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里世界 Inner World
「呼~總算是能輕鬆一會兒了。」
可一次容納六七個人的圓形浴池中，一個嬌小的身影發出由衷的感慨。
「夜啟那傢伙……想必正沉浸在慶典的喜悅中吧。」
這道身影自然是米莉兒。
叮鈴鈴——
安裝在牆壁上，由二級發光燈組改造而成的可視電話兀然響起。米莉兒掃了眼虛擬屏上顯示出的來電人姓名，輕聲下達「接通」的指令，同時關閉了可視的功能。
「.……」
電話接通，那頭卻是持續的沉默。
「有什麼事就快說。」
米莉兒語調隨意地催促道。
「妹妹，你.……」
「不要用那個稱呼喊我。」
沒等對方把話說完米莉兒便已出口打斷。
「.……米莉，你現在在哪兒？」
「當然是在家啊，還能在哪兒？怎麼了？出什麼事了么？」
米莉兒的回復令電話那頭傳出了一道貌似安心的嘆息。
「米莉，你認識阿斯特麗德嗎？」
「你和阿斯特麗德見過面了？！」米莉兒猛地從浴池中站起，驚詫地問道，「你不是一直在國內嗎？為什麼會……」
「是今天上午的事情。我在鬼蜮碰到了她。」
「暗梟鬼蜮？」
「嗯，不知是什麼原因，金書的消息走漏了。」
「金書.……就是那本是遺失了數十年的魔導書么？」
「是的。」聲音遲疑了一會，接著又道，「將金書交給她，也是當時的權衡之策。我聽她說，你在倪克斯帝國與「罪惡之枝」交手之時，是她救了你一命。」
「虧你還是王女，居然會相信魔女的鬼話。」
米莉兒發出不滿的冷哼。
「.……我與她訂下三日契約，這三日內金書的所有權歸她。不過.……與她同行的魔女被我抓住，這會正在側卧休息著。」
「同行的魔女……」米莉兒沉吟道，「先不提這個。你既然願意和她訂下契約，那麼有關於金書的用途，想必她也全部告訴你了？」
「嗯，說是為了完成某種古老儀式的研究。」
「古老儀式的研究……？不，絕不會是為了這個.……難道說？！」
米莉兒的語氣忽然變得急躁，對方似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米莉，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嗯……」
對於伊莎貝拉而言，那話那頭的米莉兒貌似陷入了短暫沉思。
見米莉兒久久未吭聲，伊莎貝拉便又說道：
「你不說，我也不會多問。只是.……如果這件事和你脫不開干係，請千萬要小心。」
「我心裡自然清楚。」
「那麼，我就先掛了。」
「謝謝。」
「呃唔.……？」
「好啦你快點掛吧！」
「.……嗯。」
顯示屏的熄滅，代表著對方已然掛斷了電話。
米莉兒從浴池中邁步走出，裹上了一層將自己肩膀以下部位全部遮蓋住的寬大浴巾。
「沒想到，數年後的首次通話，卻讓我得知了這樣的消息。那個呆板的姐姐，還是可以派到用場的嘛.……我得儘快了，夜啟說不定已經遇上了那個女人。」
想到這裡，米莉兒加快了梳妝整理的速度。
「九點了啊，慶典這會兒的演出……嗯，扮裝遊行應該還在進行當中。林海大道么……？」
另一邊。夜啟所處的世界，米莉兒辦公室內。
懸浮於阿斯特麗德身前的那本金書，或許是由於受到操控者本人的魔力影響，其敞開的紙張上方逐漸顯化出了一個熾金色的六芒魔法陣。
「這個魔法陣……」
凝視著那個魔法陣上的紋路走勢，夜啟忽然生出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自己以前好像在哪裡見到過。
思緒縹緲之間，柔和的光芒很快便佔據了整片房間。與此同時，夜啟那潛藏於腦海深處的記憶隨之蘇醒，他終於想起，這股莫名的熟悉感出自何處。
與冷心瞳一同被米莉兒叫到辦公室的那天，夜啟在昏迷前瞄到的最後一眼——自米莉兒掌心前撐開的那個金色魔法陣。
當時看到黑皮書的只有冷心瞳和米莉兒，夜啟對此並不知情。雖然不知道阿斯特麗德是如何模擬出與之相仿的魔法陣的，但夜啟至少清楚，這個魔法陣有著讓人失去意識的效果。在這種情況下失去意識，與自殺無異。
「睡吧，等你醒來之後，一切都會結束。」
「阿斯特麗德……」大腦傳來的眩暈感促使夜啟的視線模糊了幾分。強忍著這股困意，夜啟艱難地甩了甩頭，施放出了之前一直隱匿著的術式。
「思維聚爆！」
壓抑著盛極怒意的嘶吼於一瞬間兇猛爆發，貫穿著剩餘所有魔力的透明絲線毫無阻攔地衝進了阿斯特麗德的眉宇之間。
以夜啟目前的魔力濃厚程度，就算使對方的思維繫統徹底癱瘓也不是不可能。即便是實力強大的魔女。
「我勸你還是省點力氣的好。」
和上次的識海之戰不同，這一次的思維聚爆似乎沒有起到什麼作用，阿斯特麗德依舊站在原地，維繫著魔法陣的運轉。
拼盡全力的一擊卻換來這樣的結果，夜啟無法接受。
「不行.……撐不住了。」
