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鬼車之七
唐蕭低聲喃喃道:「除妖人啊……」
鍾凌見他若有所思, 好奇的問道:「什麼是除妖人?」
柳識一改方才置身事外的模樣,向前邁了一步,大聲說道:「就是一群有事沒事, 打著為民除害的幌子, 破壞社會和諧,搞的別人/妻離子散的混蛋!」
鍾凌第一次見到校長這麼激動,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的問道:「是搞迷信的?比較激進的那種?」
柳識深吸了一口氣, 平息自己的千言萬語:「對!」
唐蕭在一旁附和:「就是, 現在哪兒有什麼妖怪。這些人就是為了賺錢, 你剛才不是聽到了嗎, 為了打賞。」
柳識拍著桌子:「這些人,就算沒什麼事兒, 也能被他們說出事兒來。決不能讓他們毀掉我們學校的名聲!想趁著深更半夜,打我們個措手不及, 再胡亂編造,門兒都沒有!」他擼起袖子,一副就要和人衝上去拚命的架勢。
柳識這樣的激動,並非無的放矢。
千年之前, 白狐一族出了一隻「奇葩」。說到現在,妖怪們對她的褒貶依舊不一。
她沉迷上古之妖肆意而為的情景,對如今退避到山林之中的境況不滿——憑什麼大家都是生靈, 我們就只能蝸居在野草山洞裡?憑什麼人類就能行走於光天化日之下, 建立自己的城邦和政權?
這隻白狐也算有本事, 光顧人間,帶回無數新奇玩意兒給妖怪們,並說動了很多妖怪。
之後的故事就耳熟能詳了。這隻白狐化身成一名名為楊玉環的美貌女子,魅惑李氏皇權,為妖怪們的第一次融入人世打通了關係,開闢了道路。
但可惜的是,她畢竟只是一隻山林里長大的狐狸,也不明白人類權力之爭當中的彎彎繞,雖然收斂了妖氣,但本性未變。就像現在經常說的,無論你想怎麼偽裝,小時候經歷的一切都會以潛意識的形態影響著你的一舉一動。她行事太過天真,不知不覺中竟落入了圈套,成了皇帝昏庸的擋箭牌和犧牲品。
政敵請了除妖人來捉她,還在人類當中散布關於妖怪的惡性傳聞。
昨天還在門口吃店家的麵條,今天就發現這店家是只鵪鶉;上個月剛納了禮,結果這一家竟然是群樹妖,小娘子是棵老樹不說,上面竟然還有一窩小鳥。先不說這群妖怪有沒有心思傷害人類,但就受到了驚嚇這點,人類簡直落入了自己的怪圈。
有句話從古說到今——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人間浩浩蕩蕩的展開了一場人類和妖怪之間的爭鬥,以除妖人為首,朝廷為輔,管你如何解釋?不聽!先砍了再說。
那隻白狐之後的故事也是精彩,她藏在日本使者吉備真備的船中,渡海而行,百年之後得到了天皇的寵愛,更名為玉藻前,最後被封在殺生石當中,這些都是后話。
當年她雖跑了,妖怪們卻面臨了一場滅頂之災,數量銳減。柳識也是在那個時候,親身經歷了一切,最後無奈的藏進了妙檐圖。
那為什麼千年之後,妖怪還要再融入人類社會?
