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1、
期中考試訂在十一月初的周一周二。
市運會十月底開幕, 帆板項目的比賽是十一月前幾天, 也是期中考試的前幾天。
蔣柔近期忙得四腳朝天,每天學習、做卷子、背重點,課後要去帆板隊訓練, 晚上還要被蔣海國抓著特訓。
幾天訓練下來,高天遠基本確認讓她抵那個空缺。
每天晚上回到家, 蔣柔躺在床上, 心裡默默背著文言文解釋或者數學公式,沒一會就睡了。
唯一的好處, 就是陸湛比她還忙, 她這次的目的只是去感受一下比賽,而陸湛在受傷之後第一次出戰, 是要拿名次的。
琴市是S省的大市,帆板比賽也都在琴市進行, 成績也是最好的,基本上市冠軍拿到省里也很有分量。
體校學生虎視眈眈, 陸湛壓力也很大。他的訓練量比她可怕的多, 有時候蔣柔來得很早, 還能看見他在操場上一圈圈跑,滿身是汗。
一上課, 他就會累得趴在桌子上補覺, 或者吃東西休息。
那句「約會」讓蔣柔膽戰心驚, 但現在兩人之間的曖昧, 也被比賽和期中考的壓力沖淡許多。
十月底的一個周日上午, 賽前,帆板隊在老水校進行最後的模擬比賽訓練。
秋老虎接近尾聲,路邊的梧桐樹好像一夜間染上黃色,枯萎的樹葉被風吹著,萎靡地落在地上。
幸好最近溫度尚可,十幾到二十幾度,不算熱,但絕不算冷。蔣柔穿著短袖,書包里塞著衝浪服,一邊聽聽力一邊等車。
她已經跟高年級的訓練有一陣子了,到達基地后,輕車熟路去更衣室換衣服,在沙灘上做準備活動。
帆板比賽一般是十輪比賽加一輪獎牌輪,比賽時間根據天氣、海流、風向,會持續3-4天不止,每天三輪左右,所以模擬訓練要求必須是一天三輪。
男生出戰的是陸湛、於子皓,還有一個高三的學長,他們周六已全部模擬完。
今天,則輪到女生。
最前面,高天遠看著所有女生們。
高天遠也一直在猶豫,帆板隊女生是兩個名額,夏安蕊,還有個臨時不能去,現在申請可以換人,他私心裡當然希望蔣柔上場。
在他看來,蔣柔才十五歲,還沒有接受過高強度訓練,做得就能跟其他女生差不多,要再一訓練,適當增加體重,絕對會非常出彩。
只是突然讓她去,對於其他跟著訓練這麼久的學生不太公平。
「趙嫵媚,夏安蕊呢?」
時間緊急,高天遠點名,發現少了一個。
趙嫵媚動作一僵,不自覺瞟蔣柔一眼,「那、那個她…她來晚了。」
她想了想,反應過來:「她…噢,安蕊給我通過電話了…她說今天肚子不太舒服所以起晚了,已經在車上了。」
高天遠很是不滿,但對待女生他一貫通情達理,說:「她不知道今天模擬訓練么?讓她趕緊過來!」
「好、好,應該馬上就到了。」
「行吧,你們先自己活動活動。」高天遠合上名單,仔細觀察水流水速和天氣。
女生們成績不及男生好,也沒有很突出的,大部分都差不多,也知道今天確定最後一個名額,所以氣氛有些緊繃,大家都儘可能活動關節,讓身體興奮起來。
蔣柔準備活動做得差不多,轉過身,朝老水校走去。
「哎,你去哪兒!」趙嫵媚突然攥住她胳膊。
「我去下衛生間,有事嗎?」
趙嫵媚和她的名字一點不像,皮膚微黑,氣質中性,平日跟著夏安蕊,很不屑蔣柔。
趙嫵媚神色怪怪的,「你、你等下。」
蔣柔奇怪:「怎麼了嗎?」
趙嫵媚眼珠子轉來轉去,說:「你幫我壓壓背吧,你看別的同學都一組一組。」
這個理由,蔣柔沒法拒絕。
兩人雙手搭在對方肩上,用力壓著。趙嫵媚比她要高,邊壓邊問:「那個,你緊張嗎?」
「還行。」
「我跟你說啊,正式比賽很嚴格的,緊張也是正常的。」
壓完,她仍按著蔣柔的肩膀,沒有放手意思,自顧自說起來:
「記得我有一次啊,都已經要起航了,但突然有海水還是浪潮,突然不讓起航,也沒說上去休息,就在海里等啊等啊,那時候天氣還比現在熱,但就是受不了,也不知道今天要不要等哈。」
蔣柔不想聽她說,但礙於禮貌,不好打斷。
趙嫵媚喋喋不休念叨,她或多或少也聽進去一些,本來不是那麼緊張的,心也跟著懸空,縮緊。
「我去衛生間了。」
蔣柔對著鏡子最後整理衝浪服,檢查救生衣的帶子,一抬頭,忽的看見夏安蕊走進來,身上還穿著自己的衣服。
蔣柔一愣,她不是不舒服沒來嗎?
