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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驚波驟打荷 亮劍為紅顏(二)

  景杭的案子在多番追查下依舊沒有任何結果,整個建鄴為之陷入了惶恐與人人自危之中。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八月才有所緩解,在苦查無果的現實之下,今上解除了建鄴的封鎖令,城中原本已漸蕭條的百業才慢慢恢復起來。


  每年八月,建鄴城中一批文人墨客會舉辦詩友書畫會。陳國尚文,文人墨客因此受到諸多優待,也就推動了本國詩書文學的發展,而作為一國之都的建鄴,自然少不得彙集全國最優秀的文士共聚一堂。每年大大小小的詩文集/會少則三五十場,多則近百場,其中規模最大的就屬一個月前,也就是七月中那次在建鄴城南的福臨山中舉行的詩詞書畫會。


  集/會之處就在福臨山風景最佳的曲水澗內,只要是文學同好就可以參加,不論男女老少,大家以文會友十分風雅,這其中自然少不得與諸多文士交好的西雍。


  西雍作為集/會主持者特意邀請的貴賓,一到場就受到眾人歡迎追捧。他本就外貌英俊,又溫潤儒雅,才出現就引得不少會上女子為之注目,卻因為他身邊那容貌姿色傾城的美姬而只能遠遠觀望。


  瑟瑟並不是第一次跟西雍出席這種聚會,所以對一切流程十分熟悉,對這曲水澗也並不陌生,是以在西雍與那班文客交談的間隙,她獨自一人到了別處欣賞風景。


  此時正是荷花盛開的時節,曲水澗中又遍生此物,荷葉相接鋪滿水面,一片碧綠之上便是那盛放的水中君子,在晴空下幽然綻放。


  瑟瑟見水邊有一朵荷花開得正好,她便想走近了去看,與此同時,眼角的餘光卻瞥見一道眼熟的身影。她轉頭去看,見靈徽正朝這裡過來,但她的身邊並沒有玄旻。


  瑟瑟記得在當日太后壽宴上靈徽跳舞的情景,也清楚地記得當時玄旻抱著受傷的靈徽時格外焦急的神情,因此僅憑當天與靈徽的一面之緣,她就深深地記住了這個人,也由此陷入某些思緒中而忽略了自己原本要做的事。


  靈徽今日是跟玄旻前來,玄旻之前告訴她在這裡會見到老朋友,她起初疑惑,但在見到瑟瑟之後,她就明白了玄旻的意思,瑟瑟在,西雍自然會在,而那個如今已經成為西雍府上幕僚甚至可以稱為得力助手的唐紹筠八成也會在。


  靈徽並不為瑟瑟滿是探究的目光而退卻,她依舊從容地走去水邊,在距離瑟瑟幾步開外的地方停了下來,放眼面前的荷花池,並沒有要與瑟瑟交流的意思。


  瑟瑟同樣在觀賞荷花,與靈徽在這樣的青山綠水中無聲獨處,卻已經暗流涌動,除了因為彼此身邊人的身份,大約還有同為女子在容貌上的比較。


  原本這樣的靜默並無不妥,只是從山中偶然飛過幾隻蝴蝶,在空中飛著像是在追逐遊戲,瑟瑟見了以為有趣,便跟著那幾隻蝴蝶跑了起來,不知不覺就跑到了靈徽身邊。而她著眼於空中飛舞的蝴蝶並沒有留心腳下,也沒去注意靈徽在做什麼,只是忽然就掉進了水裡。


  瑟瑟的呼救聲引來了旁人,西雍聞聲趕來見如此情境,緊張之餘必定要追究問責,只是當他正要問罪時見面前人是靈徽便一時訝然,隨後玄旻到場,立刻讓周圍的氣氛微妙起來。


  西雍問瑟瑟究竟發生了什麼,瑟瑟只是靠在他懷裡不發一語,像是受了驚嚇一樣,但那雙眼一直盯著靈徽,顯然在說是靈徽將她推下水的。


  面對瑟瑟這樣莫名的指控,靈徽只是看著玄旻道:「不是我做的。」


  事發在當朝權貴之間,在場的其餘眾人都噤若寒蟬,誰不知靖王深受隆寵,瑟瑟又是她的寵妃,他必然不會善罷甘休,而玄旻身後有太后撐腰,他又曾為靈徽不惜與太子起衝突,這皇家之事,豈是他們這些尋常百姓能插足的。


