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所剩無幾的時間

  結界的整體性遭到拆解，凝紫與冷心瞳的氣息旋即暴露。

  以暗紅天空為背景，一道有如流星般劃過天邊的冰藍色隙流正朝著二人這邊暴速襲來。雖無聲響，但來勢驚人。片刻后便落在了二人身前十幾米左右的位置。

  枝葉哧響，魔力能流持續激蕩不停。

  將魔力覆蓋於皮膚表面，形成一層透明的無形裝甲，可暫時性地無視世界的物理法則，抵消之物包括所受重力、慣性等固有屬性。

  為了不引起他人注目，凝紫把剛收回的咒印又重新置了回去，將那道被藍色輝光裹於其內的人影一併籠罩在了結界之下。

  「你是何人？」

  凝紫一步邁出，擋在心瞳身前，而後淡然問道。

  心瞳則開啟「瞳術」凝神遙看。

  「加布瑞拉·王爾德？！」

  她透過那層魔力能流，在辨清了那人面容之後的一瞬間便訝然低呼。

  那人聞言似輕嘆了一聲，接著將周身的藍色輝光散去，亮出了身份。

  「六翼契約的靈視之力果然超群絕倫。」

  那張蒼白且沒有一絲皺紋的臉龐看似愉快地笑著。

  雖無殺氣顯露，但為了保險起見，冷心瞳還是決定先抽出「清雪」再說。

  「哦，我並無惡意。」

  加布瑞拉將這句剛剛對夜啟說過的話又朝著凝紫二人複述了一遍。

  「我比較好奇，你是怎麼知道我的位置的？」

  凝紫示意冷心瞳少安毋躁，眼下需先弄清楚此人的來意，因此對他知道自己的來頭不顯動搖，態度倒像是覺得省了報上名號的工夫。

  「這個.……」

  加布瑞拉臉上流露出一絲猶豫。

  「你當可直說就是，我可沒時間跟你在這裡耗下去。」

  「暝皓派你來，想必也是因為『那個東西』吧。」

  「『那個東西』.……？」凝紫微微皺了柳眉，接著像是驀地明白了什麼，她冷冷地問道，「帝國那邊就派了你一個人？」

  「不錯。」

  雖然說話的語氣缺乏抑揚頓挫的情感，但凝紫卻從他這句答應聽出來了一絲極為自信的感覺。這話中之意，則是說他一人便足矣。

  我有個提案——加布瑞拉如是說道，然後又閉口不言，彷彿是在等待著凝紫表態。

  「說來聽聽。」

  「信息共享。」

  加布瑞拉露出清冽的聲音說道。

  「哦？」

  凝紫眯起眼挑了眉，宛如水晶般的紫色瞳眸炯炯發亮。

  「有關於『那個東西』的激活，需要特殊的血液。但僅憑這一點還不足以尋得。想在這座有著六十萬人口的島嶼上找出極個別疑似目標的人，對你來說想必也很困難吧？」

  一直沒有離開西泫島的冷心瞳自然不會知曉兩人所說的是「那個東西」指的是什麼，所以只是在一旁靜靜聽著。

  「你說的的確有幾分道理，畢竟連目標的外貌特徵都不清楚，想要找出符合條件的人，就算是我也有點力不從心呢。」

  凝紫微笑著說道，回他的答覆顯得模稜兩可。

  「那麼.……」

  可是——凝紫遽然打斷了加布瑞拉的話，緊接著又道：「即便如此，我也斷然不會與你合作，你還是打消那個念頭吧。」

  「原因？」

  「你所侍奉之人乃是『黑夜魔女』。」

  話雖點到為止，但凝紫知道加布瑞拉不會聽不出自己的意思。

  毫無組織背景的莉莉絲暫且不談，作為掌控著六翼契約和倪克斯帝國的暝皓與倪克斯，儘管明面上看似互不干擾，但實則手底下的勢力各自為營，甚至暗自敵對。

  若說這其中沒有本人刻意的縱容，如今也不會演變成這種局面。

  「原來如此.……」

  加布瑞拉小聲地喃喃自語。

  「心瞳。」

  凝紫最後用餘光瞥了一眼尚留在原地的藍袍青年，而後轉身向著反方向漫步離去，似乎毫不在意加布瑞拉會趁此偷襲一樣。

  冷心瞳知道她這是在喊自己和她一併離開，雖然看那青年的樣子不像是會隨意出手，但眼下還是先跟在自家師姐身後的好。憑藉她自己的力量，要是真和加布瑞拉起了衝突，哪怕有「清雪」伴身，自己也沒把握能在加布瑞拉手下撐過幾招。

