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訴夜

  當奈奈希由那走近夜啟床側時，借著窗外盈滿的皎潔月光，夜啟終於看清了她的穿著——那是一件長度剛剛蓋過臀部的白色襯衫。

  八成是心瞳的衣服。夜啟腦子裡瞬間蹦出了這個念頭。白色短髮搭配上白色襯衫，在漆黑深夜裡竟顯得意外好看。

  夜啟靠著床頭半坐起身子。他靜望著立於身側的少女，似乎是在等待她說明來意。

  「有些話……我想要趁著這會兒和哥哥談。」

  「趁著.……這會兒？」

  「嗯。」

  奈奈希輕點了頭。而她這一舉措，讓夜啟忽地意識到，少頃前在和米莉兒通話時，她會說出今晚想要在這裡過夜的打算，原來是因為有話要和自己說。

  既然避開了冷心瞳，那麼她接下來的話也許只能說給自己聽——想到這裡的夜啟挪動起身子，給奈奈希由那騰出了可供她坐下的一小片空間。

  少女貌似有些害羞，只是默默地在夜啟旁邊坐下，然後略微右轉上半身，看向夜啟的眼睛。

  卻見她輕啟櫻唇，小聲說道：

  「想必哥哥也已經注意到了，剛剛在和米莉兒老師通話時，米莉兒老師從我說的話語中判斷出我還保留有身為天使時的記憶。」

  少女的語氣顯得極為認真。

  「嗯……」

  夜啟多少猜到了些許。當時的自己雖然沒有說什麼，但細心的由那料想是在那時候決定將此事於今晚告知自己的吧。對於由那而言，米莉兒已經點明了她保留有天使記憶這一事，與其藏著捏著讓人憑白擔心，不如早早將它說出來。

  不過，有關於這一點，說句難聽話，由那的擔心倒是多餘的。如果可以的話，夜啟和冷心瞳並不打算把由那被改造成天使這一事告訴她本人。

  老實說，當聽到米莉兒推測由那保留有天使記憶時，夜啟說不驚訝那是騙人的。畢竟身為天使時的由那沒有自主的意識，那麼她所做的一切事情應該都是在處於記憶十分混沌的狀態下完成的才對。

  再者，雖說自己與心瞳的確救下了奈奈希由那，但他們兩人與由那交手仍是不爭的事實。

  這場賭上性命的戰鬥，在夜啟步入那座無人島時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若是出了半點差池，夜啟他們或許早就喪命於由那之手了。尤其是最後被由那的攻擊所傷，如果將這些事都一五一十地盡數告知由那，帶給她的恐怕只有無盡的內疚和痛苦。

  一時間心亂如麻的夜啟，在昏暗的客廳內，神色複雜地望著坐在自己面前的嬌小少女，久久未能開口。

  深深看了夜啟一眼，由那主動開口說道：

  「.……『大抵都記得』，是因為我確實沒能記住這段期間內發生的所有的事。如果從享禋節祭典，也就是我被人抓走的那天開始算起，除了前幾天一直處於半昏迷狀態之外，等真正開始被植入那個不知名的程序時，後面發生的事情……在我看來雖然和夢境一樣，但實際上那都是真實發生了的。」

  「你說夢境.……是因為不可控嗎？」

  夜啟臉色倏然變得沉重。

  如若本人沒有這種自覺，那麼一切的一切，對其而言或許都是鴻蒙的虛幻之境，她的內心不會因為被迫殺了人就產生出罪惡感。即便有可能產生出抵觸情緒，但又因為「不可控」這一點，所以哪怕背馳了本人的意願，其對於這種情況也是束手無策，無可奈何。

  「是的。」奈奈希由那點頭表示肯定，接著又說道，「如果不是最後.……吃了心瞳姐那一發攻擊.……雖然只有短短一瞬的清醒，可也就是這一下，被埋藏在大腦深處的記憶終於得以重見天日。否則的話，這些記憶說不定就要被永遠埋在大腦深處了。」

  「那把劍么.……」

  夜啟蹙起眉頭低喃自語。

  可破除萬般魔法的靈劍，能抹消掉植入由那體內的魔法程序並不奇怪。而夜啟眼下所想的則是，那個不知名的程序除了進化人體靈格，還有著能夠禁錮意識，或是混淆意識的功能。心瞳的劍碰到了奈奈希由那，也算變相將奈奈希由那被禁錮的意識解救了出來。

  「不過.……沒想到聖都竟然還存在有這麼危險的程序.……這項技術要是散播出去.……等等——！」

  夜啟的語調驟然抬高了幾分。

  「這麼說來……米莉兒和老媽會去維拉迪基亞，不會也是因為這件事吧？」

  夜啟越想越覺得有道理。這個時間點去聖都的首都，八成與那所謂的魔法程序脫不開干係。

  她們已經先自己一步知曉了天使和魔法程序個中關聯的一部分真相，如此便也不需要再另外把自己的推測告訴她們了——就在夜啟剛冒出這個念頭時，有一道輕微的開門聲乍然響徹在這片重新恢復安靜的客廳之內。

