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 52 章
池慕雲進來得急, 身形還沒穩住,幾乎撞在少女身上。
她一愣, 隨即鬆了口氣, 下意識地低頭看, 臉頰悄悄飛上了兩抹緋紅, 好像脫了褲子的人是她而不是路清明。
這小孩兒,一點都不知羞,光著屁股站在馬桶前面,一臉無辜地看著她,倒叫她覺得難為情了。
「雲……我咋了?」
少女手捂著腹部, 疑惑地看向她, 「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知道的,人和動物一樣,不能出血。一刀子下去, 豬會死, 雞會死, 人也會死。
池慕雲笑了笑,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髮:「你等一下。」然後便轉身出去了。
路清明獃獃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肚子還是很疼,像是有根什麼東西在肚子里越崩越緊, 好難受……
她低頭看看內褲, 再抬頭時眼裡含了兩包眼淚。
池慕雲對她這麼好, 她……還不想死。一點都不想死。
她抬手抹了抹眼淚。村裡的老人得了重病, 多數會悄悄選一棵歪脖子樹上吊, 或是吞一瓶農藥了事, 只為了不給兒女增加負擔。后媽經常罵她「怎麼不生下來就給掐死」「一瓶葯灌死你拉倒」……次數多了,后媽的表情都很熟練,看著她那副咬牙切齒的樣子,路清明相信后媽是真的很希望自己去死的。
可不同的是,老人們去世后,兒女們會對著棺材哭喪。她死了會有人哭嗎?
也不顧馬桶邊緣冰涼,路清明光著屁股坐在馬桶上,抽了抽鼻子。
門「吱呀」一聲開了,池慕雲走進來。路清明只聽到一陣包裝袋被拆開的聲音。
「小路,來,」池慕雲屈起長腿蹲下,遞給她一條新的內褲,「把內褲換了,我們用這個墊在內褲上,就不怕流血了……」
她說著,從淡紫色的包裝里拿出一個方方正正的東西。
少女拿著內褲不出聲。池慕雲動作頓了一下,感覺到了不對勁兒,伸出一隻手,捧起少女的臉。
路清明吸了一下鼻子,猛地伸出胳膊抱住她的脖子,緊緊地。
「你會不會為了我哭?」
池慕雲耳畔濕濕的,少女帶著鼻音,話語裡帶著這個年紀的孩子不該有的悲哀氣息。
池慕雲摸著她的頭髮,耐心道:好好的,為什麼要哭呢?難道因為你調皮了嗎?可是小路一直都很乖啊。
路清明:那要是我死了呢?
池慕雲皺著眉搖頭:說什麼傻話。
路清明:人都會死,我不怕。
池慕雲轉頭看著少女。初初步入青春期的孩子真是一天一個樣,她的小路,不知不覺間變成了小大人。
突然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心情。
池慕雲摸了摸她的頭髮:別怕……這裡流出來的,都是我們身體不要的血,每個女生都會有,不會死的。別緊張,乖乖換內褲,好嗎?
路清明擦了擦眼淚:「真的嗎?」
「當然了,」池慕雲索性讓她抬腳,把牛仔褲和染了血的內褲直接都扒下來。
「嘿嘿嘿……」路清明低聲傻笑起來,「癢……」
看著少女剛哭過亮晶晶的眼眸,池慕雲也不禁彎起唇笑了,輕聲說:「小傻子……」
路清明還是笑。池慕雲說她「傻」,她領會到了其中的親昵意味,反而笑得更開心了。
哭也是她,笑也是她,池慕雲颳了一下她的鼻尖:「小路會變臉的嗎?」然後轉身把髒了的內褲放進盆里,褲子扔進洗衣機。
池慕雲拿了一個夜用的衛生巾,教路清明黏在內褲上。
「白天用小的,晚上用大的,白天要兩個小時換一次,知道嗎?」池慕雲看著她穿好褲子,千叮嚀萬囑咐。
「哦,知道了。」路清明原地跳了兩下,驚喜地看著池慕云:「不疼了?」
池慕雲連忙按住她:「別蹦,一會兒又要疼了。」
話音剛落,路清明小臉一寒,抱著肚子:「啊……好疼……」
池慕云:……
「你先躺會兒,我去給你拿熱水。」池慕雲給路清明蓋上被子,匆匆下樓,正好凌素珍和池慕秋也上樓來了,身後跟著王醫生。
「清明怎麼樣?」凌素珍緊張得連聲問道。
池慕雲輕聲跟母親耳語了一番,然後回頭笑道:「王醫生,那就麻煩您了。」
還是要好好檢查一下的。
池天祥把醫生送到門口,客廳里沒別人,小柱子抓著母親的胳膊嚷道:「媽,我要輪滑鞋!我要輪滑鞋!」
桂琴有些不耐煩地甩開胳膊:「你說你這孩子,咋回事兒啊?老給我找事兒!」
路文松懶懶道:「行啦行啦,回家再說。」
桂琴嘴裡還在咕咕噥噥,拖著小柱子往門外走,池天祥回頭看到他們要走,也沒多留,只是讓路文鬆開車小心。
路文松站在門口,忍不住又往二樓看了一眼。
「丫頭……沒事兒吧?」池天祥關門的前一刻,路文松還是低聲問道。
池天祥笑了笑:「沒事兒。」
路文松還沒來得及鬆口氣,便被桂琴拽了一把:「快點兒,兒子趕著回去動畫片……」
