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抉擇
自虛空中顯露出身姿的是一名外表看上去猶如小學生的嬌小少女。少女的右手捧著一本古舊的金色書籍，平靜的面容看不出她此刻在想什麼。
確定了眼前的景象以及自身的狀況，少女發出了一聲貌似無奈的嘆息。
雖然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自己身體變小的情況似乎已經無法改變。
「應該.……沒有跟上來吧。」
話音落下的瞬間，少女已出現在躺倒於地面之上的米莉兒身邊。
「你是.……維加拉？」
儘管有些不確定，但能出現在這裡的除了維加拉以外就沒有其他的人了，而且她的手中還握著金書。
「是我。」
「你為什麼.……不，夜啟他們呢？」
得到少女肯定的米莉兒本想追問導致她變成這樣的原因，然而在轉頭掃了眼少女的周圍后，發現從虛空中出來的，只有維加拉一人。
「對不起，我沒能找到他們。而且，不但沒有找到他們，我的身體也被金書強行改變成了這種模樣。」
「是么.……這樣啊。」
米莉兒向旁微側的金色瞳眸中閃過一瞬陰狠的冷光。
「我想，館長或許會有什麼辦法也說不定。」
「阿斯特麗德？她不是已經墮魂了嗎？」
米莉兒回過頭來與之對視道。
維加拉沒有吭聲，只是默默發動轉移術式，隨後出現在阿斯特麗德身前。
「館長，該醒來了。」
暗淡的金色古書被維加拉翻開，並將其對準阿斯特麗德。她想要藉助金書的力量，掠去阿斯特麗德的固有堆積時間，以此分離出附著在她身上的惡魔之影。
在不改變目標靈魂與心智的狀態下，幼化其肉體，並同時退化相應的功能。換言之，就是轉化惡魔降世所需的靈媒狀態。失去現存的容器，惡魔便無法繼續停留在這個世界當中。
十幾秒鐘的等待過後，處於黑影狀態下的阿斯特麗德漸漸恢復了原來的面貌，白皙的臉蛋儘管依舊低沉，但至少浮現出了些許血色。
維加拉見狀，合上了金書。
「沐浴在月光下的黑髮少女……你是，維加拉。」
半睜的紫色瞳孔注視著少女那一頭如瀑般的漆黑長發，阿斯特麗德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沒想到，我醒來最先看到的，不是米莉兒，也不是夜啟，而是你，維加拉。你應該很高興吧？自己終於有機會親手殺掉我了。」
「阿斯特麗德……」
剝奪了自己和姐姐後半生自由的女人，維加拉已不止數以萬次的想過該如何殺掉她，而如今，她卻正處在被自己任意宰割的地位上，生殺大權都掌握在自己手裡。可是，自己竟生不出哪怕含有一絲興奮的感情。
望著阿斯特麗德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維加拉沉默了。
「已經到了直呼其名的地步了么？」
魔力的透支導致阿斯特麗德只能跪坐在地上和維加拉進行交談，以維加拉目前的身高剛好可以與之平視。
「將我的魔女契約解除，相應的，我會放你離開。」
阿斯特麗德移目看向那本被維加拉執在手中的金書，淡問道：「夜啟他們，還在那個世界里么？」
「.……將魔女契約解除。」
「我可不可以認為，你默認了。」
阿斯特麗德只是自顧自地說道。
「.……」
「契約自成立的那一刻起，就永遠不可能解除了。除非.……」
就在這時，金書突然自動翻開，停留在了其中一頁空白的紙面上。金色光芒驟顯，伴隨在這股金光下，夜啟與冷心瞳二人的身影出現在了維加拉旁邊的空地上。
「維加拉！沒想你居然……」
冷心瞳緊咬銀牙怒叱道，握著長劍的右手在這股怒意下發出了輕微的顫抖。
