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你站在世界中央(七)
藏馬當然沒有那麼容易上賊船。不如說千年的狐狸狡猾透了!他根本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要和一方通行有什麼長久的契約的關係!
幹完這一票就跑路——藏馬是這麼想的。他只求把那些擅自擾亂了社會固有的制度的傢伙全部都趕出去, 這個社會內里如何他並不在意, 只要表面上還可以維持一個看得過去的樣子就可以。他的家人全部都是最普通不過的公民, 雖然說也有著【個性】, 但是都不是什麼危險的能力。雖然說要想成為英雄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僅僅是維持著最普通平凡不過的日常生活卻是沒有任何問題。
關於這個,一方通行自然是不知曉的。他只是和藏馬相互留下了電話號碼和郵箱地址,之後便各自分開。畢竟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似乎還沒有好到可以相互坐在一起聊天聊地聊理想的地步。
但是在回到武裝偵探社之後,他卻是見到了意想不到的來客。
「威茲曼?」
一方通行看著坐在沙發上的那個男人。
他的臉頰似乎更加的消瘦了, 本來也該是丰神俊朗的男子, 只是現在看過去卻是有些形容枯槁的意味在裡面。想來如果不是「不變」的能力強行的為他截取了一段生機在身體裡面留存,現在說不得便是另外一分的模樣了。
儘管如此, 比起一年之前來,他的精氣神無疑又要萎靡了許多。
一方通行心下一動,不由想到……如果在自從個性出現之後的這幾十年近百年之中, 威茲曼都是這樣, 因為心態的緣故, 一年比一年來的頹喪的話, 即便是這樣長長久久的活著, 想來最終也不過是一種折磨,直到有如行屍走肉一般的行走在這人世間吧?
「不變」的威能何其可怕,即便是同為王權者的無色之王佔據了他的身體,靈魂也不曾受到壓制, 反而是可以另覓一條出路。不變不變, 自然便是萬古不變, 九霄恆一。除非是屬於他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隕落,不然的話,又怎麼可能損到白銀之王的根基,乃至於是致他於死地呢?
可是,自從德累斯頓石板被毀,這世間又哪裡有什麼王權者,更遑論是達摩克利斯之劍了。一方通行的那一柄劍,說不得便是唯一的一把了。
而一方通行自然是沒有可能讓自己的劍落下來的。不如說,在定義了這個世界是包含著【達摩克利斯之劍】這樣的矢量之後,一方通行的劍想要落下也是一種痴人說夢一般的玩笑罷了。
因為這樣的緣故,威茲曼一天的情況比一天糟糕,卻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了。
聽到了一方通行的聲音,威茲曼轉過頭來此前他的視線一直都落在十束多多良和周防尊的身上,看著那王與自己的氏族之間的相處,眸間有著明明滅滅的光不斷的閃過,倒像是就此陷入了只有自己才知曉的某種幻境之中。眼下被一方通行這一聲喚醒,方才意識迴轉過來。
「你來這裡有什麼事么?」
「只是聽說你回來了,所以特意來看看……沒有想到,倒是可以在這裡見到赤之王。」威茲曼勉強的勾起唇角笑了笑,聲音裡面便是帶上了些許的試探之意,「不知道為什麼他們……」
「是本大爺從過去帶回來的。」
一方通行乾脆利落的回答道。
威茲曼眼睛一亮,似是想到了什麼,但是又飛快的黯淡下來。顯然他也知道,這種從過去將已逝之人帶回來的事情,可不是什麼隨隨便便就能夠做到的。更何況依他與一方通行之間的交情,自然也不可能要求他將自己親近之人一同帶回來。
更何況……
就算是帶回來了,又能做什麼呢?逝者已逝,還是不奧去打擾他們的夢了吧。這樣想著的威茲曼不由得苦笑了起來。
這個時候,太宰治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笑眯眯的將一方通行朝著一遍推了過去。
「老師?」
一方通行有些不理解他這樣做是想要幹什麼。雖然說他的老師一天到晚也盡在干他人看不懂的事情,大多數時候都顯得荒誕而又作死也就是了。
「啊呀,自從你之前失蹤之後,我可是再也沒有見到過這位威茲曼先生了呢。」太宰治合掌而笑,「你先去和Last Order玩一會兒,我想要和這位威茲曼先生多聊聊呢。」
「作為老師,想要關心一下自己的弟子也是應該的對吧?」
一方通行皺起眉來,直覺這傢伙想要做的肯定不止這些。但是他自然是看不透太宰治的心機的,所以儘管知道這其中應該是有著什麼暗地裡面的計較,但也只能哼了一聲,還是遂了太宰治的意思,去了別的隔間裡面了。
而等一方通行一走,太宰治立刻就換了一副嘴臉。那一雙鳶色的眸子瞧過去就像是深淵一樣的漆黑而深不見底,哪怕是多與之對視片刻,都會覺得自己幾乎要被那黑色的旋渦給吞噬進去一樣。就連他臉上的笑容,也都像是某種黑暗的物質據記載一起凝結出來的,絕對稱不上是什麼「善意」的表情。
