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清篁
辭致二人歇在一個樹洞里, 此時距她們離開祭壇已經過去了十餘日。
將女子帶出來后,辭致的第一要務自然是找一個可以讓女子休養的棲身之所——這個樹洞就是在這途中發現的, 乾燥寬敞又涼爽,很適合靜養。辭致用法訣將樹洞簡單清理,用乾草和毛皮鋪了床, 暫時安置了昏迷的女子。
辭致早前已經用法訣洗去了女子身上的臟污,並且給她換上了一身精緻大方的蝶紋白裙,不過女子直到今日才醒過來。
女子醒后便坐了起來,清瘦身形和白裙很是相襯。她伸手將鬢角長發撩到耳後,露出線條柔和的美麗五官, 一雙幽雅深邃的碧色眼眸看向空處。
辭致見女子呆坐了太久, 遞給她一杯水,俊美臉龐露出一個有幾分拘謹的笑容:「嗯,那個,喝點熱水吧。」
女子微怔,回神, 接過茶盞,微笑:「多謝。」
因為剛醒來不久, 女子看上去有些虛弱, 笑容只是勉強的維持了一瞬間, 聲音也不自然的發澀發啞。她捧著茶盞喝了一口, 突然出聲:「我一直出神, 都還沒有謝過你救了我, 抱歉。」
「舉, 舉手之勞而已。」辭致愣了愣,悶悶道,「你的樣子,讓我想起了自己。」她沒有再說下去,笑,轉移話題,「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我么?」女子勾了唇,剔透的碧色眼眸卻黯淡了,眸光晃動,似笑非笑,「我叫清篁。敢問姑娘名姓?」
「我叫辭致。」辭致點頭,轉而問,「清篁,方便問你為什麼會被囚禁在祭壇里嗎?」
清篁擰緊了眉頭,沒說話,碧色眼眸閃過嘲諷意味,表情帶了幾分痛苦。
辭致警覺了起來,補充道:「如果不方便的話,不用——」
「沒有不方便。」清篁恢復了平靜,扶著擱在膝蓋上的杯盞,「一個朋友欺騙了我,我在找尋證據的過程中被他埋伏。」她想了想,問,「……那時大概是玄龍歷四十幾年,也不知我被困了多久。現在是什麼年份了?」
找尋證據,被囚禁在回靈毒沼祭壇,玄龍歷四十幾年……這些信息整合起來,和竹里在手札中的描述大致符合。
但是女子說自己叫作「清篁」?
「辭致姑娘?」清篁默默地看著辭致的臉,小聲道。
辭致猛然回神,笑:「現在似乎是真龍歷?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們的演算法,不過距玄龍歷四十年已經過去近萬年了。」
「這樣么……」清篁低了頭,「近萬年了啊……」
「是的。」辭致看她情緒低落,轉了話題,發問,「清篁姑娘,你接下來有沒有什麼打算?」
「我一直在追查有關這幾處祭壇的真相,但一直都不得要領,清篁姑娘是我在祭壇里發現的第一個活生生的人,不知道能否為我解惑?」
清篁搖頭:「恐怕不能。」
「不能?」辭致有些失望。
「我正是在追尋真相的過程中被朋友埋伏。」清篁苦笑,「我的確有了些發現,但也僅僅如此了。」
她頓了頓,補充道:「不過,辭致姑娘對我有救命之恩,若是我能回答的,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有新線索總比原地踏步好。」辭致聽了她話,摸了摸自己下巴,問,「那個埋伏清篁姑娘的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他叫成烈,是華帝師門傳人。」清篁面色略有些嚴肅,「我與他相識多年,自以為關係還算親厚,當時有『北華三聖』的說法,便是指的我、成烈和聽嘉。」
「我們曾一同出生入死,而我和成烈都擅長陣法,所以我一直把他當作可以切磋技藝的至交好友……我還以為他是勇毅良善、心懷蒼生之人,是我看走了眼。」
「聽嘉?」清嘉所述的成烈和辭致猜想的大致相同,辭致的注意力便落到了這個新的人名身上。
提到聽嘉,清篁臉色柔和了一些:「聽嘉是白王師門親傳,她與此事無關。有一天成烈找到我,想要我設計兩個陣法,一個用于格殺,一個用于禁制,還給了我一小塊骸骨,讓我以骸骨的氣息為目標。」
陣法設計初期,如果將針對目標考慮進去,將能提高陣法對特定目標的效果,上一世容染設計的許多陣法都針對了慕蘇。
「骸骨?」辭致想到自己在幾處祭壇里看見的骸骨,追問,「你知道是誰的骸骨么?」
清篁點頭,喝了口水,接著道:「是一種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氣息,我不知道是什麼生物的骸骨。當時我只以為是某種不常見的魔物,現在想來,恐怕不是。」
