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雲山:風動
唐,隆平十年十一月,雲山山穀。
作為關中地區的南方屏障,秦嶺向來是雄奇險拔之地,傳說飛鳥難過,猿猴自哀。日出雲散,日落霧起,秦嶺之中雲嵐最深的地方便被叫作“雲山”。
要說雲山這旮旯既比不上華山俯瞰黃渭,扼守西北進出中原門戶的奇險,又比不得終南山文人墨客故作姿態隱居來的名氣。隻是由於和這名字一般低調的雲霧繚繞,又加之在秦嶺南坡,氣候比關中溫暖適宜許多。
“花——姑——娘——”
雲山山穀這麽世外桃源的地方自然有人居住。隻見一個藍衣女子在山坳的幾處房子間穿梭,她一身交領襦裙裹著碧藍色的夾襖,走起路來月白的襟帶翻飛,又輕快又穩健。
最後,她走進一個平平常常的小屋子。
“花姑娘,你給小姐的藥準備了嗎?”藍衣女子一看見那個花姑娘正躺在吊床上拿著一瓶酒哉遊哉地喝就哭笑不得。果然,找不到花姑娘來酒窖就是對的。
“什麽,什麽花姑娘,”吊床上的粉衣少女不高興了,她滿麵潮紅,雙眸似含水帶情,嘴裏嘟嘟囔囔的,“說了多少次了,要叫本姑娘,花——半——仙……”
“好了好了,”藍衣女子也沒轍了,“花半仙,花大仙——你準備的藥呢?”
“阿瀾姐,我不是差風吟送過去了嘛”這位花半仙繼續嘟嘟囔囔的,“真討厭,又打擾本半仙喝酒。”
阿瀾姐和這一幫丫頭打交道慣了,平日裏打打鬧鬧不過如此。估計是花姑娘搶了風吟的零嘴,風吟顧忌著這是小姐的貼身大夫不好強要,便找了個理由讓她來抓一個白日偷酒喝的現行。阿瀾姐心裏有數之後狡黠一笑,“好,那我便告訴小姐你偷喝她的桃花釀。”
“啊喂,別啊!”花姑娘嚇得差點從吊床上翻下來,“小姐的桃花釀和我這個不一樣啊……”
沒想到她的阿瀾姐哪管這麽多,轉身就出門就把她的哭嚎丟在身後。
“風吟使壞幹嘛嚇唬我。”花姑娘在阿瀾姐背後伸出舌頭做了個鬼臉,又倒回吊床上繼續喝酒。
阿瀾姐從酒窖穿過幾座回廊,走進了這一叢聚落的主院東暖閣,一股熱浪撲麵而來。外麵是初冬微雪,屋內卻被炭火燒得溫暖如夏。阿瀾姐進來之後隨手將門簾帶上,毛絨絨的夾襖脫下來站在炭火邊烤烤。她這出門一身寒氣,可不能帶到小姐身邊。
東暖閣的主位是一個麵容清秀端莊的女子坐在輪椅上,饒是屋內爐火旺盛,旁邊的侍女都隻著單衣,她卻裹著一身白毛狐裘,厚重的狐裘襯得她越發瘦小。她手邊一個丫頭正在低頭剝著蜜橘,跟那個被房中熱浪燒得臉紅紅的丫頭相比,那小姐的臉色透露出幾分蒼白和疲憊。
她正靠在輪椅背上假寐,眼睫被熱浪撲得微微顫動。她模樣瘦瘦小小的,卻有難以讓人接近的威嚴端莊,彎彎的眉眼就像被宮廷畫工一筆一筆細細描繪上去一般精致。聽到有人走進來,她緩緩睜開眼睛,眸子溫和又清亮,還有幾分與年齡不相當的淡然。
“阿瀾姐回來了。”
“嗯,”阿瀾姐把身子烤熱了才走到那位小姐麵前規規矩矩地行禮道,“小姐可喝過藥了?”
“喝過了喝過了,”旁邊的丫頭插嘴笑道,“你看我好不容易勸小姐喝過藥了。”
阿瀾姐看了一眼丫頭手中的蜜橘,“風吟,這蜜橘冰涼,小姐身體本來就寒弱,這怎麽能給小姐吃。”
風吟委委屈屈道:“要不是說喝完了有這贛南進貢過來的蜜橘,小姐才不會喝藥呢!”
