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衷情

  再後來, 她精神好些,他輾轉得知她生身父母的消息,可還沒來得及告訴她這一喜訊, 她就永遠離開了他……


  ……


  陸瀟瀟望著他近在咫尺的面容,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不, 不是的……」


  她一直認為,上輩子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是兄長陸景行,第二重要的就是喬仲山。現在告訴她,他們其實是一個人?


  她現在已無暇去思考他一直隱瞞他有前世記憶這件事了,滿腦子都是:他居然是仲山!怎麼可能呢?

  陸景行輕笑,抱住了她:「為什麼不是?」


  陸瀟瀟臉龐雪白, 已經說不出話來,分明是不同的兩個人。她連連搖頭,也不知自己是該信還是不該信,連聲音都發顫起來:「不對,氣味不對,走,走路也不對……」


  她一直自認為眼睛瞎了, 心沒有瞎, 她會認不出自己最親近的人嗎?

  陸景行低低一笑:「氣味, 換個熏香就行。至於走路么,偽裝一下就可以了。」


  他說著鬆開了她, 自行走了數步。


  他這走路的姿勢和平時並不相同, 腳步顯得有些僵硬。


  陸瀟瀟瞪大了眼睛, 這腳步聲!這腳步聲和仲山毫無分別!

  「不是……」陸瀟瀟下意識否認,卻無從辯駁,她猛然憶起自己臨終之際他身上的味道,不禁瞳孔微縮。


  陸景行神情不變:「那你覺得我為什麼會知道你後背有個楓葉胎記?」


  陸瀟瀟訝然:「你說什麼?」


  陸景行勾了勾唇,他湊近她耳畔,低聲道:「還有你腰側有顆極小的痣。」


  「你……」陸瀟瀟語塞,這種私密的事情,他竟然也知道么?

  「天下哪有那麼巧的事情?我們準備在一個地方落腳,正好你爹娘就在那裡。隨隨便便進一家茶館喝茶,就碰上你的生身母親……」


  陸瀟瀟微愕,不自覺想起許多舊事來。她臉色紅紅白白,原本是要來向他問個明白,但現在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他望著她,一字一字:「我就是喬仲山。」


  「你為什麼要扮成喬仲山?你……」


  陸景行笑笑:「因為我想娶你啊。我說了,我從來沒想過,把你嫁給別人。」


  陸瀟瀟神情怔忪,知道他說的不是戲言。她胸中有千言萬語,一時卻不知從何說起,好一會兒她才問:「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也說不清楚。」陸景行略一沉吟,「可能是小時候,也可能是後來。」


  見他這般坦誠,陸瀟瀟心裡有火也不知該怎麼發。她來的時候,準備了滿肚子的話,本想著如果他否認,他抵賴,她該如何如何誘導他說出真相,可偏生她一問他就承認,讓她打好的腹稿也沒了用武的地方。


  陸瀟瀟咬了咬牙,勉力穩住心神,想起自己此次前來的目的,她抬了抬下巴:「那你為什麼要騙我?上輩子騙我,這輩子也騙我,你什麼都沒跟我說過,把我當傻子一樣戲弄。」


  這麼一說,她頓覺委屈,忍不住紅了眼眶。


  陸景行垂眸,臉上浮起悵惘之色:「不是把你當傻子。瀟瀟,你恨極了我,連見我一面都不願意。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陸瀟瀟嘴唇哆嗦:「我沒有恨你。」


  她惱過他,但從未恨過他。她在宮裡時跟他彆扭,兩人很少有溫存的時候。但出宮后她都能在心裡給他找到辯白的話。


  縱然不喜他殺戮過重,她後來也會不自覺為他找理由。想著他當了皇帝,他也有他的不得已。


  那個時候,她更多的是不能接受雙目失明半死不活的自己,所以敏感尖銳、暴躁易怒。


  如果真恨他,那她重生后,就會想辦法遠離他,而不是想著讓兩人都更好了。


  陸景行輕嘆:「那時候你厭倦了皇宮,跟我生分,你口口聲聲想嫁人。我別無他法……」


  「哥……」陸瀟瀟喉頭哽咽,「我那個時候,都成了瞎子,活都活不了多久。哪還想著嫁人?我只是……」


  她只是再也不想待在冰冷的皇宮裡。


  陸景行親了親她的臉頰:「老天給我重新開始的機會,我希望能和你好好的,希望我們都能好好的。」


  他這句話說的很尋常,可陸瀟瀟卻心裡一酸。其實,她也是這樣的想法,可她仍然感到委屈。這麼多年她小心翼翼,唯恐他陷入那些紛爭,唯恐他們走上老路,可他什麼都知道,一直都知道,卻始終瞞著她,任由她擔憂害怕。


  她仍在強調:「你從沒跟我提過,哪怕一丁半點。」


  陸景行心知得給她一個說法,他嘆了一口氣:「瀟瀟,我以為你上輩子恨極了我,所以,我不敢在你面前泄露丁點那些舊事。如果不是你說,我們很快就是夫妻,不該有秘密,我會繼續瞞下去。」


  他苦笑:「現在就算我說了出來,我也擔心你因為那些事情而不快……」


  「我……」


  陸景行伸手將她額前碎發別到了耳後:「我醒來后,看到你還在人世,看到那些事情還沒發生,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我在想,只要你能好好活著,你想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你不願意我去認岳泰,那我就打發了他,不跟他有來往。你要去江南,我就隨你去江南。上輩子你一直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我就幫你找到他們,讓你們一家團聚。我知道你心軟、不願意我手上沾穆家父子的血,那我就不動他們……瀟瀟,有時候,我真害怕這是一場夢。」


  陸瀟瀟聽著聽著便落下淚來。她何嘗不是如此呢?她也害怕眼前這一切都是假的啊。她有前世記憶的秘密,她從未告訴過旁人。


  她想,他也有他的難處。思及舊事,她哪裡還有心思去追究他欺騙她這件事?

