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若有
辭致急吼吼的走了之後, 容染取了靈石為燈, 繼續嘗試破解玉牒中更多的內容,沒看多久, 門卻再次被叩響。
現下總歸是深夜,誰會無緣無故來敲門?莫非是辭致去而復返?容染展開靈識去探查,外面的人卻並不是辭致——是另一種她熟悉得不得了的氣息。
容染心念微動,眼角眉梢的弧度不自覺放鬆, 神情都柔軟了幾分:「是師尊么?」
「是我。」外邊傳來慕蘇溫雅宜人的聲音。
容染把玉牒收了起來,起身去開門。
繁星點點,無邊月色, 慕蘇站在門口,一身白衣,眉目溫和舒展, 像誤落凡塵的月中謫仙:「阿染。」
容染有瞬間恍惚, 面上卻不動聲色, 一派乖順,將慕蘇迎了進來, 一邊為她倒茶,一邊問:「師尊深夜來尋我,有事么?」
慕蘇受林家招待, 剛回來不久,路上恰好遇著辭致離開。進院子里, 見容染房間點著燈, 她便自然而然過來了。
阿染和辭致偷偷進藏經閣是為何?
唐苑……應該也進去了, 阿染和她是否會面了?
為什麼她們什麼都沒帶走?
慕蘇心裡有許多不解之處,但她並不准備問——阿染長大了,有自己不願意同她說的事,她不需要事事知曉,只要確定容染好就行了。
「無甚大事,不過路上遇見辭致離開,便來看看。」慕蘇坐了下來,「你們可遇到了麻煩?若是遇到了麻煩,別忘了還有我。」
容染愣了愣。
慕蘇眸光清明,容染卻明白過來:慕蘇早知道她和辭致有許多事瞞著沒有說,但她並不刨根問底。
「我們沒遇上麻煩,」容染語氣輕快,遞過去茶,賣乖,「不過我們這幾日又發現一些線索和她身世有關。我還有與葉寂然的約戰在身,辭致心急,便自行去了。」
「原來如此。」說到了辭致的身世,慕蘇瞭然的點了頭。她本想起身,卻又停下了動作,眉眼含了些笑意,突然道,「阿染若是想進雲起山莊藏經閣,我與林家交好,阿染可以同我說。」
容染又愣了一下,幸而很快回過神來,熟練展開笑容:「當真可以么?多謝師尊。」
她趁機看了眼慕蘇,慕蘇依舊保持著那樣的表情,眉眼溫和,含著笑意。
但慕蘇話中意思……慕蘇知道她和辭致進藏經閣了?
容染心內驚疑不定,保持著鎮定,等著看慕蘇會說什麼。
然而慕蘇卻什麼別的也沒說,站起身來:「夜深了,阿染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容染低了眉,語氣恭順:「師尊慢走。」
慕蘇將門小心合上,容染抬起頭,眼神直楞楞看著門框,太陽穴直跳。
慕蘇她知道了?她這話什麼意思,為什麼不問下去?
慕蘇這般聰明又體貼,即便猜到她和辭致做了什麼也不多問……那慕蘇會不會看出了別的什麼?
容染心裡發緊。
——
西靈獸密境。
疊湖是西靈獸密境偏南方最大的湖,大體呈月牙形,湖中有四五個大大小小的島嶼,北臨大片斷斷續續的絕壁,南面一片蔥鬱森林。傳說有仙界遺落的神獸後代棲息在疊湖的島嶼中,又傳說疊湖附近住著許多強大的妖獸。
而事實也是,疊湖附近棲著無數靈獸妖獸,卻總是謎一樣的安靜祥和。
在這樣的安靜祥和里,半空中突然展開一個急速旋轉的冰白光陣,有什麼身影從光陣中突然現身,直直的墜往水裡。
那身影滿是血腥之氣,是個女子,原本應該是穿了身淺色的衣裳,但衣裳卻被染得血跡斑斑,乾涸的血跡紅得發黑。她懷裡攬著另一個人,是個渾身是血、昏迷過去的女子。
正是路語思和辛彌。
因為強行展開傳送陣法,路語思現在靈力有些空乏,很是疲倦,強撐著保持清醒。
下落之勢極快,幸而下方是湖水,路語思稍稍定了心,摟緊了還在昏迷中的辛彌,還來得及掐了個避水的法訣將兩人裹起來。
落水聲伴著水花四濺。
靈獸秘境之中,不論什麼地方都可能有潛伏的凶獸,辛彌昏迷,未知的水體之下更是可能有路語思應付不來的東西。
路語思並不久留,憑著避水訣,待能在水中自如漂浮遊動,路語思立即帶著辛彌出水,往最近的陸地上了岸。
