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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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帶著出了門,在夏洛特.佩洛斯佩羅手中那盞油燈的映照下, 三個人慢慢穿過一條走上去會咯吱作響的木質地板走廊, 前往樓下。
…………
樓梯踩著似乎微微搖晃, 皮質的輕軟鞋底抬起時有微妙的粘滯感, 油燈焰火那點微弱光芒掩映下的扶手仍然看得出沾滿塵埃灰燼。
樓下與樓上都一樣簡陋,甚至因為是公用廳, 樓下顯得更臟污。
熏黑的牆,能看見的角落滿是污漬,天花板索性連隔層也沒有,錯綜的梁木支撐二樓所有負重,廳的中央一個大火盆用鐵鏈懸挂在高處就是光源。
木料燃燒的煙氣里裹著一些腐朽與油膩,空氣里瀰漫著破敗的味道。
大廳坐了兩三個客人用餐, 聽得我們下樓的動靜陸續抬起頭看了眼又不感興趣的收回視線, 懸挂在高處的火焰舔卷木料, 燒出的光芒混沌又蒙昧, 明滅光影里,幾名食客神色空洞姿態僵硬,自精神散發出的衰老就象這個店。
…………
他們撿了角落一張空桌落座, 和我, 三個人。
等待片刻,櫃檯後邊的老婦人去廚房端出托盤迴來,將它們擺放到每個人面前, 三個黑灰色粗陶碟子, 其上擺著兩塊麵餅, 一碗汁水混濁的湯,已經冷了,面上飄著几絲蔬菜?
這是晚餐?有營養的?
曾經的大吃貨直播間主播,雖然很多年沒有身體不能享受美食佳肴,到現在自認已經不再注重口腹之慾,但是…面對這種『食物』我也完全沒有胃口。
就算胃部多次散發出飢餓信號,高燒過後渾身虛軟急需補充能量,我也不敢把食物吃進肚子,怕會傷脾胃。
我坐著不動,同桌的兩個男人臉色同樣不好看,卻沒有任何怨言的開始吃東西,他們動作一致,把麵餅掰成小塊浸到湯里,用勺子壓得軟了再吃進嘴裡…
桌上一時有些兒安靜。
直等到幹掉一個麵餅要去拿第二個的時候,年輕些的男人,夏洛特.克力架不期然轉過目光,隨即他動作一停,眼神落在我面前分毫未動的食物上,哼了聲,「喂!你真是嬌氣啊!你是貴族家養的小姐嗎?」
「真懷疑你這樣的人怎麼渡過漫長航海,船上可不會隨時提供新鮮食物和牛奶水果。」
語調依然很不屑,言語間扯過我面前擺放的那個碗,復又慢慢掰開他手上的那個麵餅將它們浸到湯里,完成之後重新推回來。
接著,他再次開口,「哪怕是貴族不吃東西你也會餓死,這旅店除了粗麵包和乾菜湯不提供別的食物,那死老太婆吝嗇得連麵粉都不願意多放。」
說完他從我的盤子里拿走一個餅,重複掰碎浸入湯汁的步驟,這次做的是他自己的份。
之後,他重新開始進食。
我看著推到面前這碗,軟綿綿,濕塌塌,看起來水分吸收過度的麵糊,做了好一會心理準備,最終還是沒有勇氣下嘴。
…………
安靜中,我的猶豫再次受到坐在對面那年輕男人的恥笑,極度嘲諷的。
「別太苛責她,我們的小愛麗絲很可能是個公主呢~」他哥哥習慣性的息事寧人,先一步解決晚餐的人將碗與勺子放遠些,似乎有心情呃~再次開始啰嗦。
「晚餐太過簡陋這點是我的疏忽,很抱歉,之後再去鎮長家拿些適合小愛麗絲的食物好了,別擔心,不會讓你餓肚子perolin~」
細長指尖點在我面前那個湯碗邊緣,輕輕把它移開些,「確實不要勉強自己,這樣粗糲的食材很可能割傷你的喉嚨呢~」
夏洛特.佩洛斯佩羅,一開口就象打開話匣子,黏膩膩的音調,說著什麼不可思議的事那樣,神色顯得誇張。
「小愛麗絲你比我才出生幾個月的小妹妹還嬌弱,需要非常精心的照顧,真像個小寶寶。」