夏安蕊面色也是一變,下意識退半步,想了想,又邁進來。
蔣柔心裡奇怪,但也沒多想,從水校出來往沙灘上去。早上水冷,還有一段活動時間,大概九點開始。
幾個男生將器材室里的帆和板抗到沙灘上。
他們統一都用04年國際帆聯確定的新式帆板——RS:X型,女生的帆比男生小一個平方,看上去更秀氣輕盈。
過了會,夏安蕊氣喘吁吁地跑來,說:「對不起教練!我來晚了!」
高天遠說:「你們再活動活動,把救生衣都穿好,最後檢查一遍。夏安蕊,你趕緊去做準備活動。」
*
八點四十,一切準備妥當。
老水校東面是奧帆中心建成以前的帆板帆船比賽場地,風速潮流都十分適宜,沙灘旁邊有一片下水平台,一個個小小的泊位,可以停靠帆板或帆船。
前面就是起航區域,再往前,則是比賽開始的起航線。
蔣柔以前只在西面訓練,雖然偶爾路過這裡,但也不曾細看。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盡量讓心情平靜下來。
加油。
蔣柔攥緊拳頭,對自己說。
「蔣柔!」
身後突然傳來陸湛的聲音,蔣柔驚訝轉過頭。
今天除去幾個新高一幫忙的,大部分男生都沒有來,陸湛昨天剛模擬完,肯定很累,按理說不會來的。
然而此刻,陸湛緩緩朝她走來,黑眸明亮。
少女已經換好了衣服,緊身衝浪服,彈力褲緊緊包裹著修長筆直的腿,長袖上衣外披著救生馬甲,高挑又纖細。
「馬上就開始了。」蔣柔被男生看得不自在,別開眼睛。
「我有事跟你說。」
陸湛看了她一會,平日弔兒郎當的神色微微收斂,拉著她胳膊朝起航區域去,「跟我來。」
帆板運動比較特殊,是體能和腦力、經驗、熟練度都要具備的運動,蔣柔看過陸湛訓練,他經驗老道、體力強勁、雖然因傷休過半年,但省冠軍當之無愧。
「上風向有個公共廁所,看到了嗎?那邊,下風向,海上皇宮和更衣室,把這三個建築作為參照物。「
蔣柔順著他的指的地方,點頭。
陸湛說:「你體力太差,每次到後面就會疲軟,所以一定要在起航上加快速度,看準這三個參照物,不要偏離方向,不是我說,我發現你方向感很不好啊。」
蔣柔微微垂下頭。
她方向感是不太好,對風向流向感受得也混亂,比起來,她更擅長對帆和板的控制。
「一會風會從西北向吹來。」陸湛思索了一會,說:「你一會選擇左舷起航,但不要衝得太猛,讓幾艇帆板給你當擋箭牌,果斷衝線,一定要比她們先到,然後趕緊搖帆,明白嗎?」
蔣柔嘴唇翕動,想說他說這麼多,會不會對別的同學不公平。
陸湛似能看出她心裡所想,輕笑:「傻丫頭,只有你對這裡不熟悉,她們都是老油條。」
「……哦。」
他聲音低沉,叫「傻丫頭」時太親昵,有種說不出的寵溺,蔣柔不由想起圖書館那天。
「真不叫聲隊長?」陸湛勾唇,俯下身看她,笑容又壞又痞。
「……」蔣柔轉開頭。
其實本來「隊長」沒什麼,被他一說,總感覺怪怪的。
「行了,開始了,加油!」
陸湛也不強求,大手拍拍她的肩膀,順手,將她的救生衣整了整。
男生生硬又有些笨拙的姿勢讓蔣柔挺不好意思,她耳根微燙,匆忙背過身,朝下水平台走去,「謝謝你。」
「加油!」
陸湛望著少女的背影,目不轉睛。
她穿著這身是真的好看,細窄的腰,清瘦的肩胛骨,露出的一截腳踝更如白玉,骨頭玲瓏精緻。
陸湛抑制不住的,想擁她入懷。
2、
模擬比賽很快開始。
蔣柔十分穩妥,再加上有陸湛指點,雖然是陌生場地,但第一輪拿了第二名,記二分。第二輪她稍有衝動,反而落後了,第四名,記四分。
夏安蕊第一輪發揮一般,才排到第四,第二輪發揮超常,第一名,總分是五分。
帆板比賽是分值越低排名越前,正式比賽中結束前十輪后,會去掉一輪最低分,再進行專門的獎牌輪角逐,但是模擬,就只有三輪。
前兩輪下來,蔣柔心安些,但也沒有鬆懈,因為一切都太不穩定,萬一這輪她失誤,排到七八名,那就一下子完蛋了。
她不想爭第一,但既然和父親開了口,她有可能去參賽,父親也有期望,那她一定會竭盡全力。
蔣柔這麼想著,站在帆板上等待高天遠的指令。
今天天氣不錯,水流風向也很適合,只是隨之時間轉移,天氣稍稍暗淡。
高天遠不知道怎麼,遲遲沒有開始。
蔣柔默默等,她知道正式比賽中這樣情形很多,甚至等一、二小時的都有。只是她從高中開始甚少鍛煉,說到耐力,到底比不上旁人。
夏安蕊和趙嫵媚仍神采奕奕,彷彿剛才只是熱個身罷了,但蔣柔,有點疲倦。而且她體質偏寒,身上海水濕了再干,她感到身體發冷,伸手按了按腹部。
下次大姨媽,估計又會痛死吧。
蔣柔無奈地想。
陸湛沒心思去練習,盤腿坐在沙灘上,嘴裡咬著煙,沒有點燃。他看上去姿態鬆散,一隻手搭在大腿,和往常一樣,可是嘴唇緊抿,眉峰緊蹙,顯然也是緊張。
竟然比他自己比賽還緊張。
這時,一陣海風帶著潮濕的氣息拂過蔣柔后腰,蔣柔下意識活動腿部,調整僵硬的姿勢,沒動兩下,一種熟悉的抽搐包裹住她的小腿肚。
抽筋了!
