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亡劍
修真界和凡人的江湖武林相似，有大大小小的教派宗門，自然也一樣有各種獨一無二的強力功法和技藝。
元華宗是即使放在能人輩出的修真界中也算得上歷史悠久、底蘊深厚的修仙豪門，從創始人元華祖師到向則安，一共有十一位成功飛升的大能，算是成功飛升人數最多的修真門派之一——很多修真門派創立至今可能都沒有一位成功飛升的代表人物。
除了元華心法《萬物訣》包容寬厚、品質優越之外，元華宗能負有盛名，還因為它看上去嚴苛迂腐但又確確實實正面貢獻很大的親傳制度。
修真者十分看重天賦，這個制度也就是根據天賦將整個宗門分為親傳、內門、外門三類：
外門是些天賦一般的普通弟子，能學宗門心法，只要完成宗門一些日常即可，受宗門庇護為宗門做事，但享有行事的自由，到一定年紀是走是留都隨意；
內門是天賦不錯的高級弟子，能學宗門心法，能得長輩指教，他們長成后擔任宗門的各種要務，是宗門內的中流砥柱；
親傳只有幾支，每支都掌有至少一項獨門絕技，每一代每一人只收一到二位天賦絕佳的親傳弟子，可以說他們這寥寥數人傳承了元華宗最根本的核心技藝，是宗門的靈魂。
慕蘇如今所代表的枯榮一脈是其中一支親傳，劍法傳承已有幾萬年。這一脈親傳的第一代祖師是成功飛升的劍術大能納蘭瑾，他從萬物生死枯榮中有所感悟，創始了這枯榮一脈的劍訣心法，學有所成后心神入微，劍意驚天。
容染雞鳴時分便起了，然而她剛起，慕蘇就已經穿戴整齊來叩她門問她準備得如何。
她急急忙忙洗漱整理了衣著跟著慕蘇出了門，本以為慕蘇是要找個安靜的地方教她，可是慕蘇帶她走了有一陣兒了，卻一點停下來的跡象都沒有。
「師尊，您要帶我去哪兒啊……」容染不解道，「您不教我劍術了么？」
「阿染累了？要不要休息一會兒？」慕蘇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笑話，才走了半個時辰，她容染怎麼可能覺得累？只是這樣漫無目的地走，也不知道是要走去哪兒。看慕蘇好像有所安排，她實在好奇得不得了。
「沒有。只是我們一直在往樹林深處走，我有些怕。」她們已經在人煙稀少的密林穿行有一會兒，看樣子是在往更深的地方走。
「為師本打算尋個偏僻地方教你劍法，但突然想起來這鎮子的大致方位了。劍招為小，體悟為大，若機會合宜，為師會給你最好的，朴心寺於你練劍大有裨益，正好就在附近。」
朴心寺容染上一世也有所耳聞。它是幾大修佛宗門之一，主入俗尋心，大隱於世，與一般主張戒七情六慾的修佛宗門很是不同，它鼓勵弟子去感受萬物生死，體驗萬般生活。
「朴心寺……」感受生死枯榮，倒像是和枯榮一脈劍術有共通之處。
「已經快到了。朴心寺在凡人間沒什麼名氣，香火不旺，但它寺內有一座亡劍池，不知道阿染有沒有在書籍里見過？」
容染想了想，並沒有。她看的書里，有一些是人物傳奇，更多的是術訣記載和修鍊心得，朴心寺的亡劍池並不在記憶中：「我從來沒有看過這方面的書，亡劍池……那是什麼？用來裝斷劍的水池？」
慕蘇笑：「天下人所用之劍多多少少沾染殺戮罪孽，亡劍池便是葬劍浣魂、洗劍問心的場所。我當初學了些粗淺劍招便洋洋自得，幸而你師祖帶我來了這裡。」
「師尊也會……驕傲自滿？」她斟酌了一下用詞，「可是師尊的劍術確實十分厲害，我聽師兄師姐們說過，都說師尊的劍術是除了慕莜師祖之外最厲害的。」
「我於劍術和修行確有天賦，可是論心境，修行了千年，也不過是個普通人。現下是經歷的事多了心境沉澱，但我年幼時也是心高氣傲，自以為是。」慕蘇的腳步停下了一會兒，回憶起幼時，露出溫柔又恍惚的表情。
普通人……容染沒想過慕蘇會這樣看待自己。不過慕蘇年幼的時候心高氣傲的樣子她倒想象得出來，一定是像個小小的漂亮玉娃娃，可愛的包子臉總是面無表情的冷漠，學什麼都很快，所以對長輩們的教導不屑一顧，有可能還會面上乖乖的，實際上卻陽奉陰違。
噗。
容染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阿染？」慕蘇無奈的看她一眼。
