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變天之九
翌日清晨, 難得沒有歸澈和鳧天在外面你吵我鬧追追打打的叨擾,魏衍一覺睡到天明。
他摸索了一下身邊,覺得有些不對, 猛地睜開眼睛才發現靈沖不知何時, 已經不在身旁。
魏衍坐起身來,看著一旁空空的床鋪, 有些無奈——這是什麼?拔X無情?不,自己才是拔X的那個, 果然還是昨晚太過疼惜他了。
魏衍收拾妥當, 走到門外, 就看見一村的村民圍著靈沖。
今日的天氣很好, 淡藍的天空卷著大團大團的白雲,陽光並不猛烈, 和煦的灑在翻新的土地上,曬出泥土的清香。
靈沖坐在地上, 拿著一根木棍,給村民講著淺易的陣法。他窩在一群人當中,雖看著單薄,背脊卻挺得筆直。偶爾抬頭看看周圍的人, 臉上帶著輕鬆的笑容。
在他肩上,還蹲著兩隻小雀,並不是妖怪, 只是普通的生命, 低著腦袋, 像是能聽懂似的。
流檐閣旁開闢出來的田地正有村民在裡面幹活,把地犁開,看見魏衍出來,村民連忙行禮。
靈沖聽見聲音,轉頭看著魏衍,又同身旁的村民說了幾句,村民自動讓開,他朝魏衍走了過來。
「阿衍,你醒了。」靈沖抬頭看他,也不知道他離了鳧天之後是怎麼把自己頭髮梳起來的,看上去還算整齊,誰知道被魏衍一碰,嘩啦一下就散架了。
靈沖努了努嘴,撩起半邊長發,有些苦惱的說:「我就把頭髮捲起來,施了個定型法。」
魏衍讓他坐在門前的木頭長椅上,給他梳起了頭髮。昨天這雙手還狠揍了蠪侄一頓,此刻把所有的溫柔都傾注了出去。
村民剛開始還在圍觀,後來看這場景,有些人倒不好意思起來了,一個兩個的慢慢散了。
時光好像回到了從前,魏衍也不著急,梳完頭髮又給靈沖理了理衣衫。
過了片刻,靈沖開口說道:「中天在到處捉拿妖怪。」
「嗯。」魏衍應了一聲:「我知道。」
「前段時間你早出晚歸,就是去做這個的,對嗎?」
妖族沒有各種束縛,全憑本心。妖主同中天帝君、人類君主不同,並不大管涉妖族。對魏衍來說,往日他甚至連到處作惡的凶獸都懶得理,除非你惹到眼皮子低下。但既然被尊稱一聲妖主,便沒有眼睜睜看著妖怪被他族欺負的道理。
在雀玖那裡,魏衍自然也聽到了中天的打算——屠盡妖族,改變先識之言。
「妖怪是殺不盡的。」魏衍不知道該怎麼說,最後只能吐出這麼一句。
「嗯。」靈沖點了點頭:「其實,自打中天有了先識官一職,所有的先識之言只有應驗,卻從未有過改變。」
先識之言模稜兩可,怎麼說都說的通,原本就很難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堵掉。往往努力一番之後,事後一看,原來當初先識之言說的是另外一事。
可中天先識官的位置還是越來越高,雖沒有實權,但論其地位已經凌然與眾仙之上。
「被一兩句捉摸不透的話操控著,去做些勞心費力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也是讓人厭煩。」靈沖抬頭看著魏衍,說道:「之前我一直沉湎於自己的情緒當中,忘了阿衍也有自己的事情。這些日子,你一定很辛苦。」
魏衍笑了笑,坐在他的一側:「只要你開心。」
靈沖深吸了一口氣:「總之是不能讓中天繼續這麼做的。」
但問題出在哪兒,他心裡也清楚。
現在兩界分開,只有一艘玉船在其中,就算各顯神通,用些法寶之類的,也只是寥寥。更有些妖怪相像魏衍那般強渡溝壑的,卻也苦於妖力有限。
所以中天那邊的妖怪們,想要救下,幾乎是不可能的。
但換個角度想,對於中天來說,想要把溝壑另一側的妖怪們殺光,也是不可能的。
明明是雙方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為何中天卻依舊……
靈沖皺著眉頭,一隻手托在腮下,苦思冥想。
「如果中天真的想要殺光妖怪,陰陽相異,明顯是不可能的。那為什麼琅辰還有這樣的決斷呢?」靈沖自言自語著:「除非,他能把中天隔離開來,先識之言只對中天有效?」
但這個想法立刻被靈沖否決掉了。按照雀玖所言,琅辰想要知道自己有沒有過類似的先識之言,也就是說,他無法將中天和北界割裂開來。
靈沖正想著,魏衍卻突然站起身來:「你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回。」
「去哪兒?」靈沖問道。
魏衍手中抖出一片龍鱗,原本晶瑩剔透的龍鱗現在沾上了斑斑血跡,顯得詭異。魏衍說道:「之前我給那群白狐留下了一片龍鱗,他們遇到危險就會通知我。」
靈沖聞言連忙站起身來:「我也去。」
魏衍搖了搖頭:「你昨日用了妖法,還是在此處稍微休整一下。白狐在北界之內,路途不遠,想來不應是中天,而是些凶獸妖族,我快去快回。」
靈沖「嗯」了一聲:「那你多加防範,若是有什麼事情,要即刻告訴我。」
「好。」魏衍說完,又叮囑了靈沖兩句,這才離去。
靈沖坐在此處,又開始想琅辰究竟意在何處。他小聲嘀咕道:「若是……若是琅辰此番,只是個障眼法呢?原本他想做的事情,就和雀玖說的不一樣的話……」
可是這就有些過於託大了。
如果這麼想,那雀玖只是琅辰推出來的幌子。琅辰願意用一個先識官來換自己的誤解?又是為了什麼呢?