「睡床必須鋪上十二層鵝絨軟墊,一點點不平整都會讓你在昏睡中輾轉反側。」
「纖維稍微粗硬些的布料會讓你發紅起疹子,只能用純棉和絲綢。」
「雙手和腳掌細嫩得象嬰兒,沒有任何繭子甚至粗一點的皮膚也沒有,那天是你第一次穿著鞋子走在路上吧?」
「平時要不是只踩在鋪著羊絨毯子的宮殿地板上,就是被軟轎抬著,拿過最重的東西很可能只是你的珠寶匣子。」
「你就象最嬌貴的金絲雀。」
「這樣的小愛麗絲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座島嶼,隨船的保護者們失蹤了嗎?丟失了公主,他們真是太失職了perolin~」
隨著漫長的一番語言,他的聲調漸漸輕緩甚至帶著笑意,高頂寬檐紳士帽帽檐下,眼睛里一線流光劃過,「小愛麗絲,你願不願意坦誠自己的身份,與我們共同逃離呢?」
「相信,王室的教養課程一定也教導過公主,該如何權衡利弊吧?」
「夏洛特雖然是海賊,在合作關係的前提下,我們一樣會信守承諾,除了保護你,更能夠為你做到許多你想做的事。」
話音落下后靜默片刻,他輕輕呼出一口氣,音色中添入淺淺的哄騙意味,「別害怕我們,小愛麗絲~兩天前發生的意外我很抱歉,相信我,之後不會再讓你遭遇那種,會讓你受驚的事。」
「希望你能仔細考慮,想想吧~如果困在這裡,就再也見不到你心愛的哥哥呢~」
…………
接下來他不再繼續說什麼,身體向後傾靠在椅背上,猩紅長舌舌尖漫不經心舔著他從不離身的那支聖誕糖果,毒蛇一樣的視線如跗骨之蛆,真是讓人精神緊繃。
在他似是等待的沉默中,他的弟弟,先前他長篇大論時頭也不抬,自顧自吃那碗麵湯的年輕男人將手中木勺丟進空碗里,眼皮撩高,「象你這樣嬌貴的女人,單是這裡的環境就能讓你致死,想活下去就答應佩洛斯大哥。」
「可是我不記得了。」我在同桌這兩個男人壓迫感十足的注視下,低聲開口,「我什麼也不記得,只知道自己是『愛麗絲』。」
極度驚嚇過後重溫噩夢碎片,醒來到現在,有些情緒不可避免的被淡化,所以,我已經能夠平靜的…針對他們做出回應。
「那天醒來對我來說是第一次睜開眼睛,我在什麼地方,為什麼會獨自在森林裡,我的家在哪,還有什麼親人,全部都沒有記憶。」
我慢慢的,象是在努力回想那樣說話,他們靜靜聽著,也不知道相信還是不相信,或者不相信居多吧~我想。
可那沒所謂,我說的大部分是實情,愛麗絲的記憶無法全部讀取,她的身份當然是個迷。
至於夏洛特.佩洛斯佩羅的那些…關於『公主』身份的證據,也對我來說同樣不重要,任務委託人的出身問題,和我需要完成的任務內容一點關係也沒有。
到目前為止,我唯一的煩惱只是,擺脫不了他們。
如果按照提議締結合作關係…
原本這種猶豫不決的時候,我會問一問自家系統的意見,雖然又傻又浪可畢竟是大晉江出品居家旅行好助手,可現在不行,我找不到機會溜回意識海。
同桌這兩個男人太…令人緊張,為了避免漏出破綻進而被察覺,只能放棄詢問。
轉念之間垂下眼帘,我把目光放低到桌面上避開他們,尤其是夏洛特.佩洛斯佩羅的眼神,隔了會才慢慢的重新抬高視線,再次看進那雙藏著冷酷的眼睛,「醒來之後我就…遇見了你。」
「我不知道自己對你們來說有什麼價值,或許到最後你們會失望。」
「可如果,你認為我和你們能夠在平等條件下展開合作,那麼,帶我離開吧~」
…………
我將自己的態度放得低,收到的效果恰如預料。
短暫的靜默過後,微弱的嘖嘖舔舐聲停止。
夏洛特.佩洛斯佩羅的眼神變得柔和了一些,顯然對我的選擇很滿意,「小愛麗絲~你的決定非常明智。」
「另外,不要妄自菲薄,因為對我而言,你是幸運星呢perolin~」