  「心……」

  奈奈希由那嘴裡剛吐出了一個字，夜啟就從後背將她抱倒在了自己的被窩裡。

  他迅速用手蓋住了由那即將脫口而出「心瞳」的嘴，以此行為來示意她暫時保持安靜。

  能發出這聲動靜的，自然是冷心瞳無誤。如今夜啟與由那同卧在一張床上，要是被冷心瞳發現可就糟糕了。

  所幸自房間內緩步走出的心瞳似乎並沒有發現奈奈希由那已經跑出了房間的事實，她只是靜靜立在原地，用手指揉了揉眼睛，接著朝夜啟他們所在的單人床隨意瞥了一眼，便邁開腳步朝他們的反方向走去。

  伴隨「咣當」一聲輕響傳出，那是洗手間的房門被關上了的聲音。

  看樣子她只是為了去趟洗手間。這麼想的夜啟暗自鬆了口氣，同躲在被窩裡的少女也放心似的跟著吐出了一口氣。

  然而即便如此，夜啟他們還是一聲未吭。所謂的危險期只有等冷心瞳上完洗手間並且重新回到她的房間后才算徹底結束。

  好在沒過多久，洗手間門被再次打了開來，從其中走出的黑髮少女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就回到她的房間里，順手關上了門。

  「.……還好她沒發現。」

  就在夜啟小聲感嘆之餘，奈奈希由那忽然用指尖戳了他的肚子。透過單薄T恤感受到一絲溫暖的觸感，夜啟微微低了頭，與面朝自己側躺著的少女道了歉：

  「呃……抱歉，由那。沒經過你同意就……」

  「沒事.……」她說著將臉湊到夜啟面前，微笑道，「總之沒有被發現就好。」

  「由……由那？」

  由於夜啟的床本身就很小，因此想要在睡有兩個人的狀態下還保持一定的距離原本就是一件很困難的事。被由那突然這麼一靠近，就算夜啟不往下看也知道，這會兒的他和由那已經差不多是胸貼胸的情形了。

  溫軟的特殊觸感讓夜啟心生動搖。

  「由那.……你該不會……裡面什麼都沒穿吧？」

  「.……因為睡覺的時候會感到難受。」

  由那大方地開口承認。她似乎覺得這並不是一件值得在意的事情。於是她索性讓自己更靠近夜啟一點，直至整個身體幾乎都貼上了夜啟后才停下。

  「好……我知道了……你不用靠這麼近的……」

  夜啟忍不住別開目光。

  「哥哥是討厭由那嗎.……？」

  「當然不是！我的意思是……」

  夜啟連忙回看由那，同時辯解道。

  「我只是覺得有點熱而已……」

  「這樣……那由那稍稍退一點。」

  在保持不出聲的情況下，奈奈希由那乖巧地挪動了幾下身子，然而這段距離對於夜啟而言似有若無。

  「.……算了。」

  夜啟闔上眼眸輕嘆了口氣，接著又重新將目光投向奈奈希由那。

  這是他人生當中首次和女孩子同卧於一張床，而且還是如此曖昧的狀態。

  呼吸著奈奈希由那肌膚表面自然散發而出的清新香氣，夜啟只覺得心臟正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他很想挪動身軀，以便與由那拉開一點距離，可惜眼下他的後背早已靠上了牆壁，沒有一點空餘的空間。

  於是他就這麼僵硬著身體，同時與由那四目對視著。

  近距離細看由那的白皙臉孔，夜啟這才發現，如今她的容貌已與身為天使時有了細微的差別。

  四翼狀態的她，其面貌曾一度達到無比接近於真正的天使的境地。眼下就算已經恢復到尋常時候的面容，可那彷彿鑲嵌於藝術品上的精緻五官，即使與冷心瞳相比也絲毫不遜色。導致夜啟一時間看入迷了。

  「.……我會半夜裡偷偷溜出來，也是想和哥哥道一聲謝。」

  由那眨著水藍色大眼睛，盯著夜啟看了好一會兒后，又兀自轉移了話題。

  「謝謝你和心瞳姐救了我。」

  「事到如今，你無需這樣的。」夜啟靜靜開口，「你會被惡人抓走……也有我的原因在裡面。況且就算不是這樣，作為心瞳的朋友，我們也不能放著你不管。」

  「總之.……謝謝。」

  也許是一時間想不到其他說辭，得到如是答覆的奈奈希由那再次深深道了謝。

  「那……那個.……由那……」

  夜啟小心翼翼地出聲。

  「嗯？」

  「你今晚……不會是要和我一起睡吧？」

  夜啟試探性地問道。

  「唔……」

  注視著近在眼前的那雙橘橙色的瞳孔，少女的粉頰不禁悄然浮起了一抹微醺的顏色。

  「如……如果哥哥不嫌棄的話。」

  「.……」

  夜啟猛然睜大了眼睛。他沒想到在他看來一向內向的少女，此時竟出乎意料的膽大。

  「.……不行嗎？」

  由那面帶不安地小聲發問。夜啟從她的語氣中完全聽不出來到底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我倒是沒問題.……只是，由那不怕被心瞳發現嗎？況且……和我睡一起會很擠吧？」

  夜啟虛弱地反問。他有一種此時要是拒絕了她就會發生不好事情的預感。

  「等心瞳姐醒來之前我再偷偷溜回去就好了。」

  由那露出使壞般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