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兩人到家的時候,裴月也剛回來不久。
見三樓沒聲響也沒光亮, 裴月還以為他倆早就睡了, 這會正把一樓落地窗處的燈光調到最亮, 然後舉著自拍桿,拍她做了一天的新髮型。
陸星延和沈星若進門, 光源處就傳來「咔擦」一聲。
沈星若怔了怔,回神打了聲招呼。
陸星延則是無語到想翻白眼, 停在玄關處換鞋,頭都沒往裴月的方向偏一下。
裴月心理素質絕佳, 絲毫沒有覺得尷尬, 收起自拍桿就很自然地做出一副驚訝的表情, 「你倆怎麼才回, 我還以為你們已經睡了呢。」
「出去吃飯了。」
陸星延懶懶應聲。
「吃什麼了?」
「……」
「……」
陸星延和沈星若皆是沉默。
兩個未成年人坐在露天小木桌邊吃了一頓價值903塊的火鍋,彷彿不是什麼值得拿出來反覆提及的光榮事迹。
好在裴月也並沒有真的很關心他倆吃了什麼。
明天還要去匯澤, 她又起了別的話頭,說了幾句,然後讓兩人趕緊上樓睡覺。
上樓梯時,陸星延特意落後幾步, 等沈星若走過轉角,他往後望了眼。
裴月正在沖他擠眉弄眼。
他伸出根手指,擺了擺。
裴月嘆氣。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沒辦法, 她也算是儘力了。
-
次日一早, 陸星延洗漱完, 頂著睡得亂七八糟的雞窩頭,下樓吃早餐。
他剛推開房門,就見沈星若背著書包往樓梯口走。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腦補的惡毒繼母拖油瓶故事背景過於真實,看到沈星若瘦削的背影,陸星延覺得,她真是沈德瑞拉本拉了。
他沒忍住,「喂」了聲。
沈星若回頭。
他還挺注意形象,撥了撥頭髮,才鬆鬆垮垮倚在門邊,問:「你拿著書包去哪?」
「圖書館,」頓了頓,沈星若補上一句,「然後回學校。」
大約是早上起來腦子不大清醒,本來就比較次的語言組織能力更是down到谷底,他明明想說點什麼,但還是只能擺出一張「哦我只是隨便問一下你不用回答得這麼詳細」的冷漠臉——目送沈德瑞拉小姐下樓。
-
下午,陸星延和裴月坐上了前往匯澤的高鐵。
比起候機兩小時下車再坐一小時到市區還有極高延誤風險的飛機,來往星城匯澤僅有一小時車程的高鐵顯然更為便捷。
陸山工作忙,本來是打算回星城,和老婆兒子一起去參加婚禮,但一時沒走得開,只能婚禮當天直接從雲城飛往匯澤了。
沈光耀這是二婚,加上自己本身是藝術家,所以婚禮不宜盛大鋪張,不然就崩了視金錢名利如糞土的高雅人設。
男方除了一個沒到場的女兒,連九曲十八彎的遠方親戚都沒一個,女方家親戚也來得很少。
所有的親屬朋友籠籠統統加起來,也不足五十人。
婚禮排場雖小,但細節處都安排得精緻周到。
陸山一家早一個月就收到了沈光耀親手繪製的婚禮請柬,到了匯澤,更有專車早早侯在出站口,將人接至酒店妥帖安置。
匯澤是個好地方,山水靈秀,生活安逸。
即便開發商們將每座城市都築成大同小異的長方體合集,但走進匯澤,還是能明顯感覺到,這裡的生活節奏比星城要慢上幾個節拍。
婚禮在第二天早上,地址是君逸旗下的某家酒店。
沈光耀到底是正兒八經的藝術家,四十多的人了,還挺懂浪漫,包了酒店大半層,辦草坪婚禮。
陸星延其實很不喜歡跟著父母出席這種場合。
因為每至這種場合,小孩似乎都要被當成炫耀的資本或是你來我往客套的借口被人參觀誇獎。
陸星延不會念書,裴月和陸山自然就連他讀文讀理都不會多提一句。
來往交談的也都是人精,你不主動提,那肯定是不值一提,再加上他看起來也不是脾氣很好的樣子,這些叔叔阿姨們只好逮著「你家陸星延長得可真高!」「你家陸星延長得可真帥!」來來回回地誇。
聽多了,陸星延的靈魂深處就多了一個疑問——除了高帥,我是沒優點了?
等待新人入場間歇,陸星延還很沒逼數地問了下裴月。
裴月很欣慰地感嘆道:「兒子,雖然你沒什麼優點,但你還挺有自知之明啊。」
?