直立的姿勢被迫轉為了單膝跪地，被攥在胸口前的衣服布料由於左手的逐漸用力而泛起一圈圈褶皺。腳下的地面不再平整，金書的模樣貌似扭曲。世界彷彿變成了一個不停翻滾著的閉合圓筒，而自己正身處於當中。
「.……就算你得到了原典，也不可能讓他認你為主。到頭來你只會發現自己做的這一切都是無用功而已。」
「有沒有用，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魔法陣散發出的金色光芒再一次增強，阿斯特麗德等不下去了。
「咳……」
為了避免自己陷入沉睡，夜啟的唇角已被他緊緊咬合的牙齒扯出了一縷血痕，撕裂般的劇痛令夜啟的雙眸猛然爆射睛光。可惜在那股強壓之下，拚命睜開的雙眼沒過幾秒便又不由自主地闔上了，不過近乎昏迷的大腦卻是清醒了那麼幾分。
「卡羅拉……」
沉重低語伴隨著一本黑皮書在夜啟的胸口前凸顯出了一角，這一次他終於看到，黑皮書狀似脫離肉體而去的場景。
「總算是現身了。」
彷彿早已料到此情此景的阿斯特麗德驟然伸出右臂，調動起《衍之書》的力量將原典朝她身邊一點一點牽引著。
作為自原典內分離出去的本源魔導書，它所存在的時間對於現世而言十分久遠，並且與原典有著某種未知的因果聯繫。在這股奇異的內在聯繫之下，黑皮書從最初一角的狀態漸漸顯露出小半個書體，直到完全與夜啟分離，而後被阿斯特麗德持在了手中。
「無法打開么……？」
眼下的情景與夜啟第一次進入純白之界內基本一致，阿斯特麗德欲翻開第一頁一探端倪，可惜原典卻緊緊閉合著。
「算了，反正原典也已到手，研究時間大把的是，不必急於一時。」
將視線移至隨時可能倒下的夜啟，阿斯特麗德難得地露出了一絲微笑。
「這片世界由《衍之書》的力量化形而成，我離開后，理應還能繼續存在一段時日，至於多久，我也不知道。所以這段時間，你就乖乖呆在這裡，或許等世界崩碎后就能出去了。啊~對了，那個制服少女也在這兒，如果運氣好的話應該會碰到她的吧。」
「.……」
透過眼皮倒映在瞳孔中的光亮失去焦點，意識瀕臨渙散。
夜啟看不到阿斯特麗德此刻的面容，可他卻想象的出她現在一定正以一副戲謔的表情望著自己。
「沒了原典，你也只不過是個普通人。」
阿斯特麗德留下最後一句話后，轉身消失在空間虛無處。
——黑暗，永無邊盡的黑暗。
聽不見一絲聲響，看不見一處光亮。籠罩在夜啟周邊，只有無窮的漆黑。
這裡是夜啟內心深處的世界。
「以前一直期盼著原典消失，自己就能擺脫這些約束，遠離魔法界的爭鬥，回到原來的生活。如今看來，當真是可笑至極.……」
原典被阿斯特麗德奪走，理應是一種解脫才對。不用再面臨魔女追殺的危險，不必再每天提心弔膽處處提防，也不會再給心瞳帶來麻煩。
可是……為什麼我會如此痛苦.……
儘管心底無條件信任著卡羅拉，而且又有完全親和體這一修習的前提，可當真正失去原典時，那種無法用言語訴說的感情，宛如致死的慢性毒藥，一步步侵蝕著夜啟的內心。
這不是我想要的.……
「哈啊~夜啟啊夜啟，這不正是你希冀的結局么？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就和以前一樣，你又何必如此？」
不.……不是這樣……
「哦~？難道我說的有錯嗎？當時在倪克斯帝國就應該任由那個女人將原典取走，為什麼要抵抗呢？為什麼要一拖再拖呢？果然，你還是放不下這股力量。畢竟原典可是超脫這世間的產物。」
閉嘴……
「你早已將原典視為己物，如今卻被人奪去，這股憎恨的感情，遲早會將你吞噬殆盡。」
給我閉嘴……
「啊！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呵呵呵~說到底，你只不過是將自私這一慾望表現出來了而已。沒關係的哦，大家都是這樣的。」 ……
「我只是想給你做做心理輔導，免得到時候精神崩潰導致失常了還得連累我。」
少年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充斥著古舊的年代感的蒼老聲音：
「你將繼續徘徊世間，陷入彷徨與黑暗。如同冬日夜幕降臨，不見一顆星辰。」
遙遠的訴語縈繞於腦海，衝擊著夜啟矛盾又複雜的思緒。
「不見一顆星辰？不.……還有一道希望的光未曾破滅。」
夜啟沒有深究這道聲音的來源。他想起了阿斯特麗德在和自己交流的過程中，透露出的一條信息。
「沒人可以左右我的意志，即便是你也不行。我將原典視為己物？那不是當然的嗎？如果不這樣做，恐怕我根本走不到這一步。況且.……若不是因為它，我也絕不會遇到心瞳。是了.……心瞳還在這片世界內的某一處等著我。」
決絕的內心重新燃起了熊熊烈火，壓在夜啟身上的黑暗被快速擴大的火域逐漸驅逐出了這片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