「你們怎麼會.……？」
相比於冷心瞳的怒意，維加拉則更顯驚訝，她沒想到夜啟他們竟可以憑藉自己的力量從金書內部逃離出來。
這也就是她先前並不知曉「清雪」的能力，所以導致對眼下這種情形完全無法理解。
「那是.……米莉兒老師？心瞳，這件事先放一下，救米莉兒老師要緊。」
重新回到現界的夜啟在環顧了周圍一圈后，很快便發現了躺倒在遠處平地上的一具幼小軀體。
利用空間轉移術式出現在這具身軀旁的夜啟連忙半蹲下身子，將柔和的光系魔力緩緩輸進米莉兒的體內。
冷心瞳強壓著怒意，跟隨在夜啟之後幾步便跳到米莉兒身前，俯身仔細察看著她的身體狀況。
「只是魔力使用過度，身上沒有受傷的痕迹。」
「那就好。」
夜啟總算是鬆了一口氣，然而手上的動作卻是片刻未停。
「心瞳，你們來了。」也許是因為受夜啟魔力的影響，米莉兒睜開了微眯的雙眼，在輕輕點了頭后虛弱地對二人說道，「維加拉似乎想要殺掉阿斯特麗德.……你們先別急著動手，看看再說。」
「她要殺掉阿斯特麗德……？」
「學長，她失憶的那晚，確實說過自己與阿斯特麗德之間存在著些許矛盾。」
「矛盾？」
夜啟將目光重新投向遠處的維加拉她們。
「除非什麼？」
只見阿斯特麗德忽然嗤笑道：「呵呵，除非你將米莉兒和夜啟他們全部殺掉，我就告訴你。」
「.……」
見維加拉有些神色不定，阿斯特麗德繼續善誘道：「身為圖書館的領導者，解除魔女契約的術式，我還是知曉那麼一兩個的。」
「是嗎.……」
「如若想要解除你的魔女契約，只有現在了。」
維加拉轉身向夜啟他們的位置望去，滿臉寫著複雜：「不。這個條件我不能答應。」
「那麼，還有一個辦法。」阿斯特麗德瞥了一眼維加拉手中的金書，「將它交予我，換取解除契約的籌碼，如何？」
「如果能順利解除契約，我自然會將金書雙手奉上。但是想要空手套白狼，恕我無法遵從。」
「這樣啊.……那就沒得談了，動手吧。就是不知道，你還能保持這個狀態多久？想必成為魔女之後的你，每天都過得很痛苦吧？等惡魔將你的靈魂徹底侵蝕殆盡的那一刻，你就會後悔現在為什麼沒有做出這樣的決定了。」
被逼得走投無路，阿斯特麗德還能由衷愉快地說出這席話。
維加拉默不作聲，遲遲未下殺手除掉面前這個令她痛恨至極的女人的原因，是因為她知道阿斯特麗德說的是事實。
「學長。」冷心首先起身，注視著維加拉二人，道，「她明明可以立馬取走阿斯特麗德的性命……我擔心，再等下去恐怕會出什麼變故。」
「嗯。」夜啟起身回頭道，「米莉兒老師，我們上了。」
看似是徵詢意見，其實是在確認米莉兒的立場。
「.……好吧。」
米莉兒話音剛落，冷心瞳便一馬當先朝著維加拉急奔而去。
她與夜啟在里世界中度過的四個月，和阿斯特麗德交手的次數幾近百餘次。憑藉「清雪」的效果，二人雖一直未落下風，但每次的結果也僅僅是擊退阿斯特麗德而已。
相較於維加拉對阿斯特麗德的憎恨，冷心瞳則更多的是出於對她的厭惡和反感。
即便是在「虛陵」中修習的那段日子，被派遣出去執行任務，冷心瞳也未曾遇到過如阿斯特麗德這般能令自己如此厭惡的女人。
奸詐，虛偽，狠毒。凡是有關這一方面的阿斯特麗德基本都沾了個盡。
必須要親手殺掉這個女人.……——冷心瞳內心悄然埋下這股信念。
思緒飛轉的同時，冷心瞳一挽手中長劍，繞過維加拉，從側面向著跪坐在地面之上的阿斯特麗德筆直刺去。
「心瞳.……？」
將魔力壓縮於腳下的冷心瞳速度極快，維加拉只覺得身側忽然劃過一縷勁風，再然後，便是雪白長劍刺進阿斯特麗德心臟的定格場景。
長劍貫穿了阿斯特麗德的身體，並從其背後露出了兩寸劍尖。