清晨日光淺薄，從疏密有致的葉間漏入，給慕蘇的臉鍍上一層微光，讓她褐色的眸子柔和發亮。
「師尊總是這般，看上去一派仙風道骨，阿染以為師尊就是年幼時，也一定是長輩眼中溫柔懂事的孩子。」容染賣乖。
慕蘇笑：「溫柔乖巧，那也只是在長輩眼中。如果不是你師祖教訓了我，我還不知今日是何模樣。」
容染來了興趣。她近日來越發覺得慕蘇講故事當真十分有趣，比那些傳奇話本誘人多了：「師尊也會被師祖教訓么？」
慕蘇當初好像幾乎所有新人間的切磋比賽不是第一就是第二，這麼優秀也會被教訓？
「你師祖最是懂我，她瞧出我拿了元天大會第一之後被自滿情緒蒙蔽了心神，修行不勤，便帶我來了這裡，同我打賭，她不用任何靈力喂我劍招，我可以全力以赴，但我每輸一次，她便往亡劍池中毀我一把劍。
「我那時至少是築基中期，你師祖不用靈力，我自信我不會輸給她，欣然接受了。」
「咦？聽上去，師尊輸了？」
「不僅輸了，而且輸得很慘。」慕蘇幽幽道——她即使現在想起來還會覺得心痛，「我本有她贈我的森意劍和別的長輩送我的凌波劍，又拿了第一得了兩把不錯的劍作為獎勵，這四把劍，如今全在亡劍池裡。」
容染下意識捂住了自己裝著冰裂劍的儲物手環。
慕蘇顯然也發現了容染的動作，促狹笑道：「阿染別怕，我不會學你師祖的。」
容染幽怨。她上一世最擅長的不是劍術，不是愛劍成痴之人，但也知道要珍惜自己的寶物，冰裂劍她是真的愛不釋手，她捨不得，也沒有慕蘇那時那種自信。
慕蘇被她逗得發笑。
不遠不近的地方傳來莊嚴鐘聲，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容染覺得環境突然變得明亮又柔和起來，感覺十分奇異。
她們不知不覺間又走了有一段路，前方出現一個供人休息的小亭，慕蘇顯然也看到了，帶容染過去休息。
方才沒有在意，如今坐下來左右觀察了會兒，雖然可以確定沒什麼危險，但是那種突然冒出來的奇異感覺越發深了。
「師尊，我……我覺得心裡怪怪的。我覺得我們好像進入什麼陣法里了。」
起初在林中穿行時，能夠切切實實感受到清晨陽光的溫暖和屬於野外的生機勃勃，後來環境莫名明亮了一些，但也……空寂了一些。明明她們在叢林深處，此刻坐在亭子里休息，容染卻有種置身於空無一物的虛幻時空里的感覺。
唯有眼前的慕蘇是真的。
容染可算陣法大師，此時雖然修為較低且前世憑藉的八卦咒印也不在身上，但她仍有一等一的感覺判斷能力，靜下心來，便發覺樹林長勢頗為僵硬，整個環境也被奇異的光彩提亮了。
她目光落在眼前的石桌上。
這似乎是一個大型的幻陣，這個石桌，是其中一個要點。
慕蘇觀察著她認真鑽研石桌的表情，看她伸手撫摸石桌，欣然：「阿染觀察力當真不錯。朴心寺建在三重陣法之中，它的許多部分，比如亡劍池，普通凡人是看不見的，既有防備敵患之功，也有縮地成尺的妙用。」
「嗯？我果然猜對了……」這石桌看上去再普通不過，沒有特殊的法寶做靈力加持，但容染知道這只是整個陣法其中一個節點而已。
慕蘇摸摸她腦袋以示鼓勵，溫柔道：「閉上眼睛。」
容染不解，但看看慕蘇認真漂亮的臉，仍然乖乖的聽了話。
「諸法靈均，萬全無全，」慕蘇冷靜沉著的念著咒語，容染能感覺到慕蘇的手擱在石桌上，石桌十分微弱的回應一般輕輕抖動，「故人來訪，現七。」
話音剛落，她身子一空，而後是慕蘇扶著她手臂將她移到面對某個方向，在她耳邊溫聲道：「阿染，可以睜開眼睛了。」
這是一汪波光粼粼的清池，看上去再普通不過，卻有無數的劍在其中或倒或立，有的殘敗破折，有的完好無損，容染可以清楚地看見任意一把劍的造型和紋路，甚至可以看到有靈動的游魚在水中逡巡徘徊。
但既沒有容染想象中的灼熱融漿將劍融化摧毀，也沒有容染想象中恢宏霸氣的天地萬劍陣列，密密麻麻的劍很是壯觀，容染卻從中看出了一片死寂。
這就是亡劍池？又寂寞，又安寧，又因此有種迷一樣的平和空曠。
容染心神微微觸動，冒出一種似有若無的情緒。
「這就是亡劍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