蕭公子做主,鄭姐姐大可不必再動怒,隻是這丫頭著實可憐,不如就由我帶回家好生照看一番。”說著拿出手帕靜靜地擦拭著丫頭身上的茶水。


  蕭嵐覺得這姑娘舉止端莊有禮,看來遠比那位趾高氣揚的小姐可親許多。轉而向那位鄭姑娘道:“鄭姑娘看來今天是受了大委屈,隻是如今這般當眾發怒不僅有失儀表風範,而且這事傳出去,隻怕會壞了姑娘的好名聲。不如姑娘退一步,就依了那位陳姑娘?”


  鄭姑娘呆呆地盯著蕭嵐看似溫和實則冷厲的臉,紅著臉低頭道:“小女子聽從蕭公子的安排。”


  “如此就都散了吧。”蕭嵐揮揮手,轉身便走。隻是在他轉身的瞬間,陳姑娘微微抬頭,看見了翠竹叢後的李若昭,電光火石之間兩人剛好目光交匯,卻又心照不宣的撇開。


  本是三人雅興所致的交談卻因這意外之事不歡而散,若昭向寒越致歉道:“今日打擾了寒先生吹笛的好興致,不如改日再約,我帶上我的琴,願與先生合奏一曲《梅花三弄》。”


  寒越突然有興致道:“長公主殿下會彈琴?如此甚好,隻是長公主親自彈琴,折煞寒某了。”


  若昭道:“能和柯亭笛的主人合奏實乃熙寧之幸,隻是熙寧這琴非焦尾琴,不能和先生的柯亭笛相配實屬遺憾,還請先生不要嫌棄才好。”


  “哈哈哈哈,”寒越又恢複了他爽朗的樣子道,“無妨無妨,琴聲好壞在人不在琴,能和長公主合奏乃寒某之幸也。還請長公主殿下以表字稱寒某,不必以‘先生’相稱。”


  若昭蕭嵐和與寒越辭別後,若昭也差一直候在一旁的雪瀾先行回去了,留蕭嵐推著若昭慢慢往蕭府走。


  若昭先開口道:“雲淵,今日多謝你了。”


  蕭嵐撇撇嘴,“你就知道說謝謝,”轉而他俯下身低聲問道,“你覺得此人如何?”


  若昭垂眸低思,“是個人才,我想試探他,他卻反過來試探我,兩人打了一通太極,最後誰也沒試探清楚誰。說實話,這個人,我還並沒有看透。”


  蕭嵐笑笑,“我也沒看透,隻是莫名羨慕他身上這股氣質而已。”他突然又問道,“對了,今日那一出,你怎麽看?你應該知道那兩位姑娘是誰吧?”


  “你也有不知道人家姑娘的時候?”若昭回眸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蕭嵐被盯著惱怒,瞥向一邊難堪道:“誰說天下所有的姑娘我都知道?”


  若昭轉回去道:“不逗你玩兒了,那位鄭姑娘是吏部尚書鄭光弼之女鄭冬青。那位陳姑娘……”若昭想了許久,“滎陽鄭氏本是山東高門,入關以後依然自矜身份。鄭姑娘自詡滎陽鄭氏門第甚高,心氣自然也高,能和她交好的必然也是高門,隻是這長安城中姓陳的高門也就隻有華陰陳氏了,陳家有這個女子嗎?”


  若昭凝神細想一番,突然道:“難道是禦史中丞陳瑜民的養女陳襄?”


  “陳襄?”蕭嵐實在不記得有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了。


  “聽說是陳家遠房之女,父母雙亡進京投靠了陳瑜民,平日素來低調,所以我一時也忘了。”


  “你說會不會……”蕭嵐麵色有些凝重起來,“她們是過來跟蹤我們的,之前我們說的話,也會被她們聽了去?”


  “陳家……那位鄭姑娘看似張揚跋扈,實際上沒什麽心機。倒是那位陳姑娘,會不會是有意跟蹤你來?”若昭麵色也凝重起來,隨即又搖了搖頭,“不對,你我從未介入過朝局之爭,理論上不會有人注意到我們倆。”


  末了,她回頭,恢複了以往的淡定嚴肅道:“雲淵,我們先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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