親生的?-
很快,新人入場。
黑西裝配白婚紗,身後還跟了兩個小花童,旁邊則是禮儀小姐們列成兩排夾道撒花——畢竟男方四十多女方三十多,這個年紀想找幾個未婚朋友當伴郎伴娘實在太難了。
陸星延上一次見沈光耀還是三年前,那會沈光耀來星城辦畫展,順道去了趟他家。
那時沈光耀也像今天這般儒雅斯文,一看就是個有文化的人,可儒雅斯文之外,當時他還有種藝術家獨有的頹廢憂鬱氣質。
現在,這種頹廢憂鬱已經一掃而空了。
女方看上去很是溫婉,容貌秀麗,顏值在三四十歲這個年齡段也算得上比較高了,只是比起沈星若的媽媽宋青照,也就差了十萬八千倍。
——但這並不妨礙一對新人挽著手,笑得甜蜜溫暖。
婚禮配樂是一首小眾鋼琴曲。
兩人往前走,玫瑰嬌艷,百合純潔,兩色花瓣混在一起一路拋灑,畫面看起來既幸福又浪漫。
陸星延坐在婚禮現場,腦海中頻頻閃過沈星若說「不去」時的漠然神情。
大約是沈星若的抵觸情緒太過明顯,連帶著他,也很難感同身受這份浪漫了。
婚禮很快進行到了新人交換戒指宣誓擁吻的環節。
陸星延真沒興趣看一對加起來快八十歲的人肉麻兮兮親親熱熱,眼神一晃,往場外瞥。
忽地,他打呵欠的動作一頓。
「欸,你幹什麼陸星延!快給我坐下!」
裴月拉了拉陸星延的袖子,壓低聲音訓斥。
陸星延恍若未聞,「我去下洗手間。」
「你憋一下會死?!」
「會。」
他起身。
陸星延的離座略顯突兀,不少人都跟著望了過去。
他沒在意旁人目光,只拉住沈星若的手腕往旁邊角落裡拖。
沈星若全程都面無表情,被拖得往後踉蹌也沒企圖站穩,還是陸星延扶了把,將她按在牆上,她才站直了。
可她的目光還在往花路盡頭看。
陸星延單手撐牆,舔了舔后牙槽,問:「你想幹什麼?」
沈星若沉默。
「你清醒點,你現在鬧一場你爸面子往哪擱,他一怒之下把財產都留給后媽和拖油瓶連幅畫都不給你剩怎麼辦?」
沈星若收回目光,「我沒想鬧。」
陸星延被哽住了。
沈星若又說:「我媽媽的財產都是我的,另外他婚前已經將名下六套房產中的四套轉到了我的名下,保險、信託的收益人也是我,想給那對母子留財產,恐怕得等他多畫幾幅畫多找些人捧他臭腳再死得離奇點才有升值空間了。」
「……」
爸爸結婚詛咒他死得離奇點,這仇也是不小。
陸星延緩了緩神,又問:「你不是說不來?你爸爸昨晚聽說你真的不來,還挺失落的。」
沈星若漠然,「失落什麼,現在不也開開心心結婚么,笑得和返老還童似的。」
「……」
「你是真的嘴毒。」
司儀宣布新人正式結為夫妻,不遠處傳來一陣鼓掌歡呼聲。
沈星若的神色更為冷淡了。
陸星延剛想開口安慰兩句,沈星若忽然對上他的視線,目光灼灼。
她這樣子看起來像是陷入了瘋癲前的平靜,陸星延一瞬間腦補出了她要強吻自己當場氣死她爸的天雷場景——然後他無意識地舔了舔唇。
沈星若垂下眼睫,看著他按在身側的手,說:「你別占我便宜,離我遠點。」
?
陸星延反應三秒,火速站直,擺出一副「誰他媽想占你便宜我還覺得吃虧了」的嫌棄樣子。
-
沈星若好像真的就只是來看看。
沒有大鬧婚禮現場,也沒有哭得要死要活當場斷氣,婚禮流程結束,她就直接轉身,走了。
陸星延也跟了出去。
他腿長,步子也邁得大,雙手插兜,悠悠閑閑就趕上了沈星若。
出了酒店,外面是匯澤這座城市的車水馬龍。
中午陽光很好,空氣中的灰塵都被光線照成了一束一束,有種歲月靜好的朦朧美感。
來之前陸星延還瞥了眼手機推送的天氣預報,匯澤前前後後好多天都是陰雨連綿,偏偏今天艷陽高照。
他忽然問:「你過來該不會是想等著他倆交換戒指的時候天降暴雨吧?」
「幼稚。」
沈星若瞥他一眼,對他的腦迴路感到十分無語。
陸星延本來就是想逗逗她,倒沒在意。
快到飯點,兩人在街上走走停停半晌,也都有些餓了。
陸星延提議找家餐廳吃飯,剛好這附近有一家沈星若給他標註過的沸騰魚片很好吃,兩人就順著地圖找過去了。
吃完飯,陸星延結賬,還調侃了她一句,「你剛剛去洗手間,沒有多結一次吧。」
沈星若用一種「我哪有錢結賬」的眼神望著她。
店家送上一盤哈密瓜和一盤切片西瓜做飯後水果,兩人沒馬上走,坐下邊吃邊聊。
陸星延想起什麼,問了句,「對了,我今天好像沒看見你那后媽帶的小拖油瓶。」
沈星若:「他可能要補課,學競賽的。」
陸星延略略挑起眉頭,「也念高中?」
「初中。」
陸星延見她難得一次有問必答,於是問出了心裡疑惑了很久的問題,「其實你爸爸也…單身挺多年了,我感覺他對你也還不錯,你為什麼這麼不能接受他再婚。」
沈星若依舊平靜。
她抬頭說:「那個女人是我高一班主任,她在學校對我噓寒問暖無微不至,時常開導我,讓我從我媽過世的陰影中走出來,從我口中了解了我家裡的所有事情,然後轉眼再背著我和我爸在一起,要當我后媽了,換你你接不接受?」
班主任。
難怪她要轉學了。
陸星延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沈星若拿紙巾擦了擦手,「陸星延,你借我三百塊,我買票回去。」
她到星城之後,一直都沒有用過沈光耀給的生活費,可她用錢一向大方,也不習慣勤儉節約,之前存的獎學金都花光了。
陸星延沒太回神,直接給她轉了五百。
兩人起身往外走,忽然,陸星延想到個問題,問:「你坐高鐵來的?」
「嗯。」
陸星延:「那你來匯澤,是哪來的錢買高鐵票?」
沈星若默了默,「我去昨晚那家店,把多付的錢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