開口之後他的興緻似乎被挑得更高,靠著椅背的身體向前傾,眉宇間憑生出几絲詭異神色,「你失去記憶了?我們的小公主忘記了一切,包括你心愛的哥哥?」
「你昏睡的時候一直流淚,那似乎是悲傷的噩夢呢~」
「哭著喊『哥哥』,『哥哥』,象心愛之物被奪走的孩子那樣,傷心得無法自抑。」
他把調子悠悠的曳長,言語間彷彿別有深意,「你一定很愛他,失去記憶忘記一切,潛意識裡卻還是記得,象烙印一樣呢~」
我眨了眨眼睛,很慶幸自己不是愛麗絲,上一個世界的那些遭遇讓我學會藏起一切,與她無關的回憶,影響不到這具身體做出反應。
詞里行間藏著陷阱的言語過後,細細審視我一會,夏洛特.佩洛斯佩羅,這個狡詐的,用漫不經心態度試圖窺視的男人,浮於表面的笑意蔓延到眼睛里,「忘記了也沒關係,小糖果~作為最真誠的合作者,你失去的一切我們會幫你奪回。」
「夏洛特是海賊,海賊言出必行。」
「而你…」到得此處言語間驟然出現微妙的停頓,他眼中彷彿有一瞬的猶豫與失神,只是那點異樣轉瞬即逝,他很快恢復,並且接下去說道,「你只需要象之前那樣,幫我找到我的弟弟們,我們一起離開這座島嶼。」
「你的弟弟們?」我裝作沒有發現他的那點奇怪表現,目光移到同桌的第三人,始終一言不發的,他的弟弟那裡,「你們還有另外的弟弟失蹤了嗎?」
比起用面具式假相掩藏真面目的夏洛特.佩洛斯佩羅,他弟弟暴躁易怒,卻也簡單許多,說出的話真實性也會多許多。
…………
我將視線投過去,他的弟弟,夏洛特.克力架,年輕些的男人眉心皺了皺,隨即眼睛帶著詢問意味的看向他的哥哥,嘴角抿緊,一點也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片刻的等待過後,我只能拋開那點希望,眼神轉回似是處於主導地位的人身上。
「是我的另外兩個弟弟。」夏洛特.佩洛斯佩羅淡聲開口,或許是再度提及令他不愉快之事,眼中的笑意飛快收斂,「幾個月前出海,航行至此地卻失去聯繫,一個月前我和克力架率領部下登上這座島嶼尋找他們。」
「生命卡顯示的目的地,這座島嶼在登陸的瞬間,一切都變得不可思議。」
「不過是轉眼就獨自在森林裡,惡魔果實能力無法發動,攜帶的生命卡失去指引,我的弟弟們明明就在這座島上,我卻怎麼都找不到他們。」
「腦子裡也多了些東西,算是被寫定的劇情吧?必須要帶領勇者穿過森林,和克力架的去往奶奶家一樣,我們都無法控制自己,行為受到強制限定。」
「我等了一個月,無論是前來的所謂『勇者』,亦或者穿過森林的冒險途中所遭遇的角色扮演者,都是隨船部下們。」
「直到小糖果你出現,破壞那些劇情。」
「我和克力架討論過各自發生的事,或許,我另外兩個弟弟也遭遇了類似事件。」
此刻,他忽然再次露出微笑,不過這次的微笑冰冷冷的,殺意徒生,「這座島上一定藏著另一位惡魔果實能力者,所有人都被躲在暗中的那個敵人/操縱。」
…………
初次見面開始我就察覺到,這個男人,夏洛特.佩洛斯佩羅所說的話真假難辨,幾分鐘前,他更是狡猾的將陷阱藏在語言當中,稍稍不謹慎些就會讓人泄露秘密。
到現在,他提供的同樣無法確定真實性的線索,信息量巨大得讓人頭暈目眩。
惡魔果實能力者,生命卡,這類極具異世界特徵的名詞,對我來說聞所未聞,相信,哪怕是其中那個讓我有些熟悉的詞,『海賊』,也一定不是我認知中的,加勒比或者索馬利亞,存在於浪漫電影的前者,和冷酷現實的後者。
海賊,他自承的身份,『夏洛特是海賊』,如此直白宣告,想來海賊一詞是這個異世界普遍存在的人文特色之一。
如果他說的話可信度較高,我先前的認定也該推翻,這裡不是童話綜合,發生的這一切,那些奇幻意味十足的經歷,恐怕也是特產。
惡魔果實能力者造成的嗎?