——這大概是他們爛漫的傻瓜天性吧。
妖怪和人類傳聞中不太一樣,他們最大的特點不是單純,而是好奇。對他們來說,生死雖然算件大事兒,但比不上好奇心。哪怕最後會因為好奇而死,他們也會奮不顧身的往前沖,只為了看看結果是否和他們想的一樣。
千年雖過,曾經的殺戮早已變成了不停翻拍的三分流水線電影,但當年的種種對於曾經經歷過的妖怪來說,卻深入腦海。所以柳識在聽到除妖人的名號之後,五臟六腑都氣的翻了個個。
魏衍如何不知道他的想法,除妖人的手段承自於上古仙族,對付這些個小妖自然不費吹灰之力。只是學校既然開了,鍾凌又在這裡,總不能袖手旁觀。
自己的東西,別人都碰不得。這是蒼君千萬年的基本信條。
他走到柳識身邊,按了下他的肩膀,緩聲說道:「這麼晚了,你年紀大了,早點休息吧。」
柳識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魏衍的意思——蒼君這是打算親自出馬,讓自己老老實實的回去呆著,以防牽扯出不必要的事端。
想也如此,這些除妖人,手裡拿的是什麼仙族法寶尚不得知,貿貿然的衝上去,萬一被變回原形。這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的,畢竟直播平台的流量在那兒擺著呢。
魏衍轉身走到鍾凌身旁,低聲問了一句:「你困嗎?」
鍾凌搖頭。
魏衍輕輕笑了一下:「和我一起去學校門口走走?」
鍾凌點頭:「好。」反正他現在就算回了宿舍,也是忍不住滿腦子亂想,不如出去活動活動。累了自然就能倒頭大睡。
魏衍和鍾凌走出校長辦公室,柳識在裡面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他看向唐蕭:「妖典?妖怪們慶祝的節日,你也拿出來說。」
唐蕭眯著眼睛笑了起來:「沒關係嘛,反正大家都從家裡出來,沒地方過節,就在學校里過了吧。」
柳識「哼」了一聲:「還有不到三十天!」
唐蕭已經溜出了門,探著個腦袋,一雙眼睛笑的狡猾:「校長加油!記得把鬼車那段演出來!哦,還有我的十個學分!謝謝!」
柳識知道赤狐家裡出些精怪崽子,如今才親身體會到,什麼叫做他動動嘴皮子,自己就得勞民傷財。最可怕的是,自己還得謝謝他!!!
*
從蒼市市裡到靈澤綜合大學,路程並不近,魏衍還有時間和鍾凌慢悠悠的走到校門口。雖然鍾凌提出可以先去寢室騎自行車,但被魏衍一口回絕了。
他不是心疼顛來顛去,而是就想和鍾凌走走。
山裡的夜空,比起城市裡更為遼闊,偶爾會讓他想起,之前並肩前行的時光。
鋼筋水泥構架的世界,抬起頭,也只能看到設定好的形狀。這邊高一點,天空就少一點;那邊燈光徹夜不休,那便無從分辨天空的顏色。
行走在城市之中,人人目光向前,往往會錯過身邊美好的事物。天空如此,草木如此,人也如此。
也許是太晚了,連鳥叫蟲鳴都沒了蹤跡,只能聽見兩人行走在石板路上的腳步聲。
校園裡不知道種的是什麼花草,明明合緊了花苞,卻在兩人走過去的時候,一朵朵的綻開。柔嫩的紫色七瓣,淺淡的像是天空初霽時的雲霧。纖細的花蕊伴著水珠,挺立在正中。
花兒很小,但開的遍地都是,隨意撒下的種子,大片大片的籠住周邊的草地。
一路前行,宛如踏在仙境,好似夢回曾經。
鍾凌抬起頭,看著懸在天上的月亮,點點星光璀璨,這一刻,他才切身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夜幕」。
「還害怕嗎?」魏衍突然開口,打破了此刻的寧靜。
鍾凌仰著頭,深深的吸了口氣:「說清楚就沒事兒了,當時真的嚇傻了,現在回想起來還頭皮發緊呢。」
魏衍笑了下,不知道有朝一日知道真相的鐘凌會有什麼反應。他也抬頭看著夜空:「你在想什麼?」他的聲音雖然有少年的青澀,但更多的是成熟的韻律,在夜色中飄散,恰如其分。
鍾凌看了一眼那輪從雲中半探出頭的彎月,緩聲說道:「在想,今晚的月色,真美。城裡沒有這麼好看的景色。」
「你不相信這世上有妖怪?」魏衍又問。
鍾凌收回目光,眉頭微微蹙起:「不信嗎?也不算是。但是我沒見過妖怪,沒見過的東西我不相信。」
魏衍:「故事裡不是有很多妖怪嗎?」
鍾凌想了想,回道:「故事裡的妖怪沒有前情后要,感覺形象很單薄,就像被一團霧遮住了,看不見臉。用人的想法來揣摩妖怪的行徑,應該會有紕漏的吧。」
