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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過來,」路表嫂扯了扯衣服下擺,「給我看看包里是啥。」


  路清明站住了,撓了撓頭髮,回頭看著路表嫂,神色認真:「我的。」


  路表嫂愣了一下,隨即皺著眉走過來:「啥你的,給我看看。」


  天氣又干又熱,宋景光脫了汗衫,打著赤膊,「嘿嘿」笑著在門口看熱鬧,小黑狗盯著宋景光,齜牙咧嘴吠得厲害。


  路清明站著沒動,路表嫂走過去拉開了書包鏈。書包是帆布包,顏色灰撲撲的不起眼,但樣子可比集市上買的好看多了。路表嫂低頭翻了一下:「給你買衣裳啦?」


  路表嫂把一條小背心抖開看了看,嘀咕道:「小孩子家家的,穿這麼好有啥用?」


  「走了走了。」宋景光一看拿出來的是小女孩的衣服,頓感無聊,就把煙頭扔在腳下,隨意地一踩,慢悠悠地踱出去了。


  路表嫂瞪了宋景光的背影一眼,低頭繼續摸帆布包的其他口袋。摸了個遍,居然除了衣服什麼都沒有。


  路表嫂把衣服往裡一塞,嘆口氣。她以為池慕雲懂事,會偷偷往包里塞錢。正當她不死心地打算重新翻一遍的時候,池大姑帶著孫子從外面進來了。


  「清明回來啦?」池大姑低頭看著柱子,慈愛地笑道:「柱子,把冰棍兒給你姐一根。」


  小柱子嘴裡吮吸著冰棍兒,胖手還拿著一個,不滿地哼唧起來:「不給……」池大姑眉毛一立:「給你姐!你都吃幾根了?該壞肚子了!」


  池大姑硬是從柱子手裡搶過來,遞給了清明。


  「拿著呀!這孩子……」池大姑差點就說「這孩子傻了」,想想又及時剎車。


  本來就是個傻的。


  路清明回頭看著冰棍,伸手接了過來。路表嫂把書包從她肩膀上脫下來:「別背著了,媽給你洗洗。」


  路清明含著冰棍兒,緊緊攥住書包帶。


  路表嫂白她一眼:「媽給你洗乾淨!」


  路清明手上勁兒很大,扯著書包不撒手。路表嫂瞪著她,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木木地看了后媽一眼,還是慢慢鬆開了手。


  柱子怪叫了一聲,撲到他媽懷裡,好奇地吵著要背書包。


  「桂琴!」池大姑說道,「剛才宋景光來咱家幹啥?」她盯著兒媳婦的眼睛。


  路表嫂神色如常:「嗨,村裡不是要種樹嘛,他過來發劃地的單子。」宋景光是給村長跑腿的,大小也算個幹部。見婆婆半信半疑,路表嫂揚了揚眉毛,嘴角往下一撇:「咋啦?媽你啥意思?單子就在東屋裡放著,你自己瞅。」


  路清明看了奶奶一眼,又低頭看自己鞋尖。布鞋破舊的鞋面上,大拇指處破了個洞。她不懂奶奶和后媽在說什麼,但宋景光提著褲腰帶的樣子,卻在她腦子裡閃了一個來回兒。她張張口想說話,又不知道怎麼去形容。后媽和宋景光在炕上不知道整了啥,每次宋景光走之後,屋子裡都有股味道,特嗆鼻子,難聞得很。她想到那個味道,忍不住皺著眉頭捂了捂口鼻。


  池大姑神色稍緩,乾笑一聲,牽起小柱子回屋了。對桂琴,她沒什麼不滿意的,做家務手腳快,身體也好,還生了兒子。現在就怕人家耐不住寂寞,做丟人的事,或者跟哪個跑了。村裡年年都有女人跟人跑,池大姑知道,如果桂琴真有這心思,攔也是攔不住的。嫁過來就做了后媽,有幾個大閨女能忍?所以桂琴平時有嘴快嘴毒的時候,池大姑都多有忍讓。為了兒子她也得忍忍。怕只怕路文松辛苦在外,媳婦卻成了別人的。


  路清明抱著自己的衣服,神色鬱郁地去了西屋。柱子背著書包,在院子里瘋跑。路清明低頭看一眼手裡花花綠綠的衣服。每件衣服外面都有一層透明的塑料包裝,一摸就稀里嘩啦地響。


