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二 漢娜的抉擇
從維特的房間出來之後,埃德加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對於「無辜」這個詞的定義。
或許,母親的怨言是針對康納男爵和他的所有子女的,但是,其實像維特,像歐也妮,並不應該承受他們父親犯下的罪行。
更別說像佩奇這樣,不會說話、不會走路的小嬰兒。
早一些的時候,埃德加把「荊棘血」溶解在水中,倒入佩奇的水杯里。
只要佩奇喝了它,就會和他的哥哥姐姐們一樣,在鮮血與痛苦之中,離開這個苦命的世界。
但現在,儘管埃德加不想承認,但他確確實實想反悔了。
既然連康納男爵的長子維特,都是他父親罪行下的受害者,那麼還沒有開始記事的佩奇,更是與當年的恩恩怨怨沒有半點兒關係。
所以,他現在前往佩奇的房間,是想要趁著佩奇喝下那杯水之前,把它偷偷地拿出來,倒掉,就像它從未存在過一樣。
他衷心希望,佩奇還沒有來得及把那杯水喝下去,這樣一來,他還有反悔的機會。
此時此刻,他正站在佩奇房間的門口,看著女僕漢娜拿起水杯,打算給口渴的、哭哭啼啼的小嬰兒喝水。
「住手!」當白瓷水杯即將貼近嬰兒的嘴唇時,埃德加忽然大聲地喊道。
聽到他的話,漢娜的動作猛然停滯,隨後,她把水杯放在嬰兒床旁邊的柜子上,轉頭望向一臉焦慮的埃德加。
還好,還來得及。看到這一幕,埃德加終於鬆了口氣。如果他稍微來晚了一步,可能他會被心中的負罪感折磨一輩子的。
「為什麼?」女僕漢娜的臉上浮現出了困惑的神情。死一樣的寂靜之中,嬰兒口渴的啼哭聲顯得格外刺耳。
埃德加猶豫了片刻。他在思考自己應該找一個怎樣的借口,來回答這個問題。
是直接告訴漢娜,這杯水中有毒,還是巧妙地利用謊言,來掩飾自己曾經犯下的罪行?
幾秒鐘后,埃德加的心中便有了決斷。
「水裡有毒,」他平靜地說道,「一旦入口,就會使人暴斃。」
這話放在平時,或許很荒唐,但是,放在從昨晚到今天這段恐怖事件不斷發生的時間裡,漢娜並不懷疑埃德加所說的話。
她彎下腰,哄了哄哭個不停的小嬰兒,隨後,她抬起水杯,打算去房間外把它清洗乾淨。
「對了,漢娜,」在漢娜即將離開房間的時候,埃德加忽然開口說道,「我們一定要保障佩奇的安全。維特死了,歐也妮死了,就連尊敬的男爵大人也死了。現在,我們得稱可愛的佩奇為男爵大人了。」
漢娜驟然愣在了原地。她的表情變幻不定,恍惚的眼神中浮現出種種複雜的情緒。
「埃德加,你是說,男爵大人也在父神的召喚下,魂歸天國了?」
聽到她的話,埃德加鬆了口氣。還好,她沒有懷疑我。
「沒錯,」埃德加淡淡回答道,「很遺憾,但我們還是不得不直面這個慘痛的現實。」
然而,漢娜的反應遠遠超出了他的意料。
只見她端著白瓷杯子,無力地坐到了身旁的椅子上,她的眼神失去了焦點,顯然對於這個消息猝不及防。
埃德加靜靜站著,並沒有去打擾她。
對於漢娜和康納男爵的關係,埃德加之前有所耳聞,只是尚未證實罷了。如今,望著漢娜失魂落魄的狀態,他再一次確認了心中的猜想。
他不禁想起,在離開康納男爵之後,自己母親所度過的那段渾渾噩噩的時光。
在他看來,自己的母親就像是無根浮萍,儘管口中充滿了對康納男爵的怨言,但當真正離開那個折磨她、奴役她的男人之後,她卻喪失了生活的重心,不知道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意義。
難道……和我母親一樣,漢娜的心裡也懷著這樣的念頭?
埃德加嘆了口氣。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就得好好地勸一下漢娜了。童年時,情緒陰晴不定的母親,著實給他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陰影。
但漢娜此時的反應卻遠遠超出了埃德加的預料。
只見她沉默了很久之後,突然爆發出了近乎癲狂的笑聲,像是壓抑已久的情緒終於得到了充分的釋放,又彷彿賴以生存的精神支柱突然倒塌。
與此同時,伴著漢娜的笑聲,嬰兒佩奇的哭聲聽上去也顯得格外尖銳。
「冷靜,漢娜,」埃德加輕聲勸說道,「男爵大人在天堂看著我們,他肯定不希望我們太過悲傷。瞧瞧看,佩奇都哭成這樣了,快給他倒一杯水吧!」
聽到埃德加的話,漢娜倒是稍微冷靜了一些。然而,她接下來的舉動,卻讓埃德加感到措手不及——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不假思索地拿起了身旁的白瓷杯子,把摻雜了毒藥的水,喂到了嬰兒的口中。
埃德加眉頭緊皺,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去,猛然拉住了她的手臂。杯子中的液體猛然震蕩了幾下,灑在了嬰兒的被子上。
但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佩奇伸出舌頭,舔了舔落在嘴唇上的那一滴液體,那享受的模樣,就好似在吮吸母乳一般。
隨後,在「荊棘血」的作用下,他那雪白的被子被鮮血一點一滴地浸濕,漸漸地浮現出了一朵嫣紅的血花。
埃德加情不自禁地後退了幾步。他抬起頭,認真地望向漢娜:「為什麼?」
在他看來,自佩奇出生到現在,漢娜這個乳母,都快變得跟他的親娘一樣了。他實在想不出任何理由,值得漢娜動手殺死這個和自己關係親近的嬰兒。
「為什麼?」漢娜表情僵硬地笑著,「你問我為什麼?呵,康納男爵當年害死了我的孩子,我就不能殺害他的孩子?」
「你的孩子?」
「是啊,我的孩子,」漢娜戲謔地笑著說道,「想當年,當我懷上他的孩子的時候,我以為他會感到開心,感到愉悅,因為他即將成為一個新生兒的父親,那個新生兒身上流著他的血脈——
「可他呢?他嫌棄我卑微的出身,擔心這個所謂的私生子會敗壞他的名聲。於是,他在暗中,悄悄地給我下了墮胎藥。
「在那之後,我的孩子沒了,而且,我甚至永遠地失去了十月懷胎的機會。你知道,這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是最為寶貴的東西。可是,康納男爵,那個衣冠禽獸的惡魔,卻把這一切統統剝奪了!
「剝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