「琅辰……」靈沖嘆了一口氣,只覺得自己一籌莫展,什麼都想不明白。
耳邊傳來人的腳步聲,靈沖以為是魏衍回來了,一抬頭,臉上的笑容僵住——來者是他萬萬都沒想到的琅辰。
琅辰沒有穿著帝君的打扮,一身絳紫,領口兩折,上面紋綉著繁複的式樣。他沒有如同往日一般將頭髮束的緊緊,而是鬆鬆垮垮的垂在肩頭,大有一副風流公子的模樣。
琅辰的樣貌其實非常英俊,是中天大多數仙人都喜歡的樣子。只是兩頰有些消瘦,顯得憔悴清瘦了些。
他走到靈沖面前,嘴角挑起:「靈沖剛才可是叫我?」
靈沖先是嚇了一跳,接著更多的是提防之心,他聲音乾澀,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琅辰答道:「靈衝去了中天,卻沒來看我。我只好親自來北界看看。」
他倒對於魏衍不在此處毫不在意,似是早就知道了一般。也正因如此,靈沖才反應過來,白狐那邊的事情,怕是琅辰一手操控的,只為把魏衍引走。
琅辰施施然做到靈沖身旁,靈沖卻猛地站了起來,和他保持距離。
琅辰無奈的笑了笑:「你知道我是不會傷害你的。」
靈沖覺得有些心煩,你可知道被人死纏爛打的感受?更何況這人現在還是中天帝君,就算中間隔著溝壑,每每想起,也覺得頭疼。
「有何指教?」靈沖冷漠的說道:「還是帝君知道我殺了你們的先識官,來替他報仇了?」
「先識官?」琅辰略搖了搖頭:「雀玖在我心裡,從來不是先識官。能配的上先識官一職的,也只有你。」
「多謝抬舉。」靈沖手背在身後,指尖輕點,已經畫出了一個陣圖。他知道自己憑本事是打不過琅辰的,但好歹要做些什麼,不能束手就擒。
琅辰似是看破了靈沖所想,他坐在原處,揚了下眉毛:「靈沖莫急,我來只是同你說兩句話罷了,一會兒就走。」
他抖了抖手,掌中凝出一滴血珠,放在眼前:「你殺雀玖,卻留下了自己的東西。北佑和執夜相繼脫相,你要為他們報仇,殺光所有涉及毒殺一事的人。為了填補自己內心的空洞,做出這樣的事情,靈沖和我,其實並沒有兩樣。」
「哦。」靈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就是這樣的人,帝君可以放手了吧?」
「沒有,我倒是覺得靈沖更有趣了,不像原來,只是個玩物似的。」琅辰把手中的血珠往靈沖面前一彈「你的,妖血。」
靈沖盯著那滴血,面前湧出一小團火,剎那就將它吞噬。
「所以呢?」靈沖冷聲問道。
「誰也想不到,之前中天的先識官竟然是個『雜貨』。」琅辰笑道:「怪不得總有一股與眾不同的風韻。」
「……」靈沖在心裡罵了一句娘,風韻你個大頭鬼,老子是男的又不是女的!
「你是想拿這個威脅我?」靈沖看著琅辰:「那你是打錯算盤了。就算是天下人都知道我是『雜貨』又如何?之前我哥活著,我還會小心些,如今他既然已經不在,我又怕什麼?」
琅辰點了點頭:「知道你是這樣的人。其實說起了解你,妖主恐怕還不及我萬一吧?我們之前在中天,也算是日日相見了。」
「呵,按你這麼說,整個中天上朝的人,都能天天看見我,都了解我不成?」靈沖反駁道。
靈沖這麼說,琅辰也不惱,就只是自顧自的說道:「靈沖之前見我,還恭敬有禮,如今我成了帝君,靈沖反而伶牙俐齒了起來。雀玖門前設崗鬆散,靈沖是不是要先謝謝我成全呢?」
靈沖抿了下嘴唇:「有話快說。」
琅辰說道:「我只是來問問雀玖沒問出來的東西。靈沖是否也有關於山河傾倒的先識之言?」他看著靈沖的表情,又補充道:「我拿嚴清和明皓的命和你換。」
靈沖皺起眉頭,他甚至在此刻都拿不準琅辰到底是想要些什麼了。
「如何?」琅辰問道。
「嚴清和明皓,是我自己的事情。」靈沖回道。
「我可以答應你,對中天的妖怪們手下留情。」琅辰又說。
「當真?」
「嗯。」琅辰十分誠懇的點了點頭。
靈沖想了片刻,回道:「是,雀玖的先識之言,和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