「你看……要不把丫頭接回來?」回去的路上,路文松試探地問道。
桂琴瞪了瞪眼:「你傻嗎?接回來誰養?」
小柱子一個人在後座玩得開心,桂琴笑看兒子,突然三角眼一亮:「是得接回來,不過不是現在。」
路文松納悶道:「咋地,再讓她多蹭幾個月飯啊?」
「你眼皮子淺的……」桂琴斜眼看他,「傻了吧?丫頭過年才十二,找婆家還早著呢。」
路文松恍然大悟。夫妻倆沉默了半晌。路文松想起今天的事情,池慕雲對丫頭那麼上心的樣子,又不甘心道:「丫頭都不說要回家,在別人家住得心都野了。」
說到底他心裡也是不甘願的。雖然是個女孩,腦子也不好使,卻也是他的種,竟然已經在別人家住了那麼久……
作為一個男人,他其實很難去面對這個事實。
桂琴笑了一聲:「談婚論嫁的時候,由不得她不回家。你就放心吧。再說,現在把她接回來,她在那邊過的什麼日子,在咱們家過的什麼日子?她還能願意待在家裡嗎?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那點能耐。」
路文松沉默了。桂琴說話難聽,說的卻也是事實。路文松能力平平,當個小部門主管只能勉強應付得來,原先在老家是掙得少花得少,現在到了城裡,住著大舅家的房子,做著大舅給的工作,一年到頭依然剩不下多少錢。
要是等到小柱子上小學,那可就更加拮据了……
路文松點頭,這樣也好吧。總之女兒的彩禮錢,桂琴是不會放棄的,丫頭遲早得回來。
「還難受嗎?」池慕雲拉了拉路清明的被子。少女就剩下鼻子和兩隻大眼睛露在外面了,看起來嬌憨得很。
「難受……」路清明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悶聲說道。
她確實很難受,卻也沒有嘴上表現出來的那麼難受。
這小小的狡猾,很快就贏來了池慕雲的注意。她把手伸進被子,一下一下按著路清明肚子上放的熱水袋。路清明眯起眼睛,悄悄地瞟著池慕雲。
看書的時候,池慕雲習慣把頭髮鬆鬆地紮起來,戴一副細框眼鏡,冷淡的金屬光澤和她白皙的面容交相輝映,丹鳳眼低垂溫和,看起來毫無攻擊性。
路清明的心跳漏掉了一拍。
一直知道池慕雲很美,可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心臟像是被電了一下,麻酥酥的。
池慕雲一邊慢慢給她按摩肚子,一邊低聲解釋著月經的成因。
路清明冷不丁問道:「為什麼男的沒有月經?」
池慕雲想了想,笑著說道:「可能是因為……造物主想給女生們一個共同的小秘密,但這不代表月經就是不能見人的。這是我們身體的一部分,沒有什麼可丟人的,明白嗎?」她看著少女臉上的茫然,突然笑了,伸手弄亂少女的頭髮,話音如泉水泠泠般清澈動人,「逗你的,快睡吧,下次再跟你講為什麼男生沒有。」
可能因為身體強壯,路清明睡了一覺起來,只覺得渾身舒爽。去衛生間笨手笨腳地換上日用衛生巾,她忍不住又小小地蹦了兩下。
感覺體內一股暖流往下竄過去……
不能蹦跳,叫人挺難受的。
她不敢蹦了,洗漱完畢,想找那件染血的內褲洗一洗,看盆子,空的。
她盯著空盆子愣了兩秒,走到陽台上一看,那淡藍色的小內褲飄蕩在清晨的寒風裡,乾乾淨淨的。
池慕雲給她洗了?路清明低著頭,突然有些想要傻笑。
池慕雲對她好這件事帶給她的愉悅感,遠遠勝過了她獲得實際好處的愉悅。
池慕雲那麼美好,卻只對她好。
她低頭真的傻笑出了聲。
吃過早飯,池天祥去公司開過年前最後一個員工會議。凌素珍則電話打不停,準備池爺爺壽宴的各項事宜。
下午,一家人開車出發了。
順著來時的路線,車子疾馳向闊別已久的鄉村。路清明扒著窗戶,目不轉睛地看著外面一閃而過的枯黃的土地,灰撲撲的殘雪,揮著鞭子的放牧人。
親切,熟悉。
壽宴很是熱鬧,最令路清明感興趣的是,壽宴上的菜。
當地人辦壽宴,要的是熱鬧喜慶的好寓意,菜不需精緻,分量要足,材料要好。凌素珍找的是當地廚師,豬羊雞鴨、魚蝦海鮮都用最好的,小院里滿滿當當擺了二十幾桌,著實是熱鬧了一把。
老人高興,比什麼都重要。
趙春華摸了摸肚皮,抹嘴說道:「這菜不太行啊,我還以為有啥新花樣呢……」
同桌的幾個女人不約而同說道:「不太行?不太行你還吃得邁不開腿。」
趙春華撇撇嘴,不以為意。
遠遠就看到了凌素珍。這麼多年了,這個女人倒是一點都沒變,臉上一絲皺紋也沒有,身邊圍著兩個漂亮女兒,看起來和和樂樂,著實幸福。
不過嘛……
趙春華東張西望,看到兒子正拎著一瓶酒和一個初中同學猛灌。
她氣不打一處來,過去搶了邢樹軍的酒瓶子,朝池慕秋一努嘴:「你喝啥呢?凈喝沒用的酒,快過去給老爺子敬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