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鬼車之三
柳識這隻老狐狸,年輕的時候也算是白丘的搗蛋鬼。滿山坡撒歡兒似的跑,都滿足不了他。
所以早早的,柳識就學會了化形,收斂妖氣。在同齡人還在窩裡拿尾巴當枕頭的時候,他已經在人間蓋棉被了。
在外面浪了千年,接到家裡的通知,父親去世,家主之位就要被老弟篡奪了。他也不著急,跑回家一趟什麼都不要,只求妙檐圖。
妙檐圖雖是祖傳之物,但畢竟只是一卷不知出自誰手的山水畫。山裡長大的白狐們不懂行,覺得拿這張圖來平息可能到來的家主之位,真的是再划算不過了。
於是,柳識拿著妙檐圖,再次離開了白丘。
在除妖人風頭正勁,在人間四處捉妖的時候,他往妙檐圖裡一躲,恍恍惚惚,日子就過去了。
也是在妙檐圖內,柳識不小心放出了一處山坳里藏著的饕餮。
這隻饕餮剛醒過來,性情溫和的算是饕餮界的奇葩了,就是不能餓,一餓就出事兒。柳識給他提供伙食,兩人還算相安無事。
又過了一段時日,饕餮迷戀上了動漫,覺得妖怪們不能看這麼有趣的東西,真是太可惜了。
兩人在一起一拍桌子,決定開所妖怪大學,幫助小妖怪們更深層次的融入社會。又經過各種研究,最後就成了現在的靈澤綜合大學。
論起實力,魏衍沒來之前,學校里的扛把子就是饕餮了。
即便是個坐在電腦前就不挪窩的垃圾食品和二次元宅,饕餮的氣息也足以把那些居心不良的妖怪嚇的腿軟。
可論起真刀實槍,這隻肥的不行的饕餮,只能算是溫室里養大的貓咪。和真正捲起腥風血雨、稱王稱霸的蒼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魏衍落在一處洞穴前面,空蕩蕩的洞口卻像是關了一扇門,月光照不進這裡,風也在門口打了退堂鼓。明明身處于山谷之中,周圍卻片草不生,有幾株靠的最近的野草也枯的直不起腰。
魏衍環視一圈,轉身就走——那隻騷包的鬼車,就算藏在洞里,也絕對是最騷包的洞穴。這麼寒酸的地方,不如直接要他的小命。不,是老命。
*
農民老伯站在206寢室的台階下,低著頭。說完那句話之後,他便一言不發,靜靜地站在原地。他的影子越髮長了,寬大的像是空中撲下的巨雕,鼓著雙翼。不,甚至要更大,將整個一面牆都蓋在了自己那異常大的陰影當中。
鍾凌往前邁了兩步,就在魏衍豎起的結界之前,他腳步一停,問道:「老伯,你也住在這附近嗎?」
「嗒。」又是一滴綠色的液體,落在了老伯手中的粉色木槿花瓣上。液體沿著花瓣的弧線下滑,落到花蕊當中,就像一杯毒酒。
農民老伯搖了搖頭,脖子僵硬,動作機械:「我住在正武觀附近。」
「老伯,你這回去拿東西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其實不用客氣的,我……」鍾凌說著,停頓了一下,他問道:「老伯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他覺得老伯的狀態有點兒不對,尤其是和不久前來的那次相比。他雖然年紀大了,當老當益壯精神抖擻,現在卻連說話都沒了中氣。
他想著,往前走了一步,想伸手攙一下老伯。
誰知他腳還沒落地,唐蕭就從後面一把抓住他,喝道:「別過去!」
但為時已晚,鍾凌半邊身子已經從結界里探了出去。
空中傳來一聲男子的輕笑。農民老伯被狠狠地向後甩了出去,重重的摔在遠處,生死不明。
率先映入鍾凌眼前的是一截漂亮的尾羽,巨大的羽綾像是天女的紗衣,濃艷的紅色之中映出金色的光芒。
羽毛掠過鍾凌的眼前,將月光完全遮住,一隻鳥爪從這瑰麗的色彩當中伸出,擒住鍾凌的半邊肩膀,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他拉出了結界。
鍾凌盯著眼前的巨鳥,九顆頭,還有他數也數不清的翅膀扇動著。一顆頭湊了過來,還衝他笑了一下。
鍾凌張大了嘴,但隨即反應過來,沖著站在門口的唐蕭等人大喊:「快進屋!有怪物!」
唐蕭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小黑和段角角,三個人點了點頭,統一大喊:「天哪!是妖怪啊!學校里有妖怪啊!」
即便是這個時候,也不能丟學分!
