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曲酒
彭城地處西南, 是方圓百里首屈一指的大城,城防設施一應俱全, 城內建築亦是錯落有致。高低屋舍圍成院落,白瓦灰牆, 朱檐棕木;偶有商街, 大小商鋪鱗次櫛比,窗欞門楣, 雕獸紋花。
若非今日陰雨綿綿,想必會是熱鬧繁華的別樣圖景。
現下正是初春時節, 春日的雨細碎溫柔, 伴著微風,淅淅瀝瀝。路上行人三三兩兩, 撐著紙傘, 閑逛或看貨,步伐大多閑適得很。
一身淺紫衣裙的女子,撐著蝶蘭傘面的紙傘,慢騰騰往商街深處最不起眼的小鋪子走去。
商鋪開張經營, 除卻經得起「貨比三家」, 風水選址都是一等一重要。廳堂店面需得開闊,裝潢造型需得大氣, 最好再選在繁華之處,借人生氣——但有些人偏偏將店鋪開在繁華街道深處那種最不起眼的角落。
為商鋪選了風水寶地並不足夠, 經商之人還需得勤勉。不說通宵達旦, 朝九晚五總是必要的, 否則商鋪閑置著,恐怕連本錢都收不回來——但有些人偏偏就快到正午才慢騰騰到自家鋪子。
店鋪懸了一塊招牌,古樸泛灰,用朱漆寫的「酒肆」二字陳舊掉色,絲毫不引人注意。
淺紫衣裙的女子在自家鋪子門口站定,借著屋檐慢悠悠收了傘,不緊不慢地推開了門。
鋪子裡頭已經有人在等著了。兩名女子安靜自然地在靠牆的小桌落座,一名男子在廳中央桌邊站著,顯然是聽到她的動靜起身。
那名男子見著女子,走了走神,但隨即想起正事,焦急道:「曲姑娘你終於來了。我家將軍要的酒,你可備好了?」
男子全然不懂為什麼自家將軍一定要買這個酒肆的酒。這酒肆開在這個冷清角落也就罷了,門可羅雀幾乎沒什麼名氣也不提——但經營酒肆的女店家待人輕慢,全然不像想好好開店的樣子,這就讓他很是不滿了。
也沒見她家的酒有什麼獨到的地方,要他說,這女店主除了長得好之外,一無是處。
恐怕是將軍看上了她的美色,想要討小娘子歡心,這才上趕著買她家的酒。
「備好了。」女子的聲音清澈又嬌柔,「稍等片刻。」
「那便請快些取來吧。」
男子火急火燎,她卻仍舊一副悠閑的樣子。她應該是要邁步過堂口往後院去取酒,路過那兩名女子旁邊時轉頭看了看她們,還不忘溫柔一笑。
坐在靠牆小桌的兩名女子,正是慕蘇和容染。
容染抬眼恰好與女子溫柔笑容相對,不自覺心神恍惚了剎那,眼神餘光瞧見慕蘇面色平靜的向那女子頷首示意。
女子勾了唇,撩開帘子進後院去了。
容染還是頭一次因女子的美貌而恍神——不得不承認,這女子當真長了副好模樣,膚若凝脂,五官輪廓精緻如畫中所出。她左額有小巧漂亮的紫蝶花紋,纖美眉線下一雙勾人至極的桃花眼,一顰一笑皆是天成的風情。
她笑的時候,眸中泛起幽幽紫波,彷彿有瀲灧光華。
容染前世沒見過曲酒,只知道曲酒是個不問世事的釀酒大師,從來不知道她還是這樣一個可稱傾國傾城的美人,低聲:「師尊,她就是曲酒前輩?」
「嗯。你莫叫她前輩,叫她曲姐姐就好。」
「好。」
不過半晌,曲酒再度出現,手裡拿了一個不大的酒罈,走過去交給那在廳堂中左右踱步的男子。男子應該是終於可以交差,臉色緩和了,告辭離去。
曲酒徑直到了慕蘇容染的桌邊坐下,隨身帶來微甜的清冽酒香。
「來了?」
慕蘇微笑:「嗯。阿酒,許久不見。」
「說是這樣說,若不是來彭城有事,你肯定是不會來見我的。」曲酒目光落在容染身上,笑盈盈的,「這便是你的徒兒容染了?」
雖然許久不見,但慕蘇與曲酒一直有通過信件聯繫。
「曲姐姐。」容染主動問好。
曲酒眉眼微彎,與她對視,向她甜甜一笑。
她眼眸里像是有天河星光,容染被她這一眼看得心神發恍,下意識低斂了眉目。
慕蘇無奈道:「阿酒莫要逗我這徒兒了。阿染,你這位曲姐姐所修功法奇異,眼眸攝魂,你莫要與她對視。」
容染應了聲「好」。難怪她險些覺得自己要對曲酒一見鍾情了。
怎麼可能,明明慕蘇才是最好的。
「好吧好吧。」曲酒妥協了,「來說正事,慕蘇你來彭城做什麼?」
「回靈毒沼北部出現了一道峽谷,你可知道?」慕蘇正色,「因了這峽谷,仙魔兩道各宗門將在彭城會晤。」
