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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整整一天,蔣柔就在醫院裡陪著葉鶯。


  葉鶯身體虛弱,躺在白色病床上,神色懨懨。


  病房門嘎吱一聲被推開。


  「老爸,你回來了。」蔣柔看著病床上的媽媽,笑說:「媽,我就說你還不信嘛,爸爸是給你去買鴿子湯了。」


  葉鶯虛弱地望向門口的魁梧男人,蒼白的臉色稍稍好轉。


  「寶貝。」蔣海國提著保溫飯盒走到床頭,摸著她的臉頰,「對不起,讓你等久了。」


  葉鶯反握那隻大手,「孩子……你看了嗎?」


  因為是早產,嬰兒體質很弱,沒在母親身邊,放在保溫箱里觀察。


  蔣海國頓了頓,說:「去看了,很可愛,比柔柔還可愛。」


  「喂——」蔣柔瞪著父親,說:「她哪裡有我可愛。」


  被她這麼一打趣,病房裡的氣氛好了些,蔣海國露出一個笑。


  葉鶯也看著女兒笑,笑著笑著眼睛里又有細碎的淚光。


  她很難過。


  她很愛蔣海國,她也知道他為這個家付出很多,也是真心希望能如他的願,生下個兒子。


  雖然蔣海國沒有說什麼,待她也是一如既往的體貼照顧,但是葉鶯知道,他肯定很失望。


  特別是這個小女兒…提前一個月,比蔣柔生下來還要小,還要瘦,估計以後身體也很弱。


  而且她和蔣海國私心裡——如果女兒不是真的喜歡帆板,他們也不忍心強迫女孩子去練體育。


  要是生個健壯的、熱愛運動的男孩多好啊。


  「幫你媽嘗嘗,鴿子湯燙不燙。」鴿子湯不便宜,份量也少,蔣海國餵了蔣柔一大勺。


  湯裡面燉著紅棗,香膩膩的肉味和棗的甘甜混雜在一起,十分誘人。


  蔣柔咽下去說:「正好。」


  蔣海國將老婆扶起來,坐在床頭,一勺勺喂她。


  蔣柔看著這一幕,唇角揚起,默默退出病房。


  一出病房,疲倦涌了上來,她昨夜忙了一夜,現在非常累,只想睡覺。


  她眯了一會,聽見門響,看見蔣海國拎著空的保溫盒出來,男人臉上的笑容微微凝固。


  「怎麼了爸?」


  蔣海國說:「要不爸爸先送你回去吧。」


  蔣柔說:「不用的。」


  「沒事的,你媽已經睡下了。」


  蔣柔說:「你守著媽媽吧,萬一有什麼事呢,我坐公交車回去一樣的。」


  蔣海國見她執意,只得作罷。


  蔣柔看了看時間,反正今天也請假,還是想多守媽媽一會,下午再回去。


  她將課本塞回書包里,打算再和蔣海國進去看看媽媽,沒想到一轉眼,蔣海國沒人了。


  蔣柔以為他在病房,推門一看,只有母親疲倦的睡顏,嘴唇蒼白,眉梢微蹙。


  蔣柔輕輕嘆息,伸手為媽媽掖好被角。


  蔣柔猜測父親可能去看妹妹,朝病房另一端走,沒幾步,竟在走廊盡頭撞見蔣海國。


  男人立在窗前,手臂搭在欄杆上,佝僂著後背,腦袋埋得很低,不知道在想什麼。


  蔣柔絞著手指,沒有去打擾他。


  約莫幾分鐘后,蔣海國仍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


  蔣柔忍不住了,說:「老爸。」


  蔣海國眉頭緊蹙。


  蔣柔提高聲音:「老爸。」


  蔣海國這才有反應,「柔柔。」


  蔣柔看著他,可能是不在葉鶯身邊,也沒有護士,他不用再偽裝,臉上是深沉的失望。


  蔣柔安慰說: 「爸,說不定小帆很喜歡帆板呢。」


  蔣帆是他們早定好的名字。


  提到小帆,蔣海國更像被刺痛,他想起那個連四斤都不足的早產嬰兒,像小奶貓似的,又無奈又難受。


  蔣柔走上前: 「爸,你說過你不是重男輕女的。」


  蔣海國終於有了反應,大手揉揉她頭髮,長嘆一聲。