  「學長.……」

  心瞳咕噥的語氣夾雜著幾分歉意。照這情況，估計得放夜啟鴿子了。

  也不知道他還在不在那家店裡.……少女默默猜測。

  「呼……還真是有點小遠。」

  由於三人都已默不作聲，因此這道不知從哪冒出的慨嘆聲音就顯得格外惹耳。

  冷心瞳驟然轉身朝加布瑞拉的方向望去，凝紫則慢半拍似的也遁聲瞅了過去。

  只見在加布瑞拉和冷心瞳二人中央，一片橢圓形的虛空波紋不知何時悄然隱現，接著從其中走出了一名黑髮少年，耷拉著肩膀發出了一道虛弱的嘆息。

  「學、學長.……？」

  冷心瞳瞪大了雙眼，貌似不可置信地望著面前的少年。

  他是怎麼找到這裡的？冷心瞳很想問出這句話，然而卻被另一道聲音打斷了。

  「空間系魔法師么？你倒是有意思的緊。」

  加布瑞拉隨即露出一副如同發現了新的稀奇事物的意外表情。

  「啊，抱歉啦大叔，我就是沒事追著玩玩兒，沒想到居然真給追上了。」

  夜啟回頭望了眼面色啞然的藍袍青年，用右手摸著後腦打趣道。

  「大、大叔.……」

  加布瑞拉嘴角莫名抽了一下。原本打算就此離開的他，在見到夜啟之後又臨時改變了主意。

  「空間系術式還真是出乎意料的好用……」

  不過夜啟像是沒有聽到加布瑞拉的自言自語，嘴裡兀自嘀咕道，然後又將視線轉向冷心瞳，以及她身邊的紫發女子。

  「心瞳的師姐嗎.……？」

  又一次發動轉移術式，夜啟的身影從原地消失，接著便出現在了冷心瞳和凝紫的身前。

  「你就是心瞳的監視對象？」

  還沒等夜啟發問，凝紫就搶先開口問道，似乎是想將主場權牢牢握在手裡。

  「呃……是的。」

  聽著凝紫那奇怪的用詞，夜啟苦笑著勉強回了句。

  「學長，你是怎麼……」

  戒心畢露的冷心瞳瞄了眼加布瑞拉，隨後又抬起頭望向夜啟，眼神中充斥著擔憂。

  「哦，我是跟著那個人過來的。你們認識他？」

  「他是倪克斯帝國元老會的一員，名為加布瑞拉·王爾德，據說所修鍊的術式皆為冰系魔法。」

  「元老會，我好像在哪聽過來著……」

  夜啟沉吟道。

  「澤娜也是元老會的一員。」

  「怪不得.……」

  回想起在蘭蒂海岸遇見的那名「天使」大姐姐，夜啟恍然大悟。

  「我們還欠著她一個人情。」

  「是啊。要不是她，那次能不能從阿斯特麗德手底下逃脫還是個未知數呢。」

  「遺憾的是，可能短時間內都沒有機會再見到她了。」

  「.……也不知道那個大叔和澤娜的關係怎麼樣。」

  兩人仿若沒有旁人一樣互相感慨著過往的經歷，以至於忽視了尚在一旁的凝紫。

  「閑聊先到此為止吧，看那個跟蹤狂一時半會兒也不像是會離開的樣子。」

  凝紫有意大聲說道，像是為了說給加布瑞拉聽一樣。

  「跟蹤狂……」

  「怎麼了？」

  凝紫挑眉淡然問道，她可沒覺得自己的用語哪裡有問題。

  「.……沒什麼。」

  加布瑞拉只覺得自己和凝紫的相性貌似十分的不匹。

  夜啟在一旁聽得直咂舌，他算是對心瞳的這個師姐有了一個初步的印象。

  冷清的道路被黑暗裹藏。

  時間的齒輪不會因為誰而停止轉動，幽墨夜幕終是如期所願地降臨在了這片冒牌的大地上。

  包括加布瑞拉在內，眾人相繼離開了這條已無赤霞光顧的林蔭小道。

  ——閃爍地近乎刺眼的亮白燈光下，一名身形嬌瘦的少女正陷入淺寐。

  少女的周圍塞滿了各式醫療設備。純白的牆壁，刻有魔法陣紋的石床。她被獨自幽禁在了這處四方狹小的房間內。

  銀白短髮順著雙鬢垂落在石床上，水藍瞳眸微微開闔，直盯著上方的天花板。

  意識稀薄的雙耳之中，唱誦得仿若壯麗音樂的咒語正不斷響起。

  恍惚的音與光構成騰涌洪流。

  散發光芒的是刻印在她肌膚表面仿若電子迴路的耀藍魔法紋路，奏出高潔樂音的則是她自己的歌喉。

  迷離的琉璃夢境中，少女獨自踏於雲端。她想窺望雲層下方的景象，視線卻怎麼也無法穿其而過。

  儘管還能看清些許事物的面貌，但她知道，這種狀態持續不了多久。

  她所窺望的景象，已經開始逐漸變得鴻蒙虛無。

  不過少女並不覺得悲傷或害怕。情況本該如此，她只是遵從了神的指示。

  意識似乎要脫離身體而去了。

  這場夢是否會有醒來的時刻，她不知道。

  徹底陷入沉眠的前一刻，她突然回想起，回想起那個最後從她嘴中呼喊出的名字——

  「夜啟哥哥.……」

  她的眼裡閃耀著水藍色光輝，然而那對瞳孔卻已然失去了焦距。

  少女的意識在光芒中淡出消失，她闔上了那對眼眸。

  持續沉睡的她，眼裡滴落出一顆淚珠——

  這雙沾滿鮮血的手，將永遠失去和他再次相擁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