鍾凌轉向魏衍,笑著問:「那麼阿衍呢?阿衍相信有妖怪嗎?」
魏衍臉上原本掛著的淡淡的笑容,此刻停在臉上,他朝鐘凌走了一步,問道:「你叫我什麼?」
「阿衍。」鍾凌不好意思的撥弄了下頭髮,說道:「雖然和你才認識沒多久,但總有種很熟悉的感覺。我說出來你別笑話,就是有點一見如故?覺得叫魏衍有些生疏,一順口就叫了阿衍,你要是不喜歡……」
魏衍:「不,挺好的,就這麼叫吧。」一見如故嗎?很久很久之前,你也是這麼叫我的。
他看著周圍盛放的紫色小花,微斂雙目。漫天花路,如果能一直走下去,就好了。
*
靈澤綜合大學校門口,有輛紅色小夏利駛來,靠在路邊停下。
地中海男人先從後座下來,對著駕駛說道:「就30塊!行不行吧?!」
駕駛上傳來人的說話聲音:「當時都說好了,50塊的,不然這麼遠,我才不來呢。一會兒還得開回去。」
後座上又下來一個小年輕,後面扎了小半個短短的馬尾,說話帶著股油腔滑調:「打電話舉報你哦,黑車!就30!」
駕駛上的人顯然不樂意了,解開安全帶走了下來,也不知道他這種看上去有2米的身高,是怎麼塞進這輛小車的,更不知道他是在哪裡淘到這輛夏利的。
夏天穿的衣服薄,黑車司機抖了抖身上的肌肉:「怎麼著?還想黑吃黑啊?」
小年輕往地中海身後一躲:「我告訴你,我們這位師父可是天疏派弟子,降妖除魔的。你、你你不要過來,不然他會動手的!」
地中海的高度堪堪到黑車司機的胸口,他從口袋裡急急忙忙的掏出50塊,塞給黑車司機:「就知道談錢!世俗之人!」
黑車司機撇了下嘴,一臉不屑的看著面前的兩個人:「裝神弄鬼。」說完,他又把自己神奇的塞回了那輛小夏利當中,尾燈一亮,開車走人。
小年輕探著腦袋,看見車開走了,才從地中海身後蹭了出來:「哼,俗,就知道錢。哎,那個,我開直播了啊。」
地中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表,對著直播平台,一臉的滄桑:「剛才,我和徒兒前來靈澤綜合大學,不小心遇到了一輛黑車,司機漫天要價。世俗之人,雙目為金錢所障,可憐,可悲。」
一條彈幕飄過:那你們給錢了嗎?
小年輕看見彈幕,回道:「給了啊,肯定給了。我們這位師父,那真的是視金錢如糞土,境界高遠。」
地中海微微頷首,轉身背朝屏幕,指著靈澤綜合大學的校門說道:「我們現在所站的地方,就是靈澤綜合大學的正門前。」
他摸了一下那堵曾讓鍾凌震撼的牆體,說道:「這座建築亦有魂靈,他矗立於此已經成千上萬年了。而不是如同校方在簡介上所說,是在前幾年才建成的。
從這裡,我們便可看出,這所學校,絕對不一般。我們前面需要面對的,可能會是更可怕的妖怪。」
觀看直播的人很少,出於擔心,唐蕭窩在被窩裡也在看。從人類的攝影器材上來看,地中海只是站在一處空蕩蕩的樹林前,說出了這麼一段話,還伴著奇怪的動作。
他立刻發了一條彈幕:「哪裡有東西啊?騙子!」
唐蕭知道,這是饕餮設下的結界,尋常人是根本看不出來的。但是這人能看出,能摸到,就證明了他根本不是普通人。
他是除妖人,是妖怪的宿敵。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這宿敵也太蠢了吧!
唐蕭嘆了一口氣。要知道,一個英雄角色的評價高低,和他的敵人設定有很直接的關係。這簡直就是變相拉低了妖怪的品格。差評。
小年輕舔了下嘴唇,說實話,他也什麼都沒看見。但是地中海確實能看見一些常人不能見的東西,兩個人也憑藉這個騙了不少錢。再說,就算是裝神弄鬼又怎麼樣?他們本來不就是來干這個的嗎?所以他解釋道:「屏幕看不到呢,是妖怪們使用了障眼法。」
唐蕭添磚加瓦的黑著他們:「騙人的吧。找塊空地就說是人家學校大門,不會到現在連人家大門在哪兒都不知道吧。這演技太差了。」
小年輕第一次開直播,根本不知道還可以把人趕出直播間,只能任憑這個ID叫做「聰明伶俐玉面小公子」的人,見縫插針的吐槽。無槽可吐的時候,他甚至連地中海的髮型和衣服品味都要拿出來說上兩句。氣的小年輕牙根痒痒。
地中海帶著小年輕往學校里走,一邊嘖嘖道:「這裡的妖怪,看來對自己的障眼法很有信心,連個門衛都沒有。可惜,他今天就要面臨滅頂之災,因為他,遇見了我!」