  路清明摸了兩個來回,終於把衣服碼整齊了,裝進牆角的一個大紙箱里。這個紙箱裝著她所有的寶貝。有幾件衣服,還有幾枚從柱子不要的玻璃球,以及一些紙折的「方片兒」。「方片兒」是路清明自己折的,看到其他男孩撕作業本折「方片兒」,她某一天也下意識地折出了一個。沒人跟她玩,她就自己跟自己玩。


  新衣服放進去,箱子就被填滿了一大半。路清明又掏了掏口袋,拿出那張寫著池慕雲手機號的紙條,也放進了箱子。


  月光明晃晃的,床單改造的舊窗帘遮不住光。路清明直勾勾地望著窗帘上的花紋剪影。被褥還是那個用了不知多少年、硬如石頭的被褥,今天卻尤其硌得慌。路清明想起小姑姑讓她睡的褥子,那麼軟和,跟小姑姑的手一樣軟和。就算放了一天羊累得直不起腰,一躺上去也覺得渾身都舒展了。


  正想著那褥子,突然聽見小黑吠叫起來。池大姑起身,低聲地罵罵咧咧,起身穿鞋去開門。路國棟一進來,一股煙酒臭味散了滿屋。池大姑嘮叨了幾句,路國棟坐在炕沿兒泡腳,摸著自己鋥光瓦亮的腦袋說:「喝著酒呢,宋景光就讓人摁著打了。」


  池大姑一聽「宋景光」,心中一個激靈:「他咋讓人打了?」


  路國棟看了一眼睜著眼的孫女,小聲說:「他扯了兩句淡,張老四就急眼了。我看八成,」他壓低聲音,「宋景光和張老四媳婦有點啥。」


  池大姑愣住了,低聲罵了句「不要臉」。張老四腿瘸,可好歹也算是有男人在家,宋景光連這樣的都敢碰,可真夠不要臉的。


  這個月宋景光來家裡有兩三次了……


  「怨不得人家媳婦,」路國棟搖頭說,「就張老四那腿,啥能幹好啊?放羊都放不好。」


  「你這話說的!」池大姑瞪圓了眼,「這不就女的犯賤嗎?孩子那麼大了還搞破鞋!」


  路國棟哪裡知道她在擔心啥,反唇相譏,夫妻二人絮絮叨叨,把路清明絮叨困了,睡了過去。


  天色發白。路清明揉揉眼睛,起身下地,溜進了東屋。后媽和柱子正熟睡,借著黎明的天光,路清明看到炕頭上的書包。


  她一把抓起來,扭頭回了西屋,把書包放進箱子最下面,然後走到外屋抓了一個涼饅頭,一邊啃著,一邊出門趕羊去了。


  「吃飯了嗎?」


  清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路清明站住了,悶聲答道:「吃……吃饅頭。」


  池慕雲今天綁了馬尾,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顯得很精神。她沖路清明招手,路清明看著她,乖巧地走了過去。


  池慕雲拉了一下凳子讓她坐下,盛了一碗小米粥,又從盤子里夾了半隻鹹蛋,輕聲說:「吃吧。」


  路清明摸了摸肚子,低頭吃了起來。


  池奶奶慈愛道:「以後過來吃,別在家揣涼饅頭。」


  「聽見沒?」池慕雲輕笑了一聲,又夾了半隻鹹蛋放在她跟前,「要吃熱飯。」


  路清明咽著粥,含糊地「嗯」一聲。


  把角上帶著紅繩的羊從圈裡趕出來,路清明在門口有一搭沒一搭揮鞭子,有些磨蹭。她不時往院子裡面看。


  院牆外有棵老楊樹,茂盛的樹冠投下濃陰,庇護著小院。濃陰里有幾個蒲團,池慕雲盤腿坐在上面看書,像入定的僧人,除了用手指翻書之外沒有其他動作。


  路清明看了好幾眼,池慕雲連頭都沒抬。路清明有些失望。昨天池慕雲手裡拿的那個怪東西呢?不在池慕雲手邊。所以池慕雲今天不跟她一起上山了嗎?

  路清明抓了抓頭髮,低頭趕著羊出發了。


  她一隻手拿著鞭子,一隻手在褲兜里摸著自己的「方片兒」。


  走到那條坑坑窪窪修得極為不走心的水泥公路旁邊,她遠遠就瞧見了慢騰騰開過來的「老牛」大巴,卻當沒看見似的趕著羊慢慢走。


  「老牛」又趴在路邊了,左新苗扒著車門,探出半個身子訓斥她。路清明獃獃地甩鞭子,彷彿沒聽見。


  有時候傻子也挺好的。心情不好可以干點壞事兒,誰也拿她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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