咔嚓,唐蕭掐斷了手中的玉牌。
鬼車:「……」你們三個小妖怪,在這裡演什麼呢?
小黑沖了出來,大喊:「放下我的室友!不然我就和你拼了!」
鍾凌被小黑感動的一塌糊塗,沒想到才短短几天的室友,他們之間就建立了這麼深厚的友誼。
鬼車輕蔑一笑:「就你這隻小黑熊,先學會怎麼飛吧。」說完,他將鍾凌往背上一甩,鼓起翅膀騰空而起,朝著學校的西南方飛去。
小黑跳了兩下,沒夠到鬼車,憤憤的喊道:「我又不是飛禽!為什麼要先學會飛!唐蕭,你說是不是?!哎?唐蕭呢?」
段角角指了下空中鬼車的影子:「他抓著一根尾羽,一起飛走了。」
小黑:「他怎麼這麼聰明的啊!我怎麼就沒想到抓根尾羽,就能飛了!」
雙手緊緊抓住鬼車尾羽,已經嚇得變回原形的唐蕭,在空中大喊:「救命啊!!!我就是想拉一把鍾凌,誰知道他突然轉身就飛,我要下去啊!」
鍾凌坐在鬼車的背上,不停地向下探著腦袋,鬼車的翅膀太多,遮擋住了他的視線,導致他只能聽見唐蕭的聲音,卻看不清他此刻的模樣。
其實唐蕭的尾巴已經一甩一甩的露了出來,只是鍾凌根本就沒往他是赤狐那邊兒想。
鍾凌隔空給唐蕭打氣兒:「堅持住啊!唐蕭!千萬不能鬆手!掉下去就成餡餅了!」
唐蕭:「……」還是狐肉的啊!
*
鬼車並沒有飛多久,他帶著鍾凌和唐蕭一路下落,在一處被山花遮掩的洞穴口,將嚇的滿口白沫的唐蕭甩了下去。自己則帶著鍾凌一路朝洞穴深處而行。
山洞裡亦是鮮花滿滿,各色的木槿花開的到處都是。
鬼車停下腳步,鍾凌半爬半摔的從他身上下來,捂著眼睛坐在地上,嘴裡念念有詞:「做夢做夢,一定是我腦袋又撞到電線杆了。」
鬼車的九顆腦袋面色各異,其中之一湊到鍾凌身邊,緩緩開口:「你不認識我了嗎?」
鍾凌拚命地搖頭:「你不要告訴我,你是我小時候從樹下救的小鳥,現在長大了,來報恩了。我不會相信的,因為我根本就沒在樹下見到過活著的受傷小鳥。」
「那這樣呢?」鍾凌耳邊煩煩擾擾的摩擦聲安靜了下來。
鍾凌從指縫裡偷看了一眼,之前巨大的鳥體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青年男子的身影。
他穿著一身紅色織錦的衣服,像是電視劇里那些少數民族的獵服,手腕和腰部收的緊。頭上打了幾股小辮,長長的披在肩上,發中有絆著孔雀藍色的金繩,尾端則用金紅色的羽毛作為裝飾。他的眼睛是漂亮的鳳目,斜斜的向兩鬢舒展開來,一側眉毛輕輕挑起,帶著些許不羈的氣息。
在他的左眼下面,有滴像是眼淚,又像是紋身一樣的青色圖案,將一張原本就帶有花花公子氣息的臉,妝點的更為風流。
鍾凌乾咽了一下,非常不合時宜的說了一句:「你長的真好看啊。」
男子挑了下眉毛:「你以前也是這麼說的。」
鍾凌連忙搖頭:「我以前沒見過你!等下!剛才那隻怪物呢?」他四周打量著,山洞裡卻空空如也,再沒有那巨鳥的蹤影。
男子聽他這麼說,上下打量了鍾凌片刻:「你又再玩什麼?這次還化了個人?倒是挺像的,就露了一點靈力。」