而拋開那些對我來說極陌生的因素,單單就事論事…
飛快收起腦中短時間內浮現的無數疑問,我把注意力放到一個關鍵上,「難道你們沒有懷疑,或許我就是那個人呢?」
這件事至關重要,相信,他和他弟弟,兩個人不可能毫無懷疑。
我對愛麗絲完全不了解,所以有些事曝露在天光下比藏匿起來安全,即使無法消除懷疑因子,哪怕最後局勢壞到無藥可救,提前埋下的暗棋,或許將是一線生機。
求生是一種本能,無論對何種生物來說。
…………
對上我的視線,夏洛特.佩洛斯佩羅目光中有些驚訝,接著,我的聲音放得更輕,「我失去記憶,除了一個名字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很可能…」
他隨即笑出聲,開口打斷,「所以我猜小愛麗絲是個公主呢~」
「王室的教育比貴族謹慎許多,畢竟,貴族小姐的未來只是聯姻,而公主卻可能繼承王位。」
「小愛麗絲你現在的考量,真是很有幾分王位繼承人的資質,確實有那樣的可能性,只是當你親口說出,它就降低到幾乎不存在呢~」
他的眼神停在我臉上,也不知想起什麼,笑容里頓時多出些…難以言喻的含意,「這麼可愛的小糖果,一定不會是幕/后/操縱者。」
「對吧~克力架。」
…………
聞言,被詢問的弟弟嘖了聲,「佩洛斯大哥,這蠢女人已經夠傻了,你再繼續捉弄下去,她變得更白痴對我們可沒好處。」
開口的同時一手探出,曲起的食指指節輕輕敲在咫尺間的桌面上,引得我看過去這一刻,又懶洋洋的撩高眼皮,眼角斜乜,「我們當然能確定你不是暗中的敵人。」
「惡魔果實能力者在昏迷的情況下,其施展的能力會失去效用。」
「你失去意識這段時間裡什麼也沒有改變。」說到這裡他又偏過臉,下巴抬了抬,示意的方向是樓下的整個大廳,「留意看看周圍——」
「兩天來鎮子里的每個人都重複在做自己的事,呆在座位里進食,走過特定的街道,在廚房、卧室、客廳,所有人的行為都是無休止循環。」
「所以,你不是幕/後主使。」
原本暴躁易怒的年輕男人,這次出乎意料的耐心解釋,視線環顧周遭一圈復又收回,目光重新對上我的,挑高了一角的唇稍,表情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與其在那自尋煩惱,不如動作快點解決問題,就象佩洛斯大哥說的那樣,找到我失蹤的兄弟,離開這座島嶼。」
「實際上,你恨不得立刻擺脫我們,不是嗎?」
乍一眼看,彷彿是鏡中那位強壯魁梧的『洛麗瑪絲公主』出場自帶玫瑰花盛放效果。
少女心十足的童話背景牆,襯托黑暗重金屬系風格男人,對比感強烈的畫面突兀是突兀了些,嚴格來說也不是大問題,頂多就是不那麼貼近大眾的審美。
所以,到底是哪裡不對呢?