  她忍不住伸手抱了抱他:「不是夢,是真的,我還活著,我們還好好的。」


  陸景行幫她拭淚,動作溫柔:「至於對你的隱瞞,我也很抱歉。我怕你跟我算舊賬,也怕你從此離我遠遠的。」


  他聲音不高,可這番話聽得陸瀟瀟心裡一抽一抽的聽。她緊緊抱著他,沒再說話。


  她一直懷揣著重生的秘密,從未告訴旁人。今日跟他坦誠說開,她哭了一場,可也鬆了一口氣,彷彿一樁一直懸挂在心頭的大事終於放下一般。


  待她氣息稍微平穩了一些,她與他說起當時的感受,說自己上輩子的憤懣與難過,說這輩子的小心和擔憂。而他始終神情溫柔、陪在她身邊,時不時附和一兩聲,動作輕柔幫她拭淚。


  過了好久,陸瀟瀟才回過神。她眼睛通紅,沖他微微露出一些笑容:「我該回去了。」


  陸景行點一點頭:「行,先洗把臉吧。」


  他領著她去洗臉,凈面,又幫她梳妝綰髮。


  他為她梳發,動作嫻熟。陸瀟瀟心思微動,不自覺想起她及笄那晚的事情。她知道,他肯定是把她放到了心坎兒里,才會那麼做。緊接著,她又不由地想起上輩子,仲山為她梳頭時的場景。


  她那時很想看看身後的男子長什麼樣子,現在她終於知道了。


  她輕嘆了一聲,心滿意足而又感到悵然。


  一切收拾停當,陸景行送她上了馬車。他執意要送她回家,被她拒絕。


  陸瀟瀟輕笑道:「我爹還說快成親了不能常見面,真要見面,也得避開人呢,你倒好,還想巴巴地送我回去。」


  陸景行笑了笑:「那行,你路上小心。」


  然而自己單獨坐在馬車裡,回想著方才發生的事情,陸瀟瀟後知後覺發現不對。


  她不是要去質問他么?怎麼反倒把自己的心事都一五一十地說給他聽了?他跟她說著他的不容易,但最重要的幾件事,他根本提都沒提啊。


  比如那次皇宮的慶功宴上,他完全可以找其他理由拒絕穆芷妍,可偏偏就是不說話,等著她開口……


  還有他去征戰胡渚時,他明明對那場戰爭爛熟於心,卻偏偏硬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好讓她擔心……


  還有他的身世,她擔心他得知身世后震驚失望難以接受,所以千里迢迢趕去京城想安慰他,可他早就知道……


  陸瀟瀟越想越覺得不對。他說不能告訴她真相,但有些事情他完全可以做到。


  他分明就是一點一點誘哄著她掉進他的陷阱,讓她擔心他,甚至是心悅他。


  她不免懊惱,惱自己,也惱他。


  有那麼一瞬間,她真想讓車夫掉頭回去跟他爭論。轉念一想,這跟當時吵架吵不過別人,後面回想起來后,再專程去找場子贏回來,有什麼分別?

  她揪了揪帕子,重重嘆一口氣,隨即想到的是他今日的那番話。他說他怕她跟他算舊賬,怕她離他遠遠的。


  想到他說這句話時的神情,陸瀟瀟慢慢放下了帕子,心說她這麼回去,不就正好應了他的話么?

  她小心翼翼,活得艱難,而他這兩輩子也不容易。他上輩子做的一些事,她不認同。可這輩子他沒做,她也不能拿上輩子的事情來跟他吵鬧。


  而且他幫她與父母團聚,上輩子她到了生命盡頭,也一直是他陪著她。他用喬仲山的身份在她身邊待了快六年……


  她想起她前世臨終前他的那滴淚,想起種種舊事,剛才生出的那些去質問的心思瞬間消散了大半。


  人生能重來一次,很不容易。兩人都有重新開始的機會,更是上天的恩賜。他們兩人現在都很好,應該珍惜,而不是胡思亂想,徒惹紛爭。上輩子他們不就是漸漸離心的么?


  她對自己說,算了吧。至少他們現在都好好的。


  陸瀟瀟靠著軟墊,輕輕嘆了一口氣。她以手撐額,心想,可是他騙她那麼多,就這麼輕輕放過的話,是不是太便宜他了一些?不然以後漫長的人生中全是欺騙,那可怎麼辦?總得給他一點教訓,讓他知道,她也不是那麼好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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