鍾凌聽他這麼說,也是一臉不解,他看著男子,問道:「你也是被那隻妖怪抓來的嗎?他不吃人?」
男子眨了眨眼睛,突然笑了起來。他這一笑,十足的旖旎風情,讓人看呆了眼。男子說道:「是啊。那隻鳥妖說把我抓回來成親,我不肯。如今他帶了你回來,定然是要和你成親了。」
「成親?」鍾凌再次四處看了一圈:「我又不是唐僧……」
「唐僧?」男子迷茫道。
鍾凌走到石壁旁,摸了一下。這山洞也不知道被那鳥妖當作巢穴多久,連周圍的石壁都已經光滑如璧,一絲泥土腥氣都沒。
鍾凌拍了拍手,說道:「趁那妖怪還沒回來之前,我們快走。」說完,就拉著那男子的手腕要往外走。
男子也依著他,還說道:「走去哪兒?」
鍾凌回道:「先出去再說。我認識蒼市雲清觀的道長,請他來捉妖。」
男子說道:「那我們兩個跑到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蒼君也找不到。這樣你就不用整天面對著他那張死人臉了。」
鍾凌拉著男子一路往外跑,他心裡跳的厲害,連腿都在打顫,手腳發涼。但他不敢停,生怕那隻巨鳥妖怪這就回來。整個腦袋裡都空空的,身邊人說了什麼,他也聽的不甚清楚。
見他沒回應,男子幽幽的嘆了口氣:「沒想到這麼多年,你還沒對他厭煩呢?你化成這樣,是不是和他玩起了新遊戲?」
鍾凌腦子裡一團漿糊:「什麼新的遊戲?什麼厭煩?厭煩誰?」
男子停下腳步,拉了一下鍾凌,從懷裡掏出一朵木槿花,遞到他的面前:「當初你說的,最喜歡的是木槿花。我在這裡,給你種了好多好多的木槿花。每一朵,都是我對你的思念。蒼君那麼不懂情趣,會給你種花嗎?」
鍾凌還沒說什麼,就看見男人的眼中滴下一滴綠色的眼淚,啪嗒一聲掉在木槿花上。男人再抬頭,因為馬上就要跑到洞口,在清亮的月光之下,男子的面龐更為清晰——那是一雙緋紅色的眼眸,正中的瞳仁泛著淡淡的金光,雖然流光溢彩,但此刻在鍾凌的眼中,簡直比鬼魅還要可怕。
鍾凌手一抖,鬆開抓著男子手腕的手:「你你你……你是妖怪?」
男子眨了眨眼:「不然呢?」
鍾凌吞了下口水,往後退了一步,腦子一緊——終於不堪重負的暈了過去。
而此刻,有人走進山洞。那身影隱藏在黑暗之中,卻能感到他身上的怒火,像是要將男人生吞活剝了一般:「放開他。」
男子翻了個白眼:「每次你都追的這麼急,連我們兩個培養一下感情的時間都不給。若是他和我在一起的時間長些,肯定就不要你了。」
那身影擺了擺手,人形的唐蕭從一側跑了出來,直衝著鍾凌撲了過去。
「鍾凌!」唐蕭大喊。待他靠的近了,才發現鍾凌早已經倒地昏迷不醒。
唐蕭轉頭大喊:「報告蒼君!鍾凌暈過去了!」
那個身影這才從黑暗處走了出來,正是魏衍。
他冷笑一聲,抬起手:「是你自己放手,還是我揍到你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