電光火石之間,似乎有某種答案隱隱浮現出輪廓,然而又隔著一層薄紗似的看不分明,那種待要呼之欲出卻無從追究的感覺實在令人抓心撓肺。
總覺得哪裡不對勁的我,想了想就將鏡子捧得更近些,微微眯起眼睛,將那其中映出的畫面又看了一遍,試圖從中找出讓自己感覺詭異的地方。
…………
注意力停留在鏡子的影像里,有那麼一瞬我依稀彷彿抓住了什麼線索,只是不等細細分辨,下一秒毫無預兆的…
「小寶貝~你居然又看著自己發獃,這可真不是好習慣呢perolin~」
斜地里橫插/進來的聲音貼附在耳邊,濕漉漉的又甜又膩,那絲堪堪捕捉到的一點靈光驀的煙消雲散。
真是…沒禮貌的傢伙…
前一秒才剛剛抓住的一點點頭緒頃刻間被驚得消匿無蹤,我有些不悅的將視線抬高,看向出言打擾之人。
夏洛特.佩洛斯佩羅,對上我的目光他似乎怔了怔,隨即回過神來,輕笑一記,「小愛麗絲你的眼神可真是氣勢滿滿呢~」
言語間手中那支聖誕糖果探出,若有似無隔在我捧著的手鏡鏡面之上遮去映出的影像,沉默一瞬方才重新開口,話題與片刻前毫不相干,「誰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魔鏡照出了小寶貝你,這是理所當然的perolin~」
「可我之前說了,即使美貌傾城你也不可以自己愛上自己呀~」
斜乜的狹長眼角襯著悠悠曳長音調,更顯得似笑非笑,充滿深意,「將來我會送給你一整座鏡子宮殿讓你隨時隨地欣賞自己的美貌,只是現在不行,現在我們有至關緊要之事要做呢~」
所以——如此風馬牛不相及的結論是怎麼回事?你究竟誤會到哪裡去了?
我眨了眨眼睛,只覺得莫名其妙,一瞬間與他面面相覷的眼神里更是不自覺帶出少許…對他智商堪憂的同情。
這一刻我們四目相對,被我隱晦嫌棄的這年長男人,夏洛特.佩洛斯佩羅面上的微妙神色尚未消失卻忽然意識到什麼似的,視線餘光在鏡面之上飛快掠過,眼底有光芒微不可察跳躍一瞬,緊接著語氣倏然一變,「鏡中映出了什麼?」
輕浮的聲線壓低下來就顯得咄咄逼人,流於表面的怠惰感被冷厲的警惕取而代之。
轉念之間他又醒悟過來,眉梢連同音調都挑高少許,「魔鏡——童話故事中魔鏡映出的是沉睡公主洛麗瑪絲。」
下一秒迫不及待移開擋在鏡面上的糖果杖首,傾身靠得更近,眼神落在鏡影中細細搜索,「小糖果所見到的和我看見的不一樣,對嗎?」
我不認為這句話需要回答,因為提問之人,夏洛特.佩洛斯佩羅此時唯一關注的是鏡子,那個問題更象他下意識說出的內心想法,根本不需要他人給予答案。
然而片刻過後,他的眉宇間慢慢浮出失望神色,顯然是滿懷期待落空。
不僅僅是他,連同他兩個弟弟,因為他這個哥哥察覺異樣而飛快靠近過來察看,此時將我的身邊圍得水泄不通的三個人,表現得同樣一無所獲。
靜默中,他們彼此間對視一眼,年輕男人夏洛特.克力架與小男孩夏洛特.蒙多爾同時微不可察搖了搖頭,夏洛特.佩洛斯佩羅隨即自言自語般開口,「只有被允許之人才能看見,是嗎?」
…………
失望歸失望,夏洛特.佩洛斯佩羅似乎也相當擅於自我調節情緒,眨眼間就重新振作起來,視線一轉,激動萬分的…迅速用語言炸/彈展開連番轟/炸:
「小寶貝~果然是我推測的那樣對嗎?」
「魔鏡告訴你什麼?」