  蔣柔說:「我聽媽媽說,我生下來也很小的,你看我現在不是長這麼高。」她說著掂了掂腳,「小帆說不定很喜歡帆板呢,而且從小運動的話,也會長高的。」


  「……」蔣海國沉默一會,嘆道:「但願吧。」


  他轉了轉目光,落在女兒身上。


  其實蔣柔身型很好,就是太瘦,而且骨架略小,不過她才十五歲,如果多多訓練,體型是可以強壯起來的。


  蔣海國:「要是你能……」


  話一半,又噎下去。


  「唉。」臉上浮現更濃重的失望。


  *

  一連幾天,家裡都沉浸在這種糟糕的情緒中,尤其是在得知蔣帆還要在保溫箱里住三天後,更是達到頂峰。


  「爸爸呢?」周五晚上,晚高峰格外堵車,蔣柔近七點才到家。


  家裡只有葉鶯一人,疲倦地躺在床上,心裡滿是憂慮,「你爸去教課了。」


  「教課?」蔣柔驚訝,「爸爸為什麼這個時候去教課?」


  葉鶯搖了搖頭。


  蔣柔臉色不太好,去樓下餐廳打包幾道清淡營養的菜,坐在床邊伺候母親。她心裡不舒服,但是怕葉鶯傷心,盡量不讓自己表現出來。


  葉鶯自然看得出女兒的不滿,說:「這事不怪你爸,小帆在保溫箱幾天就要幾萬,咱家雖然有存款,但以後小帆大了,花錢地方肯定要多。」


  「我跟你爸以前就商量好的,等我生完孩子,他就繼續教課。」


  蔣柔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要二胎是父母的決定。


  蔣柔將雞湯吹了吹,說:「別擔心啊,媽媽,我馬上就上大學了,到時候就可以掙錢了。」


  「傻孩子,上大學爭什麼錢?」葉鶯安慰她:「你放心吧,怎麼說家裡也有兩套房子,大不了就賣一套,肯定能供你們念大學的。」


  晚上九點四十五,蔣海國仍沒有回來。


  蔣柔在卧室里溫完書,走進客廳,發現父母卧室已經關燈了。


  她皺起眉,站在窗檯給蔣海國打電話。


  那邊沒有人接聽,訓練不可能訓到這個時間,蔣柔繼續打。


  嘀嘀嘀幾聲后,蔣柔將手機掛斷,猛的將窗戶拉開,細看小區樓下的人影。


  她收回手機,又回頭看一眼葉鶯緊閉的卧室門,將鑰匙塞進口袋,下樓。


  「爸!」


  他們住在一個有年頭的居民小區,但環境很溫馨,幾棟白色居民樓圍著中間的活動區域。現在還不到秋天,天氣不錯,有不少小孩子在滑梯附近跑來跑去。


  蔣海國坐在長椅上,正獃獃地看著幾個活潑的孩子,聽見蔣柔呼聲,回過神。


  「你沒聽見我給你打電話嗎?」


  蔣海國拿出手機,說:「帶孩子訓練,靜音了。」


  蔣柔坐到他身邊,「回家吧,都很晚了。」


  「你媽呢?」


  「她已經睡下了。」


  蔣海國看著她,過了會,他站起來,說:「明天周六?陪爸爸走走吧。」


  蔣柔見父親臉色難看,點了點頭。


  琴市三面環海,從小區出來約莫走二十分鐘就是海邊,海上還有一個荒涼的小島,被一條細細長長的路連接著。


  蔣海國說:「你是不是覺得爸爸挺過分的?」


  蔣柔腳尖踢著粗糙的沙子,不說話。


  海面上很安靜,附近只有一盞幽暗路燈,幾艘舊漁船在灰暗中搖晃。


  「1981年…「


  「嗯?「蔣柔放過腳下的沙子,抬頭看向父親。


  「1981年…全國第一屆帆板比賽,在琴市。」蔣海國微微仰頭,回憶起過往,極輕嘆息。


  「那是爸爸第一次看比賽,那時候我才十來歲吧。」


  蔣柔靜靜聽著。


  「其實那個時候,也沒有什麼電視台,也沒有船,也沒有別的,大家就站在海邊看,那天天氣很好,爸爸第一次看見運動員,站在板上,一手操縱著帆。」


  「那種感覺啊!」蔣海國搓搓腦袋,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大概就是比打架、去遊戲廳、打撞球,都有趣。