海水潮濕,受冷吹風,抽筋是很常見的事情。蔣柔忍著痛勾起腳趾,努力讓腳背和小腿呈九十度。
可就在這措手不及間,高天遠尖銳哨聲響了!!
蔣柔心一驚,也顧不得疼痛,踮腳弓腰,起航。
她這次略落後,一到海上,蔣柔明顯感覺到風向有異,她一條腿抽搐,用不上力,下意識選擇右舷起航。
兩側航線風力有差異,蔣柔這次位置很不好,還有幾艇左舷起航的帆板堵在她旁邊,她幾次示意,卻無濟於事。
場地是梯形四邊形,中間三個構成等腰三角形的浮標,必須要按規定順序環繞完成。
沒有規定具體航線,所以在浮標之間選擇合適的航線、角度,都很重要。
而一個完美的起航,更是重中之重。
根據天氣情況的不同,一輪下來速度大概要20-30分鐘。
接近第一個浮標時,蔣柔的腿痛才有所緩解,她想到剛才起航的擁擠,稍微調整角度,盡量在下個浮標到達之前人少一些。
海面開闊些后,蔣柔也放下心,全神貫注加快速度往前沖。
突然,一個浪花滾著白沫打來!
腳下的帆板隨之搖晃,蔣柔迅速拉帆杠控板,保住平衡。
海水順著漫過小腿,雖然有緊身面料的包裹,但那刺痛的冰涼像從肌膚滲進血管,在骨髓中流淌。
她活動兩下,痙攣感竟再次襲來!
痛!冷!又痛又冷!!
這次比先前還要痛,連續兩次抽筋讓蔣柔不得不減速,小心松一隻手,按摩小腿。
她體質太差,蔣柔必須承認,一個月突擊訓練,和其他同學兩三年日日夜夜的訓練是無法比的。
先前的兩輪比賽已經讓她竭盡全力,寒意漫布全身,難以想象,真正比賽時,連續三——四天每天這樣的流程,怎麼辦?!
她咬了下牙,覺得自己不一定能堅持下來。
人有時候就是很奇怪,就像三千米長跑,精神上稍一鬆懈,原本能堅持的瞬間就堅持不下,腿上的疼痛好像是先前的百倍。
偏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風吹過,海浪涌動,帆板再度劇烈搖晃,海水滾到板上,腳心冰涼刺痛。
就好像有凍成冰的冰錐一根根刺進血管里,疼痛異常。
蔣柔再控制不了平衡,跪在板上,手用力按著腳心,一時無力操縱帆。
帆角度變幻,帆板順風嚮往左側海域駛去。
沒多久,風變得愈發劇烈。
帆板比賽最適宜的風速是4—6米/秒,只是這塊似是風口,蔣柔甚至能看見自己長發被風揚起,如同旗幟。
她冷靜下來,低緩了口氣。
只是她再抬頭時,竟發覺其餘的同學都看不見了,遠處銜接海面的天空,泛著陰冷沉鬱的淺青灰色。
海水瞬息萬變,即使再平靜的海面或許都會涌動著無法想象的暗潮。
蔣柔先前便聽蔣海國念叨過這一句。
蔣柔屏住呼吸,臉色大變,撐著站起,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盡全力分辨方向,再度揚帆。
可就在這一刻,她看見,輕薄卻堅韌的帆面上,突然出現一道細細小小裂痕!
在她握住帆杠用力的這一刻,這道裂痕像一個詭異的嘴角,慢慢上揚,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