「知道是知道。我剛從那兒回來,得了幾味釀酒的好材料。」曲酒不知從哪兒取出小壺酒,優雅斟酒,「怎麼,這會晤由你替元華宗主事?」
「這倒不是。」
「不是?」曲酒推了小盅酒到慕蘇近前,又將另一盅遞向乖乖聽她們說話的容染。
慕蘇將她遞給容染的酒攔下,從裡頭倒了半盅到自己的酒盅里,才安心的把它放到容染面前。
「師尊?」容染就默默看著慕蘇這一系列動作。
「西暮雨,酒淺醉深,阿染少喝些。」慕蘇聲線溫柔的同她說完,轉而一本正經的對曲酒道,「我有些事,想進回靈毒沼去看看。」
「西暮雨」是曲酒所釀的酒名,嘗時酒意淺淡清甜,但後勁很大,不消片刻便昏昏沉沉,醉生夢死。
曲酒挑眉:「你要進回靈毒沼?」
慕蘇點頭。
「那我取些酒與你。毒沼中瘴氣長年不散,喝了我的酒,就不用擔心了。」曲酒說著,但並未起身,看了容染一眼,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說了,「你之前信中提及的,可是真的?」
慕蘇「嗯」了一聲,「阿染看到了,我們不用避著她。」她喝了口酒,接著說,「是真的。」
容染不知道慕蘇是什麼意思,捧著酒盅愣了愣。
「你墮魔之事,還有別的人知道嗎?」
容染這才明白過來曲酒說的是什麼,笑了笑,慢騰騰喝酒聽著。
她和慕蘇回到元華宗后,說了黑蛇餘黨,說了回靈毒沼,卻都不約而同的沒有提及慕蘇墮魔之事。
慕蘇不問她看到了什麼,容染也不問慕蘇發生了什麼,心照不宣。
「沒有。除了被阿染撞見,我就只告訴了你。」慕蘇目光落在空處。
曲酒若有所思,沉吟半晌,道:「我取些我飲的酒給你。」
「好。多謝阿酒。」
慕蘇很清楚魔念一旦產生便難以根除。上一世她很長一段時間裡時常受魔念折磨,直到被曲酒偶然撞見,贈了她一些特殊的酒——所以這一世她才會連炎卿予懷鏡都沒告訴,直接向曲酒求助。
「不必這般客氣。」曲酒眸光沉沉。
「由衷感謝,怎麼能算是『客氣』?」慕蘇語調輕鬆,「有了阿酒相助,我總算不用擔心失控傷人了。」
容染心頭一跳,想起那時慕蘇掐著她自己手腕的動作,沒有說話。
「我這酒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曲酒道,「魔念總是關乎某種執念心緒,你已足夠清心寡欲,憑你心性,魔念要想捲土重來,也非易事。」
她眸中盈著光,似明似暗,笑,「再不然,慕蘇還可以學學我。」
慕蘇擰著眉頭好一會兒,終於舒緩臉色,揚了唇笑:「恐怕有些難。」
「難?你若是學得像炎卿予那般死腦筋,那的確是難。」
慕蘇知道她不可能無緣無故提到炎卿予,腦子一轉:「你見到卿予了?」
「嗯。半夜三更來尋我,向我打探了一通回靈毒沼的消息,急吼吼地出發了。」曲酒無奈道,「她這人也是奇怪,說她一心尋人吧,趁我睡醒迷糊,還不忘順帶抱走幾壇我釀的酒。」
「我都要懷疑她走得那麼快是因為怕我不給她酒了。」
曲酒境界和慕蘇相差無幾,竟然還像凡俗世人一樣睡覺?容染心道,說奇怪,你和炎卿予一樣奇怪吧。
不過容染有些羨慕她們熟稔的玩笑與閑聊。
慕蘇忍不住笑:「她這可不像是死腦筋,倒像是腦子靈光得很。」
「不管她是死腦筋還是腦袋靈光,偷我的酒,總歸是罪大惡極。」曲酒自然而然地跟慕蘇開玩笑,又正色道,「不過,你若是要去回靈毒沼,可以跟她結伴。」
慕蘇看了看容染,點頭:「也可。我要帶著阿染一起,有她在就更放心了。」
「我之前還在想,這兒若是有什麼事我顧不過來,便暫時讓阿染跟著你,有她在應該是不用了。」
上一世的彭城會晤,炎卿予並沒有來。
她一心撲在某件事上,普通的利益鬥爭她根本不放在眼裡——想來若不是回靈毒沼和那某件事有關,她根本不會來。
「有她在你也可以將容染交給我。」曲酒又向容染露出那般撩撥的笑容,「我會好好照顧容染的,你儘管放心便是。」
容染避開她眼神,小貓一樣慢騰騰抿著酒。
曲酒笑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