「你從鏡子里見到卡塔庫栗在哪,對嗎?」
「寶貝你真是太棒了!」
語調之熱切,神色之亢奮,比起初相遇那天有過之而無不及,簡直容光煥發。
我的眉梢不由自主抽搐幾下,不得不抬手拿手鏡隔開他,避免這位自說自話,完全不理會別人有何反應的夏洛特.佩洛斯佩羅,因為過於興奮而做出什麼…
例如,高興得渾然忘我以至於摟摟抱抱,此類不恰當舉動。
「你的弟弟…」趁著他的情緒抒發暫時告一段落,我艱難的開口,試圖引他分神,忘記那之後可能出現的恐怖碎碎念,「是這樣————只看得見半張臉。」
擋在兩人之間的手鏡收回,抬高了遮去鼻子以下半張臉,接著用空著的另一支手,食指指尖按在一側眼角提了提,拉出一個斜飛挑高角度。
「眼睛和你們一樣都是眼角上挑,莧紅色頭髮,對嗎?」
連比帶划形容一遍,時隔片刻,在得到他們三人有志一同的以目光示意正確之後,我放下手,隨後將手鏡平伸著遞出去,「如無意外,鏡子里的就是…」
說到這裡噎了下,強自忍著嘴角抽搐的衝動,我最後給出答案,「你們要找的卡塔庫栗。」
鏡中的半面美人(男)是最後一個夏洛特,答案一開始就很明顯,不需要任何意外,我只是有點後悔自己反應太快。
見到赤紅游標出現,指向夏洛特.佩洛斯佩羅大衣口袋的時候,其實更應該視而不見的…反正那原本也只有我能看得見不是嗎?
即使說謊也不會被拆穿。
真可惜,現在後悔也晚了。
…………
「你那是什麼表情?」比起哥哥和幼弟兩人的欣喜若狂,夏洛特.克力架的反應顯得格外與眾不同,「對卡塔庫栗哥哥有什麼意見嗎?」
年輕男人彷彿是被冒犯了一樣,薄薄雙唇唇角抿成一道繃緊直線,皺起的眉心透出淺淺怒意。
也因為他這神來一筆,霎時間使得氣氛徒然一滯。
我怔愣一瞬,被他不提還好一提簡直,心頭哽著千言萬語不吐不快。
電光火石間心念飛轉,到底還是本著退一步海闊天空的心態,開口,「可是從鏡子里根本看不出人在哪。」
「它所映出的景象只是故事中公主陷入沉睡那一幕。」
故作無意的將鏡子往他們三人面前遞了遞,見他們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我暗自鬆了口氣,眼神落回鏡面:
鏡中的影像此時仍未改變,依舊是被玫瑰花環繞的半面美人(男)入睡圖…
這一瞬間,因為夏洛特.克力架的提醒,再次受到巨大欺騙的憤怒感油然而生,我對他的『卡塔庫栗哥哥』完全沒意見,可我對鏡子本身非常有意見。
誰是世上最美麗的人————那樣脫口而出,我不過是口誤,當時心思被童話帶歪了嘛~
說起『魔鏡』,最著名的不就是白雪公主的繼母手中那面,引發後續[世界第一美人]頭銜血雨腥風爭奪戰的魔鏡嗎?
可是!現在我手裡的這面給了什麼答案啊?同樣號稱魔鏡,這也太沒有職業道德了吧?
魁梧的黑暗重金屬系壯男,雖然露出來的半張臉眉眼稱得上俊秀,但是!絕對到不了『最美麗』的程度,連絕色都稱不上。
好美色歸好美色,我還不至於飢不擇食到連如此程度姿色都看得入眼。
更何況,既然是魔鏡,反射出的難道不應該是每個人內心最真實的欲/望嗎?
我的願望,我敢發誓自己的願望是完成任務,也就是和愛麗絲的願望一樣,根本與睡美男半個燒餅的關係也沒有!
所以說,這面魔鏡除了不知所謂之外,更有欺詐嫌疑!
