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 48 章
時值早秋, 林蔭道上已經有了飄零的葉子。夕陽斑駁落在路面上，顯得有些蕭索。
不過, 路邊站著的女人卻給了這片景色一絲生機。她披著微卷的長發, 穿了件米白色風衣, 內搭素色襯衫, 白皙修長的頸間系著一條小巧的淡綠色絲巾，在一派初秋景象里點綴了一處春意盎然。
江北看著女人的側影，微微晃了晃神，隨即舉手說道：「慕雲。」
池慕雲轉頭笑了：「走吧。」
今天江北照例搭池慕雲的車回家。
「今天我表叔……」江北率先打破了沉默。今天江海酒後說的那些話，令她覺得尷尬和氣憤, 可不管怎麼樣江海是她表叔, 長輩為人處世的方式還輪不到她來置喙，她也只能代為致歉。
在她心裡，池慕雲是不可侵犯的。
池慕雲微微一笑, 上挑的眼角微微彎起：「沒關係, 你用不著因為這個道歉。」
江北鬆了口氣：「要不, 我陪你一起去接小路吧？」
池慕雲猶豫了一下：「一會兒我要帶她去買衣服。你還是先回家吧。」
「不用，」江北微笑道，「我陪你。」
池慕雲笑了笑沒說話。一般情況下, 都是她把江北順到家門口, 然後再去接路清明。
一直到下午放學, 王亞寧也沒去找徐琳琳教數學題。
徐琳琳也不好意思表現出自己很在意的樣子, 小腦袋昂得高高的, 課間還和女生們出去玩跳繩。
走讀生要上一節自習課才能放學, 王亞寧利用這個自習課就輕鬆完成了所有作業，還看了會兒課外書，轉頭一看，路清明正皺著小眉頭，摳語文日記。
王亞寧好奇地朝她看了看。路清明察覺到她的目光，撓了撓頭髮，把本子遞給她看。
三年級寫日記其實只要求寫幾個完整的句子，講清楚一件小事就可以了。然而路清明還是寫得……慘不忍睹。
於是兩顆小腦袋又湊在了一起，開始研究語文日記。
徐琳琳是學習委員，甩著馬尾回頭說道：「上自習不許說話。」
王亞寧和路清明互相看了彼此一眼，開始在本子上寫寫畫畫。徐琳琳看到兩個人雖然不說話了但仍然湊在一處，撅著小嘴「哼」了一聲。
下自習，徐琳琳走到王亞寧桌子前面，聲音不大不小道：「王亞寧，一起走吧？」
王亞寧老成地嘆了口氣，語氣還是那麼弱弱的：「你有人接，我要坐公交。」
「那我也坐公交！」徐琳琳斜睨了路清明一眼，有些得意道。
「我們……不順路……」王亞寧站起來，躲在了路清明身後。
路清明看都不看徐琳琳一眼，自顧自地帶著王亞寧走了。
徐琳琳氣得跺腳。
一高一矮兩個女孩背著書包從校門口走出來。那麼多孩子湧出來，池慕雲一眼就看到了路清明。
她身邊還有個小女生，看起來有些畏畏縮縮，拉著路清明的袖子彷彿在躲什麼人。
「這麼快就交到朋友了，」江北感嘆道，「你還擔心小路，其實小路已經可以做得很好了。」
池慕雲沖路清明招了招手。
「那是你媽媽嗎？」王亞寧不禁有些好奇，這麼美麗年輕的女人，明明更像是路清明的姐姐。
「不是……她是，」路清明停頓了一下，大眼睛迷茫地眨了一下，隨即不情願地說道，「是……姑姑。」
至於為什麼是姑姑來接送而不是爸媽來接送，早熟的王亞寧覺得不該問那麼多，便點點頭說：「你姑姑可真漂亮。那我先走啦，明天見。」
「明天見。」
看到江北也在，路清明腳步頓了頓，走過去叫了聲：「江姐姐好。」
池慕雲抿著紅唇，不禁笑了出來，摸了摸路清明的小腦袋，嗔道：「叫阿姨。」
江北推了推眼鏡，臉紅道：「叫姐姐挺好的，阿姨多老氣。」
池慕雲仍是笑：「我們小路真會說話。」
她拉開車門，江北自然地坐在了副駕駛。
路清明低著頭，鑽進了後座。她聽到池慕雲和江北在聊天，聊的都是她聽不懂的話題，什麼「採訪」，「組稿」，「主編」……她抱著書包，獃獃地看著池慕雲。從她的角度看，只能看到池慕雲白皙的耳朵和含笑的嘴角。
「對了，」池慕雲突然微微側了側頭，「小路，剛才那個女生，是你的好朋友吧？」
路清明遲疑了一下。「好朋友」這個字眼對她來說，其實是很陌生的。
但是……王亞寧應該算是她的朋友吧？她想起了老家的孫小禾，那是她第一個也是唯一的朋友。
她點頭道：「嗯……」
「下次可以請小夥伴去家裡做客。」池慕雲一聽她真的交到了朋友，嘴角便更加揚起了一些。
看到池慕雲開心的樣子，路清明心裡也不由得開心起來，傻笑著點頭：「好！」
江北看了後視鏡里的路清明一眼，推了推眼鏡。
這個時期孩子的內衣比較難買，要試一下才知道合不合身。
試衣間里，一大一小相對，小的坦坦然然，大的倒是紅了臉。