如果有人說太宰治可以洗白的話,那絕對是一個笑話。能夠被洗白的只有那一張做給人看的履歷,這個傢伙根本就是披著人皮的惡鬼,內里完全可以說是黑的一塌糊塗。如果沒有當年織田作之助給他劃下的那一條「線」,他會成為什麼樣也還尚未可知。
而一方通行同理。
如果沒有最後之作這一條他心甘情願的套在了自己的頸項之上的枷鎖,而是任由他再像是從前一般的在黑暗與光明的交界線上遊走的話,最終會成為什麼樣子還尚未可知,便是就此墮入深淵萬劫不復都不是什麼稀罕的事情。
至少現在,威茲曼看著太宰治的那一個笑容,心頭就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就像是自己被什麼不好的東西給頂上了一樣。
好在太宰治其實並沒有打算對威茲曼做什麼,而只是拉開了威茲曼對面的椅子,在上面坐下了。
「威茲曼先生……啊呀,我是可以這麼叫你的吧?」
「嗯,請便。」
「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太宰治眸光一沉,「威茲曼先生如今,卻是想要一心求死的么?」
威茲曼先是呼吸一窒,繼而苦笑起來。
「不錯。」他坦率的回答了太宰治的問題。
「哦……」太宰治手中把玩著放在桌子上面的杯子,眼睛並沒有看著威茲曼,就好像這只是一場稀鬆平常的問話一樣,「雖說如此,但是對於你來說,想要死亡,大抵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吧?」
那一雙透亮的眸子望過來,卻像是足以看透人心一樣。
威茲曼依舊是苦笑著不曾隱瞞:「不錯。」
「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大概是覺得,如今的諸般紛爭皆是因你而起,所以便自覺對不起很多人、對不起這世間諸多求生的人吧?」
威茲曼一一的應下了,面上的笑容逐漸都沒有辦法繼續維持下去了,余留的全部都是苦澀之意。
太宰治站了起來,帶動著他做的那一張椅子都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嗞啦——」的響聲,著實是驚了威茲曼一條跳。只見穿著沙色的風衣的青年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太宰治,一雙近乎是黑色的瞳孔這般望著威茲曼,似乎是想要將他心底最深處的隱秘都全部的挖掘出來。
「唔……」他低吟了片刻,方才發出了有如嘲笑一般的聲音。
「還真是懦夫啊。」
對於太宰治的諸般無禮之語,威茲曼居然是全然的都不曾否認,只是嘆息著認了下來。
「是,我……的確是懦夫。」
無論是當年因為不能接受姐姐的身死,而自囚於天空之塔上,終年不肯踏上這一片土地;還是之後,在意識到自己當年本以為是正確的所作所為最終卻是給這一方世界帶來了災厄之後,就再也不敢接觸人群……無論是哪一件事情,都是他怯懦不堪的最好證據。
「你難道就打算這麼下去了么?」
太宰治半彎下腰來湊近了他,分明是那樣纖細瘦弱的身軀,這一刻卻居然可以散發出這般可怖的壓迫力來。
「既然你已經堅決的把這認為自己的罪……好吧,這麼愚蠢的事情我也就不多評判什麼了。只是,既然是罪的話,為什麼不去彌補,為什麼不去將它消除,為什麼明明知道自己犯下了罪過卻不去贖罪,而是就這麼將自己藏在了幻想鄉之中,還在做著與世無爭的美夢?」
瞧瞧他自己,自從脫離了港口黑手黨之後,太宰治的手中便再也沒有沾染過一條的人命,即便對方是什麼罪惡多端的劊子手也是如此。就比如當初,組合入侵橫濱,並且綁架了Q,利用對方的能力造成了橫濱的大災禍一樣。
儘管明知道那孩子不是一個好的、並且同行的中原中也也已經做出了同意殺掉Q的決定,但是太宰治挽了一個好看的刀花,卻也不過是把Q從樹木的重重束縛中解放了出來,依舊是將對方交給了港口黑手黨盡數關押。
所以他很是看不起威茲曼這般的自我封閉和逃避的行為。
既然都已經知道了那是自己的罪,你為什麼不去贖罪?!
太宰治簡直是嗤之以鼻。
他也不再給威茲曼什麼反應的機會,而是乾脆利落的像是連珠炮一樣的沖著威茲曼「嘟嘟嘟」的開槍。
「你既然曾為白銀之王,至少也拿出一點點王的氣度出來吧?不要讓我瞧不起你啊?」
他譏笑起來。
威茲曼的眼皮動了動。
如果說是曾經……那麼,威茲曼自然是無所謂自己的王之名,又或者是別的一些什麼的。蓋因在他的心中,便是有了這樣的名號卻也不過是和姐姐陰陽兩隔,除了讓他痛苦的留在這人世間,似乎也沒有什麼其它的意義了。
可是後來,威茲曼擁有了追隨於自己的氏族。
他們是那樣的崇敬和信任於他,如果自己做不了一個合格的王的話,豈不是讓全身心的追隨於自己的他們都成為了笑話?
看著威茲曼的眼瞳中光芒閃動,太宰治心裡滿意了。
對於太宰治來說……哪怕是給他一個小小的縫隙,鎖的再堅固的門,他都一樣可以撬開給你看。
「想要贖罪嗎?」
他的聲音簡直就像是那地獄裡面引誘人類獻出自己的全部靈魂的魔鬼。
「……你希望我,做什麼?」
太宰治輕笑起來。
看。魚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