怕不是個假冒偽劣…
…呃?!
…………
不知究竟出了什麼問題,或許是我的情緒波動太激烈,以至於讓『魔鏡』幡然悔悟?霎時間,平滑鏡面彷彿被驟雨打散的湖水,玫瑰與睡美男變得模糊不清。
之後,水波般盪開的紋路,翻滾交織著形成另外一幕景象:
孤零零映在蔚藍天幕下的一株巨大樹木,熾烈的日光穿透蒼綠枝葉,風拂過時帶著系滿樹冠的嫩黃絲帶蜿蜒飄動…彷彿是在召喚…
新呈現的畫面只顫抖著維持一兩秒鐘,隨即扭曲飛速消失,轉瞬之間再次返回『洛麗瑪絲公主』的睡顏那裡。
下一秒,沉睡中的『公主』猛地睜開眼睛,視線竟穿過虛無,精準對上我的目光。
明明是躺在那仰視,暗紅如血的瞳卻透出睥睨一切的霸氣。
察覺到窺視,有一瞬他的肩膀微不可察掙了掙似乎想要起身,只是被無形力量束縛著動彈不得,頃刻間,惱怒至極的殺意自眼瞳深處點燃。
駭人的肅殺氣勢隔著鏡面迎面撲來,冷得令人心悸。
猝不及防間與那如同淬血刀鋒的目光對個正著,驚得我渾身一顫,雙手不由自主鬆開,帶著幻象的鏡子隨即滑過眼帘跌落在寬大裙擺之間。
…………
幾乎是扔開那鏡子,我轉而抬手按在胸口,隔著布料指尖下的心臟跳動頻率漸漸在加速,那雙眼睛…鏡中人那雙眼睛可真是…
指尖微不可察收緊,將絲綢布料攥出微微褶皺————下一秒,隨著劇烈跳動心臟泵壓血液而隱隱沸騰的體溫,被夏洛特.佩洛斯佩羅的聲音驚動,「小寶貝怎麼了?」
這男人由始至終在觀察著我的一舉一動,自然第一時間察覺到我的失態,「魔鏡又告訴了你什麼讓你臉色發白?」
我驀地驚醒過來,緩緩的看向他,張了張嘴,『被你弟弟詐屍般睜開的眼睛嚇了一跳』這句話險些脫口而出,不過幸好及時反應過來改口,「你弟弟多大?」
或許是被短時間內連驚帶嚇,導致某個卡殼的思路打通任督二脈般,猛一下清晰起來————我想起究竟哪裡不對勁了!
「嗯?」他被問得微微一愣,神色莫名卻也給出明確的回答,「二十歲,怎麼了?」
「我問的是身高。」說話時鬆開攥緊衣襟的手指,視線放低,我看著自己裙擺間掉落的手鏡,以及那枝玫瑰,「他很高,比你還高出許多。」
我就說第一眼看見就覺得哪裡不對,是比例不對,睡床上的那個男人,和環繞在他附近的那些玫瑰,對比之下…
真是令人越想越心驚,那已經不能用只是『魁梧』來形容了吧?
我恍恍惚惚的盯著躺在裙擺間嬌嫩的半開花蕾,心裡一邊默默回想,試圖計算鏡中那位的確切體積,這一刻復又得到第二次的答案:
夏洛特.佩洛斯佩羅有著比他弟弟耐心許多的性格,哪怕是表明上,他再次回答了我,「啊~我記得幾個月前見到卡塔庫栗的時候,他和大福、歐文三個比較了身高。」
「那次聚會,卡塔庫栗的身高恰好達到五米了。」
哈?!我猛地抬起眼睛,以為自己的聽覺出現問題,「多高?!」————五米?
被我驚悚盯著的夏洛特.佩洛斯佩羅,彷彿從我瞪得幾乎眼睛脫窗的表情中得出什麼樂子,面上的笑意頓時加深,「五米哦~」
愉快的重複一次,非常肯定的,順便用頗有幾分與有榮焉的口吻,接著說道,「卡塔庫栗是目前家中最高的孩子呢perol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