  帥氣陽光的運動員,被曬至古銅的健壯身軀,在蔚藍的海面迎風踏浪前行,每一次拉帆的動作,每一塊隨之動作而賁張鼓起的肌肉,以及浪花與帆板之間的韻律,都足夠令人熱血沸騰。


  「後來爸爸第一次參加錦標賽,十七歲,一下子就拿了第三名……」


  蔣海國點了支煙,目光落向海的西面。


  這裡隱隱約約能看見奧帆基地的燈火,繁華的高樓大廈,幽暗的海水中倒映著城市的霓虹孤影。


  「再後來……」


  他的眼神倏然暗下,如熄滅的燭火。


  蔣柔並沒有注意到父親的異樣,她心裡只牽挂著母親,海邊風冷,下意識抱緊手臂。


  「算了……」


  蔣海國瞧著她的動作,也知道女兒不喜歡運動,拍拍蔣柔的腦袋,「回去吧,明天還要去醫院看帆帆。」


  *

  周一清晨。


  蔣柔頂著一雙熊貓眼走到學校。


  前幾天要照顧葉鶯,她的精神狀態都不好,老程提過讓她再休息一天,蔣柔不想耽誤課,給拒絕掉,原想周末兩天可以好好休息,卻沒想到更忙。


  她要不斷跑醫院看蔣帆、還要回家照顧月子的葉鶯,比尋常要忙百倍。


  好不容易等到夜裡,蔣柔可以休息會,卻是輾轉反側,怎麼都睡不著。胸口如壓著一塊沉重壓抑的石板,悶悶的。


  「醒醒醒醒醒醒。」


  蔣柔手掌支著側臉,耳邊傳來一道嗡嗡嗡的惱人聲音。


  聲音像小蜜蜂似的,嘈雜惱人。


  蔣柔揉了揉太陽穴,剛才濃重的睡意被壓下些,倦怠地睜開眼睛,瞥向左側的男生。


  陸湛正全神貫注地鬥地主,眼皮都不抬一下,翹起的二郎腿依舊囂張。


  「幹什麼?」聲音滿是不耐。


  是錯覺?

  蔣柔收回目光,繼續看黑板。但也不知怎的,那種睏倦就像是即將覆蓋整片大地的黑夜,暗沉沉地降落下來。


  蔣柔攥著中性筆的手無意識亂畫,筆記本上曲曲繞繞,拉出幾道蚯蚓線。


  好睏。


  好睏啊。


  像有一隻手,將她的眼皮往下撥。


  身側,陸湛的視線從鬥地主中移開。


  少女就跟小雞啄米似的,頭一低一低,耳邊的碎發垂下,遮住素凈的側顏。


  玲瓏秀挺的鼻樑,光澤淡淡的唇瓣,臉頰被她的手摁出紅暈,好似白瓷抹上了一層胭脂。


  只是往日的清冷,被此刻的蠢萌代替。


  陸湛忍不住低笑。


  講台上的老師幾次看過來,只是礙於是好學生沒好意思點名,陸湛看夠了,勾勾鼻樑,伸出胳膊。


  「——咚!」


  忽的,蔣柔頭皮一痛,痛感隨之頭皮蔓延,十分劇烈,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氣,眼前好像閃爍著星星。


  她幾乎是立刻清醒,側頭,瞪著陸湛。


  陸湛盯著自己的右手,大拇指和中指碰在一起,還保持著彈的姿勢,原是想讓她清醒過來,此刻也驚愕。


  聲響怎麼會這麼大?

  女孩子怎麼會這麼柔弱?


  他對上蔣柔視線,因為疼,女生眼眸濕漉漉的,還有剛起來的迷糊,一隻手按在他彈過的地方,胸口不斷起伏。


  陸湛攤開手,無辜解釋說:「老師剛才一直看你。」


  「你睡著了。」


  蔣柔愣住,也不再和他計較,慌張看向講台,和老師溫和又帶著責備的目光撞上后,困意散盡,迅速挺直腰桿。


  陸湛抖抖腿,嘲諷打趣:「看不出啊,你比我還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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