「我那時沒有多想,陣法設計完成後就教給了成烈。過了一段時間,我去問他願不願意一道去一處秘境,恰好看到他在布置陣法——他把我的兩種陣法融合到了一起,正在添加某些細節。我覺得不對,留了個心眼,回去自己仿照他的手法試了試。」
空氣突然安靜。辭致中斷思緒,看向清篁,已經到了嘴邊的話沒說出口,反而愣住了。
清篁眼眶微紅,含著淚,抿著嘴唇。
「清篁姑娘?」辭致有些擔憂。
清篁咬了咬嘴唇,收整情緒,咳了咳,聲音低沉:「那之後的陣法,變得過於凶戾,奪人性命或者封印都是其次——它能將生靈的靈魂與血肉全部『湮滅』,化作最精純的靈力本源。」
「你可以理解為『獻祭』。」
辭致再度愣住,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她心頭,負面情緒鋪天蓋地。
她按住自己太陽穴,喃喃:「獻祭……那一定和我走過的那些祭壇有關係了吧?」
「也許。」清篁低眉看著地面,「從那時起,我便開始注意成烈的動向,因此發現了第一處祭壇遺迹,那裡頭有我陣法的痕迹,以及……枯骨。」
「不是他最開始給我的那種自然死去者的骸骨,而是被強行剝離靈魂與血肉、灰飛煙滅后最後僅剩的東西。」
她的聲音在發顫,因為愧疚。
她的陣法讓這些生靈魂飛魄散,連存在都幾乎被抹殺掉。
辭致拍了拍她的肩膀。
清篁抬頭,與辭致對視一眼,接著道:「祭壇建造的年份比我的年歲還要久遠許多,祭壇中壁畫以遠古三神為主題,但我最終還是不知道祭壇為何而建,也不知道成烈究竟想做什麼。」
說到這兒,清篁突然想到了什麼,問: 「說起來,都已經近萬年過去了,成烈在囚禁我之後竟然沒有做出什麼事?」
辭致坐到旁邊的動作頓了頓,瞪大了眼睛,恍然:「你說得對……為什麼近萬年來竟一直風平浪靜?」
獻祭是逆天改命之舉,能換取極其強大的力量,成烈——或許還有別的同夥,要做的必然不是小事,不論如何都不應該如此默默無聞的。
清篁突然笑了起來。
「清篁姑娘?」辭致不解。
「叫我清篁就好。」清篁一直暗淡的眸光第一次明亮了些,「我還活著,成烈大概也還活著。」
「風平浪靜,也許只是因為時機未到,」
辭致若有所思。
「我之前有一個推測。」清篁總算不像最開始那般滿是沮喪,語氣輕鬆了些許,「這幾處祭壇的方位與設計似乎有某種規律,像是大型陣法中的環節。」
「以八方祭壇為眼、以天地為界的龐大陣法?」辭致覺得腦海中有什麼概念變得清晰起來,「為什麼?」
清篁把杯盞放到一邊,問:「你聽說過華帝『向天城』的傳說嗎?」
一切塵埃落定后,華帝不再過問世事,修築了一座漂浮在天上的城市,取名為向天城,孤身一人居住其中。
「有所耳聞。」辭致點頭,「但華帝死後,向天城也消失了。」
「華帝在向天城中隕滅,向天城一夜之間無影無蹤。」清篁慢騰騰道,「傳說,向天城中保存著華帝畢生的財富和華帝那至高無上的神力。」
「你的意思是……?」
「我嘗試將幾處祭壇的方位連成弧,記載中向天城的位置恰好在圓心。」
清篁點到為止,辭致陷入思考,樹洞內一時寂靜無聲。
辭致從思考中回神:「我認為你說的在理,成烈的所作所為很大可能是為了向天城。」她想了想,問,「接下來我將動身去下一處祭壇,你有什麼打算?」
清篁低了眉,聲音壓抑:「我不知道。大概找成烈報仇。」
「你現在這個樣子,恐怕遠不是成烈對手。」辭致不贊同。
「我並不急在一時。成烈放任你救出我,必然對你我有所求,他,或者說他們,暫時還不能動我們。」清篁看著手中杯盞,眼眸映出水波。
辭致想了想:「那清篁姑娘想往何處去?」
清篁語氣淡淡:「無處可去。」
辭致挑了挑眉。
——
「辭致應該就在前面了。」容染將手中純白翎羽揣回儲物靈器里,全力展開靈識,「走。」
早先他們還擔心和辭致錯過,但是容染半途想起了辭致給她留下的翎羽,利用翎羽與主人間的聯繫指示方位,他們很順利的向辭致靠近了。
又前進了一段時間,從辭致的方位突然傳來猛獸刺耳的尖叫,似乎就在不遠處。
鳥驚葉濺,緊接著從密林中竄出一頭滿身尖刺的四足巨獸,往容染的方向狂奔而來。
「阿染小心!」慕蘇眼疾手快,左手將容染攬入懷中,右手展開劍光大陣,將她們護在陣后。
劍光大陣急速旋轉,陣中騰出墨黑龍形,盤繞著往巨獸衝撞而去。與此同時,碧色絲線從遠方天空魚貫而下,一身白衣的女子牽著十指碧色絲線,電光般切到巨獸身側,翻手間割裂了巨獸喉嚨。
墨色龍形遲了一步。只來得及刺入躺倒的巨獸體內,軟綿綿的化為光點消失了。
白衣女子立身站定,收了手間碧色光線,向他們一行人看過來,碧色眼眸平靜無波。
又有一道紅黑衣裳的身影落到白衣女子身邊,先是看了看白衣女子,接著看了看身邊巨獸,隨後看向他們,露出驚喜笑容:「哎,染染,慕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