  瑟瑟抱著西雍手臂,見他轉頭憐愛地看著自己,她便哭著喊了一聲「王爺」。


  「王爺還是先帶瑟瑟姑娘回去換身衣裳免得落水引疾。」唐紹筠勸道。


  西雍以為有理,這就抱起瑟瑟快步離去。


  一場本以為會爆發的腥風血雨就這樣無疾而終,在場的看客有慶幸沒有被捲入是非之中的,也有為錯失親眼目睹一出好戲而暗自惋惜的,只是他們到底不敢在這是非之地多留,見西雍離開便各自散了。


  靈徽正要跟玄旻一同回去,卻聽唐紹筠喚她留步。她抬頭,見玄旻正遞給自己一個古怪的顏色,她會了意,就此停步。


  唐紹筠見靈徽停頓下身影便稍稍放了心,待玄旻走開之後他才上前,然而面對著靈徽猶如秋時初霜的面容,他卻忽然不知應該如何開口,在心中琢磨了許久的措辭還是無果。


  見靈徽要走,唐紹筠趕忙將她攔住,脫口而出道:「真的與你無關么?」


  靈徽正視唐紹筠的眼光有為冰涼,道:「我已經說過了。」


  靈徽的一舉一動都令唐紹筠心生憐憫,尤其是想起初遇時她落水后楚楚可憐的模樣,再看著眼前她這冷若冰霜的目光,他便不忍見她有這樣的變化。


  「雖然不知為何瑟瑟姑娘要誣陷你,但有一件事必定與你有關。」唐紹筠取出當日靈徽遺留在景杭身上的匕首道,「這是你的東西吧。」


  靈徽驚訝道:「怎麼會在你手裡?」


  「你殺害康王的時候,我就在一邊的角落裡。」看著靈徽訝異的神情,唐紹筠低頭看著那把匕首繼續道,「我當時不能動彈,也沒辦法說話,所以圍觀了整場殺人的經過。你知不知道你當時的樣子有多殘忍?」


  唐紹筠沒有得到靈徽的回應,他握住那把匕首,神情極為痛苦道:「我看著你一刀一刀刺向康王,將你當時的模樣記得特別深刻。我想你之所以能這樣殺了康王,是因為清王吧?」


  靈徽將匕首從唐紹筠手中奪回便要轉身離去,卻聽唐紹筠問她道:「他許了你什麼,我一樣可以。」


  靈徽將匕首丟去唐紹筠腳下道:「他許了我,你的命,你給么?」


  唐紹筠俯身將匕首拾起道:「在我完成我的目的之後,如果你真的想要我這條命,我可以給你。」


  他真誠的眼神讓靈徽有剎那的遲疑,然而一切掩飾在她冷淡的雙眸中,便成了對這一番言辭的無動於衷。她慢慢走回唐紹筠面前,盯著他道:「既然知道康王的死跟清王有關,為什麼不揭發他?」


  「因為你還在身邊,甚至你根本不願意離開他。」


  天知道她有多想離開那個叫葉玄旻的魔鬼,卻因為出於他們暫時共同的敵人而致使她不得不跟著他,但唐紹筠這樣直截了當的說辭又像是一隻探入她心底的觸手,將一些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東西翻找了出來。


  見靈徽有了動搖的神色,唐紹筠立即勸說道:「我說過我會更好地照顧你,也願意幫你。我如今已經成為了靖王的助手,只要你需要,我可以向靖王尋求幫助,他在朝中的勢力難道還比不過清王?」


  「你怎麼會成為靖王的人?」


  「我爹跟我提過,他走私的軍火和鹽茶其實不光跟康王有關,有很大一部分好處都被太子佔去了。但這件被捅出來之後,太子卻拒絕施以援手,甚至將所有的責任都推給了康王。康王該死,太子也不能就這樣逍遙法外。我雖然家破人亡,但原來在生意場上的關係人脈都還俱在,為了扳倒太子為我爹償命,我投入靖王麾下,所幸靖王願意收留我,這就是我為什麼現在會跟在靖王身邊的原因。但其實……」唐紹筠凝視著靈徽的目光神情懇切起來,「你那麼恨太子,也不會想要我成為太子一黨。而我想讓你能夠離開清王並更好地照顧你,想來想去,就只有靖王有這個能力。」


  「可是靖王一直以來都沒有跟清王有任何交鋒,他憑什麼向清王開口要我?」


  「清王少理朝政,要拿他的錯處並不容易,而眼下太子跟靖王也勢成水火,他還是著力於對付太子,又怕與清王有不愉快之後,清王會跟太子聯手,所以才沒有動清王,你且再等等。」唐紹筠極力安撫道,「殺害康王一事我明知清王參與其中卻苦無證據,又怕連累你,所以並沒有告訴靖王。我眼見你有了這樣的轉變總是於心不忍,我保證一定儘快將你從清王身邊接出來。」