路語思極其睏乏,但這地方毫無遮掩,若是那群妖獸追來,連靈識都不需要,憑肉眼便能一眼看見她們,因此她不敢放心停留。給辛彌先吃了顆上等的治傷靈藥,她把辛彌背起來,往一片山那方走去。
「語思……」
走了一陣兒,辛彌有些虛弱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路語思腳步頓了頓:「師父?」
但辛彌沒有回應。
路語思斂了眉,強打著精神繼續走,辛彌卻是又迷迷糊糊地開口:「語思……」
「……」路語思大抵明白她還在昏迷中,腳步再不停留,心裡卻酸酸澀澀。
若不是為了保證她能安穩脫身,辛彌不至於受這麼重的傷——她境界差藍衣人太遠,若藍衣人突然把目標放她身上,她全無招架之力——辛彌讓她先行突圍的時候她便有所預感,果然,辛彌以自己為餌,誘得那藍衣人中了囚龍鎖。
如果那時候辛彌沒有燃風身訣過來,而是原地等死,路語思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麼:大概是回去和辛彌一起死。
進了山間,又走了一陣子,尋到一個洞穴,路語思鬆了口氣,帶著辛彌進去安置。
是個天然的洞穴,沒有別的生物留下的痕迹,石壁和地面都有濕濕的水漬。
地面濕漉漉的,路語思從儲物戒指里取出張木榻,又取出自己的衣物厚厚鋪了,這才放心將辛彌從背上放下來。
她這時才發現自己滿手的結痂血痕,應當是之前強行結陣時,靈力與血液不受控制留下的參差傷口。
不過她並不在意這傷口,掐訣點了火屬性靈石為燈,接著展開一個匿息陣法:她們兩身上都有很重的血腥味,需得遮掩住,盡量不讓那些妖獸靈獸察覺才是。
待匿息陣法布置完畢,路語思已經快要站不住了,她咬了口自己的舌頭,以疼痛逼自己清醒。
辛彌一身破爛染血的衣物,路語思小心地為她除去。腰背部分佈料和血痂凝在一起,看辛彌無意識皺了眉頭,路語思想附身去吻平。
但終究是沒有。
在辛彌的傷口面前,路語思心裡沒有別的雜念。
辛彌身上只有兩處傷口,但腰部那一處幾乎環了她整個腰身,因為被黑蛇鱗刺所傷,密密麻麻的傷口結成觸目驚心的血痂。
路語思取出上好的外傷靈藥,為辛彌一點點抹了,再為辛彌穿上衣裳,好好安置在床上。
她終於鬆了口氣,任由疲倦侵襲自己的神經。
到辛彌醒來時,路語思在她面前勾著身子坐著,眼睛卻是合上的。
她身上的素色衣衫染了許多血跡,雙手自然的擱在腿上。她的表情平靜又柔軟,透著些許倦色,左邊臉頰上幾道血痕,極細,已經結痂,惹眼無比。
辛彌小心的下床,發現自己已經換了一件衣裳,撩起下擺,瞧見連傷口都已經被處理過了——語思自己卻還是這幅模樣。
辛彌心裡軟成一片。
她小心翼翼地除去路語思的衣衫,見路語思身上沒有什麼傷口,鬆了口氣,轉眼卻發現語思手上參差的血痕。
她眸光晃了晃,斂了眉目。
或許是某種默契,她像路語思照顧她一樣,為語思擦凈身子,換上早年為語思準備的月白色襦裙,將她放平在榻上。
這地方很安靜,只有火屬性靈石暖紅的光填滿了整個山洞。
封印的安危,藍衣人的身份,她們所處的險境……辛彌本該思考這許多問題,最終卻什麼也沒想,默默看著路語思臉頰的傷口。
腦海里閃過的是她被黑蛇撣飛時路語思的臉。
語思在剋制,但她險些就誤以為語思真的解脫了——現在想想,她也曾誤以為自己解脫了——然而卻都是自欺欺人的錯覺。
若語思好,她一人心神不寧也無所謂,可如今才發現,語思分明只是隱忍克制而已。
她並不是看不懂語思神色中蘊涵的感情。
……若不是因為她誤了路語思的身,語思本不必陷入情孽,與她糾纏不清的。
語思。
鬼使神差的,她附身在路語思臉頰的傷口上留下一個吻。
吻流連到唇瓣,蜻蜓點水。
她閉著眼,便沒有看到,路語思睫毛顫了顫,微微睜開了一點,又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