輪椅上的女子也溫溫地笑了笑,“阿瀾姐,你看這要藥苦的很,就讓我吃口蜜橘吧。”
這話本是央求的語氣,女子說得卻利落堅定,阿瀾姐跟了那麽多年知道這位小姐的脾氣,便退了一步,囑咐道,“風吟,待會兒把蜜橘烤暖了再給小姐。”
“得嘞,”風吟立馬把剝好的橘子拿到暖爐上烤。阿瀾姐則將藥碗收好,給小姐端了杯去苦的甘茶。
小姐軟軟地靠在椅背上,笑著對阿瀾姐說,“風丫頭真是越來越聰明了,騙你找花丫頭追究她的零嘴,趁這個機會夥同我喝藥吃蜜橘,等我要吃蜜橘的時候再請你出來阻止。時間差用得不錯。”
風吟立馬在暖爐邊跳起來,“哪有……”接著又嘟嘟囔囔道,“再聰明也是小聰明,一眼就被小姐看出來了。”
風吟和阿瀾姐都是小姐的貼身丫鬟。阿瀾姐喚名雪瀾,長小姐五歲,風吟比小姐小個幾月,是和小姐一同長大的,花丫頭叫花語,本是太醫院院首秦太醫的閉門女弟子,天縱奇才,尤其精於藥理,本來花語一心想入太醫院,隻可惜她這女兒身,又加上她這性子向來不喜歡拘束,秦太醫告老還鄉之時便將這隻比小姐大三歲的小丫頭托付給了她。
而那位小姐,正是大名鼎鼎的風波莊莊主李若昭。風波莊是何許勢力,網羅一眾能人異士,在關中一帶混得風生水起,是關中一帶最具實力的江湖幫派。尤其是這一兩年來,風波莊勢力空前擴張,有人說,發生在關中的事情就沒有風波莊不知道的,還有人說得更神乎,說發生在關中的事情就沒有不是風波莊參與的。風波莊成員大多身懷絕技,且行俠仗義,若遇上饑荒之類的事情,風波莊也會去盡一份力,在江湖上口碑極好。朝廷上沒什麽把柄又加上無力照管,便放任風波莊的發展。
不過風波莊莊主是個謎,隨著風波莊的崛起,關於莊主的傳言也越來越多,有人說風波莊的莊主是個女子,也有人說風波莊莊主是個藥罐子,還有人說風波莊莊主是個連地都下不了的廢人……這話後來一一傳到李若昭耳中,當時她一邊喝著花語給她加了補藥的桃花釀,一邊笑著,“他們猜得倒是不錯。”
隻怕誰也沒有想到,風波莊的創始人不僅是個下不了地的藥罐子,更是個年方十九歲的女子。
“往年都有河朔一帶的杏子進貢,最近兩年都不怎麽見到了。”風吟一邊把暖暖的蜜橘遞過去,一邊若有所思。
李若昭拈了瓣溫熱的蜜橘放在嘴裏,甘甜的汁水炸在口中真是說不出的清爽。她嘴角帶著一抹冷冷的笑,“連人都不過來了,何況小小的杏子……”
一屋內三人恍然無話,李若昭也不管風吟和雪瀾是否聽明白她說的,邊繼續軟軟地靠著輪椅背上假寐,邊繼續等著風吟給她剝的橘子。小姐怕苦,風吟和雪瀾都知道,每次給小姐喝藥的時候總會準備一點水果或者幾塊甜食。
突然門外傳來幾聲尖利的鷹鳴,驚動了屋裏的三個人。“有人來了?”李若昭睜開眼睛愣了愣,鷹是風波莊兩大暗衛血魂和血魄的寵物,用來通風報信的,風波莊位於雲山深處,暗衛無數,但凡有人接近便有蒼鷹報信。李若昭知道有人來了,便囑咐道,“風吟你出去看看。”
風吟領命出去,門口站著一個紅衣人,鮮紅得宛如血色,臉上紅巾覆麵,隻露出細長冰冷的眸子,風吟打量了一會兒,問道,“血魂?還是血魄?”
紅衣人招來了他的貼身鷹寵,風吟一看蒼鷹尾上的青毛,便知道那是血魂,血魄蒼鷹尾上的是白毛,便拱手道:“血魂大哥,敢問是哪位客人上了雲山?”
“三皇子李世默。”血魂說話向來隻有幾個字,說完便走。
“世默……”屋內人已經把屋外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李若昭端著茶杯的手一抖,杯內的茶便灑了出來,滾燙的落了她一手也顧不上。她看向身邊的雪瀾,一時讓雪瀾看不懂她臉上的表情……
“他……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