銀色光芒綻耀，能讓魔力無效化的神格振動波突入體內，中和術式持續作用著。靈能路徑被切斷，流經其中的魔力如鮮血般噴出。
本想利用空行之環逃走的阿斯特麗德終是沒能來得及，正面吃下了冷心瞳這帶著必殺信念的絕世一劍。
噗！——自紫瞳魔女口中噴涌而出的鮮血，那是附著自身精氣的赤紅血液。
「呃唔.……」
鮮血將「清雪」的劍身由純白逐漸染至深紅，而後順著劍鋒掉落在二人腳下的平地之中。
「魔女的宿命，一開始就已經定好了結局……」
望著阿斯特麗德凄慘的模樣，維加拉有一瞬間地失神了。被握在她手中的金書失去了支撐，直直地掉落在了地上。
「我好像，有點理解你為什麼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奪取原典了。」
出現在冷心瞳身側的夜啟低聲說道，並沒有在意一旁的維加拉。
「感謝你的好運吧，夜啟。如果不是因為米莉兒和她……」阿斯特麗德勉強睜開快要閉合上的眼眸，望向手持劍柄那一端的少女，流溢著鮮血的嘴角忽然笑了，「算了，事已至此，再說其他的也沒有任何意義。原典既然選擇了你，或許也是出於這一點原因吧。可惜.……」
「可惜？是在可惜原典沒有選擇你嗎？」
夜啟冷聲質問。
「不……」阿斯特麗德緩緩搖了頭，笑意未減，只是將目光投向冷心瞳身旁的黑髮少女，「可憐的少女啊，你永遠都無法擺脫作為魔女的宿命，而導致這一切結果產生的，正是將你視作道具一般用之即棄的他們啊。哈哈哈哈——」
「他們.……」
「永遠的憎恨下去吧，帶著對人類的憎恨！對世界的憎恨！」
「.……」
阿斯特麗德徹底陷入了癲狂的狀態，不知是在大笑還是痛哭，仿若精神錯亂般的神情看上去凄涼無比。
「.……魔女，至死都是魔女呢。」夜啟說著在二人聽來意義不明的話語，然後伸出了右手，向前攤開的掌心正對著阿斯特麗德那張凄楚的面容，「這是我從席亞拉那裡學到的術式。」
一個紫色六芒魔法陣霎時間自夜啟的掌心朝著四方展開，湧入其中的魔力向外散發著異樣的空間波動。
「姐姐.……？夜啟，等一下！」
維加拉似是被這股波動驚回了神，語速急促地喊道。
「感同身受地體會獨自被流放在異域的痛苦，然後帶著孤獨死去吧——「永域流放」。」
夜啟無視了維加拉的話語，開始調動起體內的魔力。
隨著魔法陣的極速運轉，阿斯特麗德所處的地面上浮現出了一張如同鏡子般但外形卻是一片漆黑的圓形鏡面。
只見夜啟將攤開的右掌徐徐捏成拳狀，漆黑鏡面與之呼應亮起黑光，將阿斯特麗德整個人都籠罩了進去。而做完這一步的夜啟像是耗盡了體內大半魔力一樣，呼出的熾熱呼吸顯得有些紊亂。
「學長.……」
冷心瞳抽出長劍，擔心地望著夜啟那張堅毅的側臉。
「果然還是太過勉強了么.……」
夜啟甩了甩頭，繼續完成著接下來的術式。
「幾個月的時間，就能成長到這種地步……也許，從一開始就不該幾次三番地試探他，所謂的謹慎，到頭來竟成了自己的死因，呵……真是有夠諷刺的.……」
已經無力再動的阿斯特麗德，用那雙早已失去焦距的紫色瞳孔瞥了一眼腳下的漆黑鏡面。宛如精美雕刻的端正面孔，丟失了唯一一抹血色，蒼白的如同還未上色的宣紙。
紫眸緩緩閉合，散落在肩頭的青絲蓋住了染紅的心臟。
渾身上下皆透露著紅塵韻味的她，此時卻凄美的脫離現實，靜默的身姿仿若夢幻泡影。
「阿斯特麗德……」
圓形鏡面隨著夜啟手中魔法陣的散去漸漸隱沒在了地表之上，位於鏡面上方的阿斯特麗德如同被其拖入了鏡之世界般，一同消失在了夜啟三人的眼前。
「消失了……」
「嗯，消失了。」