  「太子固然要對付,清王也不能放過。既然都是敵人,一起殺了不好么?反正他不過是個不理政要,沒有權勢的空殼,是不是太子/黨又有什麼關係?靖王要對付太子,萬一回頭清王跟他示好,他是不是就不殺清王了?他跟你的目的達到了,我呢?唐紹筠,我不光要太子的命,清王的命,我也要。如果你能說服靖王同時除掉清王跟太子,我會非常樂意到你身邊,甚至幫助你們達成目的。」靈徽將匕首再一次取回道,「我之前就說過,等你真的有了照顧我、幫我報仇的能力再來跟我說這些話,否則我寧願相信清王。至少留在他身邊,我還有親手殺他的機會。」


  靈徽將匕首半拔出鞘,鋥亮的金屬刀身反射著陽光照在唐紹筠雙眼之上,刺得他立刻閉眼,等他再睜開時,靈徽已經走出了一些距離。他望著那緩緩離去的背影,反覆思索著她的話,漸漸下了某種決定。


  靈徽與聞說見面時並沒有看見玄旻,聞說說玄旻已經進宮去看望太后了,她便要等車回去清王府。


  此時山中忽然傳來一陣樂音,應該是用樹葉吹出的聲音,而靈徽立刻就辨認出那是她過去在三皇台跳祭祀之舞的旋律。


  靈徽由此循聲而去,重新走入山林間,然而那樂音似從四面八方傳來,讓她一時間難以辨認音源方向。而回憶被這音樂聲勾起,她對故國的思念、對家人的懷念也因此湧現。


  聞說跟來時見靈徽正聽著音樂若有所思,而她的到來也令那聲音突然中斷,她便見靈徽開始迫切地在林中尋找那聲音,卻終究只是徒勞。看著失落的靈徽,她上前道:「王爺讓你儘快回去,說在外面待久了不太安全。」


  靈徽慘笑,看向聞說的視線也顯得莫名,卻還是依言重新走向了馬車。然而她到底對方才的樂音難以釋懷,最後登上馬車時,她不由朝山林里又忘了一眼,只是樹木蔥蘢,山間鳥鳴聲聲,並沒有她期待中的聲音再度出現。


  在靈徽的馬車駛回清王府之前,西雍已經帶著瑟瑟回了靖王府,未免當真因為這一次落水而令瑟瑟抱恙,西雍直接請了大夫為瑟瑟看診,確定沒有問題之後才算放心。


  事後瑟瑟乖巧地靠在西雍懷裡道:「王爺這樣關心妾,妾真是無以為報。」


  瑟瑟嬌艷的笑容並沒能化解西雍此時的愁緒,他問道:「當真是靈徽推你下水的?」


  瑟瑟聞言變色道:「難道妾還會欺騙王爺不成?」


  見西雍皺眉沉默,瑟瑟將手從他掌中抽出來,扭過頭道:「妾也想知道她為何將妾推下水。但王爺如果不信妾,妾也不想再說什麼。」


  見瑟瑟當真生了氣,西雍立即安慰道:「並不是不信你,只不過本王想不出,靈徽對你下手的動機。」


  「她既然是清王身邊的人,必然處處為清王著想,大約是清王跟她說了什麼,所以她記恨了王爺,卻又不能對王爺動手,就轉頭來對付妾。他們那些人用心險惡,旁人又怎麼會輕易知道呢?再說妾跟清王的舊仇,他也不是不知道,如今妾在王爺身邊,他或者以為妾想藉助王爺的力量為姐姐報仇,所以想要加害妾,甚至是對付王爺呢?」瑟瑟靠在西雍肩頭可憐道,「妾孤身一人尚沒有畏懼,但得王爺庇護這些年,就怕那清王手段太毒而連累了王爺。」


  西雍摟著瑟瑟道:「他的人推你下水就已是對本王的挑釁,過去留著他不動,不過是因為沒有將他放在眼裡。如果他仗著太后撐腰就以為本王不敢動他,還真是有些可笑。」


  瑟瑟當即盯著西雍道:「王爺是想對清王動手了么?」


  西雍稍作思索后道:「再等等。」見瑟瑟失戀失望,他溫柔安撫道:「答應你的事遲早都會辦的,別忘了本王答應過你,等為你報了仇再正式迎娶你,你也才能心甘情願地嫁給本王。哪怕為了將來的王妃,本王都不會懈怠的。」


  瑟瑟貼著西雍胸口柔聲細語道:「妾也等著王爺兌現承諾,妾也想快些成為王爺的王妃,正正式式地站在王爺身邊。」


  瑟瑟這情真意切的說辭令西雍欣慰,眼前佳人垂眼的模樣也讓他生出無限憐愛來,這便將瑟瑟抱住溫存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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