池慕雲垂著眼睛問道：「穿起來怎麼樣？還舒服嗎？」
這內衣比以前的內衣要厚了一些，說舒服肯定談不上。路清明扭了扭身體，皺眉道：「……還，還可以。」
池慕雲讓她背過身去，伸手幫她調整了一下肩帶和後面掛扣的鬆緊。
「這樣呢？」池慕雲一邊調整一邊輕聲問道。
女人柔軟溫暖的指腹劃過肩膀，有些癢。路清明眯著眼睛點頭：「好了。」
「真的好了？」池慕雲輕輕地把她身子扳正過來，讓她自己伸手勾一勾布料，她好看看鬆緊度如何。
「有點松……來，我幫你緊緊。」
「哦……」
「我教你，這樣……」
「嗯。嘿嘿。」
……
江北站在試衣間外，低著頭看地面。她已經等了好一會兒，試衣間里不時傳出一大一小的絮絮低語。
她也算池慕雲最好的朋友之一了吧？可她從未和池慕雲這麼親密過……
想到自己買內衣，池慕雲幫自己調整……光想象一下，都覺得無比羞澀了。
可事實是，每次陪她買內衣，池慕雲都是幫她拿包等在外面……
她搖搖頭，覺得自己未免太過大驚小怪。路清明還是個小孩子，身世還那麼可憐，池慕雲對她好，也在情理之中。
更何況，她們是親戚呢。
她笑自己想得太多。
過了會兒，池慕雲終於帶著路清明出來了。
「要這兩款……小路，你看要什麼顏色？」
路清明看著她：「都行。」
池慕雲笑著搖搖頭，轉身對導購說：「要粉色和白色的吧。」
小姑娘嘛，粉粉嫩嫩的多好。
「這周末來我家吃飯吧，」送江北回家時，池慕雲搖下車窗說道，「你不是說喜歡吃吳阿姨做的丸子？」
江北笑著答道：「好。」
周末池慕雲帶著路清明和江北回了家，池慕秋也帶著夏冰過來了。冷清多日的家裡突然熱鬧起來，吳阿姨高興得合不攏嘴，把孩子們點的菜單做了個遍。
溫室里的植物長得更加茂盛，路清明一到家，便直奔廚房去拿噴壺和鏟子。
凌素珍看著路清明熟稔的手法，感喟道：「這孩子活計好。」
聽到母親的話，池慕雲輕輕蹙了蹙眉頭。
周四有個摸底考試，路清明數學還好，語文都還沒及格。
她不想讓別人覺得，路清明腦子不好用，只會做體力勞動。
周五那天，路清明拿著成績單回家，心裡是忐忑的。直到快睡覺的時候，才磨磨蹭蹭地拿了出來。
她偷偷抬起眼睛，觀察著池慕雲的表情，緊張地等待著她失望的樣子。
然而池慕雲沒有。
她摸著路清明的小腦袋，笑眯眯地說：「沒關係，來，我幫你訂正試卷。」
路清明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動作慢下來，回頭看池慕雲。女人穿了寬鬆的休閑裝，梳著高馬尾，雙手隨意地抄著口袋，比平時穿職業裝的樣子放鬆得多。
路清明自然覺得，不管她穿什麼都是好看的。
只是女人垂著頭，看上去興緻不高。
她是不是因為自己的成績不高興呢……
路清明埋頭把活兒幹完，轉身朝女人走過去。
「怎麼了？」
池慕雲見她走到自己跟前不說話，還以為她磕著碰著了，微蹙著眉道：「是不是吃太多肚子不舒服了？還是……」
女孩突如其來的擁抱，讓她微愣了一下。
應該已經是少女了。
不知不覺間，少女已經可以踮起腳尖就抱住她的脖子了。
路清明抱著她，臉埋在她頸間，悶聲說道：「……對不起。」
池慕雲抬著胳膊，聲音中有些無奈：「小路，到底怎麼了？」
路清明抱緊了她，聲音更小：「……對不起。你是不是覺得我笨了。」
池慕雲終於緩過神來，纖細的手臂圈住路清明，輕笑了一聲緩緩說道：「我小時候偏科，數學學得不太好，經常哭著寫數學作業，數學老師都說，我沒什麼數學細胞，你懂什麼是『數學細胞』嗎？就是天生能學好數學的意思。」
「那然後呢？」路清明聽得出神。
池慕雲笑道：「然後呢，期末我考了全班第一呀，數學滿分。不努力一下，誰也不能輕易說自己學不好，數學是這樣，語文也是一樣。別人說我們學不好，那我們就學好給他們看，這樣不是更了不起嗎？是不是？」
初秋的斜陽和著她暖意融融的嗓音，路清明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是暖融融的。
她一輩子都記住了那個難忘的下午。那個下午，她第一次體會到了一種複雜的情緒。
原來，她是這麼地害怕池慕雲失望；原來，一個人可以成為另一個人的動力。
不是池慕雲想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而是……想成為一個更好的人，不讓池慕雲操心、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