冷心瞳一邊撿起先前掉落在地上的金書一邊回應著發獃的維加拉。
「學長，這本金書……」
她打算和夜啟商詢關於如何處理這本金書的方法，可夜啟卻只是靜靜立在原地，凝望著阿斯特麗德消失的地方。
生死大敵已然故去，盤繞在心頭的不安也如同過往雲煙般煙消霧散。腦海中忽然浮現的少女背影，回頭向著自己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心瞳.……」不管發生了多少在自己看來超乎尋常的事件，但那個少女卻是寸步不離，一直默默陪伴在自己身邊。她所做的這一切，已經遠遠超過了作為監視者的職責範疇。
「學長？」
手心中傳來的溫熱觸感，撫平了夜啟紛亂錯雜的思緒。
「先等我一下，我將米莉兒老師接過來再說。」
輕柔地鬆開冷心瞳的右手，夜啟施放出轉移術式，融進虛空的身影下一秒便出現在了米莉兒的身側。
「做的不錯，夜啟。」
稍顯愉快的讚許聲傳來。雖然暫時還沒有能夠支撐她坐起的體力，但好在之前被夜啟灌輸的魔力起到了些許作用，米莉兒始終保持著清醒的意識。當然也在持續關注著夜啟的行為。
「失禮了。」夜啟像是有些害羞地快速說道，繼而橫抱起躺在地面上的米莉兒，「好重.……」
然而在吐出這兩個字的瞬間夜啟便後悔了。他倏地感覺到似有一股若有若無的殺人視線正從下方朝自己直射而來。
實際上米莉兒本人並不重，甚至可以說非常輕了。會讓夜啟產生這種感覺的原因則是出於之前使用的空間術式所伴隨而來的高強度的精神消耗以及體內大半魔力的流出。
「讓我來吧。」
重新出現在冷心瞳身邊的夜啟將懷中童女遞給了她后總算是有空鬆了口氣。
身富教師威嚴的米莉兒哪怕只是躺在那裡，對於夜啟而言其壓迫感也絲毫不亞於正面面對阿斯特麗德的時候。
「米莉兒……我.……」
望著被冷心瞳攙扶著半坐在地上的米莉兒，維加拉有些茫然。順著腰間自然垂下的兩條細嫩藕臂緊攥著水藍色的制服格裙，微抿的嘴角可以明顯地看出她此時猶豫不決的心理狀態。
「我可以給你兩個選擇。」米莉兒平靜地開口說道，「其一，回帝國，前提是你有信心能從這裡逃出去。其二，留下來，為你犯下的過錯贖罪。好好想想吧，是走是留，全在你一念之間。」
「.……」
維加拉想起了不知去向的姐姐。於她來說，就算要逃走，也只不過是換一種方式流離天涯罷了。魔女圖書館沒了阿斯特麗德的領導，她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我想要留下來.……」
「明智的選擇。」
看著維加拉逐漸堅定的模樣，米莉兒難得地露出了笑容。
「可是，米莉兒老師……」
米莉兒輕輕搖了頭，阻止了心瞳的話語。冷心瞳所顧慮的事情，作為老師的她又何嘗不知。然而相比於殺死維加拉，不如將其圈養在身邊。米莉兒有一種直覺，或許在以後的某個時候，維加拉的存在會起到十分關鍵的作用。
清風微拂，撥開濃厚雲層。
夜瀾止水，明月如鉤。與市區內繽紛鮮艷的花火構成強烈對比的淡雅冷光，安然灑向米莉兒四人所處的大地。
「好了，同學們，該回去了。」將目光從懸挂於穹頂的彎月移至維加拉身上，米莉兒寬心似的淡笑道，「把坐標設定在我家客廳吧。」
收到指令的維加拉抬起右手，於其掌前向外撐開了一個紫色六芒魔法陣，與之呼應的腳下同時亮起晶瑩紫光。
空間波動擴散，虛空蕩起漣漪。
下一刻，宛若水月鏡花的四道身影，同時消失在了這片無人問津的郊外之地。
這是在喧囂盛宴的夜晚發生的事件中，不為人知的最後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