他進了校門,裡面的景色自然變了一個模樣,樹林盡退,一條小徑展示在眾人面前,兩側樹影叢叢,反而增添了幾分的陰森可怖。
小年輕盡職盡責的當著畫外音:「我們這位師父是天疏派弟子,降妖除魔便是他終生所求。滌清雜物,還人間一份安寧清凈。如果你家裡有怪異的事情發生,需要我們的幫助,請看屏幕下方的聯繫方式。」
他正說著,就看見前方不遠處,有兩個身影走過。
地中海立刻提高警覺,湊到屏幕旁,壓低了聲音:「現在的時間是凌晨三點,試問,一所正常的大學,怎麼會有人在這個時候走動?怕是妖怪了,還有兩個!」
聰明伶俐玉面小公子:「只怕你是沒見過凌晨四點的洛杉磯。」
地中海從懷裡掏了半天,拿出一張黃符,伸出舌頭舔了邊緣兩口朝著前面的兩個人影摸去。
鍾凌聽見身後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一回頭,一張黃符就在他的眼前——魏衍已經伸手將對方擋下。
鍾凌看著上面的不明水漬,一臉嫌棄的往後躲了兩步:「幹什麼啊?大半夜的,見到人就往臉上貼東西嗎?」
地中海往前推了兩下符咒,卻發現按住他胳膊的這個年輕人,臂力驚人,自己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對方竟然紋絲不動。
小年輕在後面輕咳的兩聲,顯然是在提醒他,現在是在直播。
地中海收回符咒,看著眼前的兩個少年模樣的人。一個長得白白嫩.嫩的,一雙大眼睛流露著疑惑和厭惡,眉毛緊緊的皺起;另外一個則面容俊朗,鼻挺蠢薄,放在明星里也是最出挑的那個,但卻一臉的冷漠,自己在他眼裡宛如草芥。
地中海回頭看著屏幕:「這兩個,絕非普通人。你看他們兩個的長相,普通人能長成這樣嗎?一定是妖怪化形!」
鍾凌眉頭皺的更緊。
又是一條彈幕飄過,聰明伶俐玉面小公子:「人家長得好看就是妖怪?神邏輯,給你一萬個6哦。」說完,他竟然真的開始刷起了「666」,把整張屏幕都佔滿了,別人根本看不見直播的內容。
鍾凌開口說道:「你們是在直播嗎?」
地中海冷笑了一聲:「對!你們兩個妖怪還不速速束手就擒?!若是痛改前非,將自己所作所為一一供出,我還能考慮繞你們一條生路。否則,就別怪我辣手摧花!」
鍾凌不慌不忙的掏出手機,按下錄音鍵:「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地中海:「啊?哼,說出來怕你嚇哭,我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天疏派劉忙劉天師!我的名字說出來,群山都要顫上兩顫!」
鍾凌繼續說道:「身份證號碼?」
小年輕覺得有點不太對,伸手扒拉了一下地中海:「你別別人問什麼你回答什麼啊,萬一他們是那個,要用這個施法呢?」
地中海點了點頭:「放心,區區小妖,能奈我何?」
鍾凌:「你知道你現在的行為是在侵犯我們的肖像權嗎?」
地中海一臉懵逼:「嗯?」
鍾凌:「你上過學嗎?政治課上過嗎?《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一百條規定:公民享有肖像權,未經本人同意,不得以營利為目的使用公民的肖像。我現在懷疑你通過直播收取打賞,已經構成了營利。請你立刻關閉直播,停止侵權。」
地中海回頭看了一眼小年輕:「你們上學的,還有這種說法?」
具體的法令小年輕也沒聽過,但侵犯肖像權這個,他倒是有所耳聞。怕惹麻煩,小年輕乾脆利落的關掉了直播,偷偷摸摸的把手機換成了錄像模式。
幹完這些,他還一臉不滿的對地中海說道:「都說了讓你多看看書,天網恢恢說成天地悠悠,連肖像權都不知道。」
地中海一臉問號,要開直播的人不是你嗎?
他轉頭看向鍾凌,鍾凌臉上寫著大寫的「嫌棄」二字。
地中海感覺自己被人輕視了,他有些怒沖沖的說道:「不是妖怪,你們兩個半夜在這裡幹什麼?!」
鍾凌回道:「散步。」
地中海冷笑一聲:「兩個大男人,散步?」
鍾凌:「你沒朋友的嗎?怎麼這麼可憐?」
魏衍在旁一直一言不發,此刻他攬了下鍾凌的肩膀,淡淡的說道:「兩個大男人,不僅可以散步,還可以談戀愛,和你有什麼關係嗎?」
地中海:「???」長的好看就可以秀恩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