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不對
穆晏按住砰砰直跳的胸口, 他揉了揉眼睛,又認真仔細看了一遍, 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同樣的年紀、和陸鄴一樣姓陸、武功高強、手裡有那枚龍紋玉佩、相貌像林氏、同樣的位置有同樣的胎記……
這一點點對照起來, 陸景行十有八.九就是他的兒子!
穆晏一直以為自己不重視子嗣,但在和養子穆承志離心后, 他開始想有自己的兒子。
尤其是當這個兒子很有可能就在眼前時, 他更是難掩激動情緒。
這日找了一個機會,穆晏私下見了陸景行。他細細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越看越覺得像自己。
「穆大人有事?」陸景行神情淡淡。
穆晏深吸一口氣:「請陸大人屏退左右。」
這種私事,最好還是不要當著外人的面說起。
陸景行似笑非笑, 揮手令侍者退下,這才又道:「穆大人可以說了。」
穆晏卻沒有直接開口,而是將手札遞到了陸景行手上, 他翻開的正是寫有孩子體貌特徵的那一頁。
陸景行掃了一眼, 認出是林氏的手札。原來這輩子, 穆晏是這個時候發現這手札的。他雙目微斂:「穆大人這是何意?」
穆晏緩緩說道:「那日我曾說, 承志並非我的親生骨肉, 而是先太子遺孤……」
「本官也說過, 此事證據不足。」陸景行打斷了他的話, 「朝廷已經從宗室里為先太子過繼了嗣子,他自有子嗣傳承。太子遺孤究竟在哪裡, 並不重要。反倒是穆大人, 有穆公子做你的子嗣, 你還不滿意么?」
「我現在說的不是承志的事情, 其實,我自有親生兒子,而且他還就在人世。」穆晏緊緊盯著陸景行,「你仔細看這一頁,我的親生兒子,耳後有塊紅色胎記,和你身上的一模一樣……」
陸景行神情古怪,他有點搞不懂這個生父的心思,莫非是還想著與他父子相認?他輕哼一聲:「穆大人這話什麼意思?侮辱朝廷命官?」
穆晏沒有在意這句話,他一字一字道:「不,我想說,其實,你是我的親生骨肉。」
沉默了一瞬后,陸景行嗤笑出聲:「穆大人真會說笑,家父是陸四爺,和穆大人又有什麼關係?」
「你說的那個陸四爺名叫陸鄴,是不是?他原是大內侍衛,就是他,在二十一年前,救走了你,帶你逃出宮。這有證人親眼看見的。」穆晏急道,「他以為他救的是太子遺孤,其實他救走的,是假的,是我拿自己兒子換的……」
他理了理思緒,將他與岳泰一起推測出來的事情,一五一十講給陸景行聽。
陸景行神情不變,心說,他倒也說的大差不差。不過他不理解,當年既然能狠下心讓兒子去送死,二十年後,又怎麼有臉面來與他相認?
穆晏將始末講完,才又道:「其實,你就是那個孩子,是我失散多年的親兒子。」
他說話時,陸景行只慢慢飲茶,此時才放下茶盞,不緊不慢問:「說完了?」
穆晏:「……」
他也是久在官場之人,初時可能忘形,但此刻靜下心來,不難明白陸景行的態度。
對方太鎮定了。這般鎮定,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早知道了此事,二是對他的話,一個字都不相信。
陸景行緩緩站起身來,輕擊掌,笑道:「穆大人可真會講故事,有趣,真有趣。」
穆晏臉上笑容微僵,原本還有期待的心也涼了半截:「你不相信嗎?我證據確鑿……」
「什麼證據?」陸景行輕笑著搖了搖頭,「穆大人可真有意思,先是用一封手書說自己兒子不是親子,后是一本札記說本官才是你的親兒子。穆大人糊塗了吧?」
穆晏動了動唇:「當年給你接生的產婆也在……」
「所以呢?」陸景行笑了笑,「我只有一個父親,那就是陸四爺。穆大人想認兒子,回府上去,那位書畫雙絕的穆公子,才是你的親兒子呢……」
「那玉佩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陸景行輕笑:「家父陸四爺所傳,怎麼了?」
穆晏怔了一瞬,一開始陸景行表示不信時,他還在想著是不是應該帶了人證一塊兒過來。但是這個時候,他忽然明白過來:
陸景行不是不願相信,而是他根本就不想認他。
這讓他有些惱怒,甚至是氣急敗壞。明知是生身父親而不認,這是不孝。這世上的規矩,孝道大過天。就算是父親做錯了,做子女的也不能指責、記恨。
更何況,他當年那麼做,實屬無奈,也不算做錯。他發現兒子尚在人世,不就趕著相認了么?
穆晏輕嘆一口氣,低聲道:「其實你長的很像你的母親。」
他說這話時,不自覺帶上了一些懷念的語氣。他總覺得陸景行眉眼間確實與林氏有些彷彿之處,又有那麼一點點像他自己。
而陸景行卻冷笑一聲:「穆大人還真愛說這句話。」他停頓了一下,幽幽地道:「如果穆大人說的是真的,那麼我很好奇,穆大人提起亡妻時,心裡就不覺難受么?」
他不想再理會穆晏,直接揚聲道:「來人,送客!」
雖然陸景行否認了,但是穆晏卻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猜測。只是兒子不願意認他,讓他感到憋悶。
而他回府以後,發覺更糟心的還在後面。
親生兒子不認他,他一手養大的養子也跟他越來越生分。
穆晏又幾次試著去見陸景行,然而對方根本不理會他。禍不單行,因為他下屬的辦事不利,他被申斥,甚至失去了吏部尚書的位置,暫時在家歇息。
而陸景行只是挑了個時間,去金光寺祭拜了一下陸老四以及他的生母林氏。
生母林氏的手札,他上輩子曾經看過,這輩子再見到時,仍然受到了不小的衝擊。他不願意認生父,但對這個母親,他還是認的。
很遺憾的是,重生時,他已經十四歲,距離林氏離世已經有七年了。他重活一世,也沒能改變母親早死的命運。
不過還好,瀟瀟還在。
—— ——
陸瀟瀟於端午那天意外得知,高成亮先生就是「致和」,心裡總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太對,但細想又想不明白緣由。
後來她又一次見到高先生,她有些猶豫要不要去打聽喬仲山。——她決定了做陸景行的妻子,自然不能再想著上輩子的事情。而且,說不定跟她沒了牽扯以後,喬仲山已經另娶了賢妻。
但是這麼想著又覺得不對,與其近來時常想起此事,還不如問個明白。確定他安好,她也能放心,也好徹底拋之腦後,省得想起,心中不安。
於是,她沖高先生施了一禮后,輕聲問:「先生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高成亮現在看見她有些發怵,他心說,怪不得讓在她面前裝啞巴,剛知道他不啞,就要更他借一步說話了。他打定主意,不管他問什麼,不多言不妄語就是了。對於不確定的事情,乾脆一問搖頭三不知。
想通此中關節后,他鬆一口氣,隨著這位何姑娘借一步說話。
「高先生是不是有一位姓喬的好友?」陸瀟瀟深吸一口氣,盡量平靜地問,「他現在過的還好吧?」
「誰?」高成亮有點納悶。
「他名叫仲山,京城人氏。」陸瀟瀟遲疑了一下,「也不會說話。」
補充最後一句時,她小心覷著高先生的神色,唯恐自己說到了他的傷心處。
高成亮遲疑了一下:「這我還真不清楚。」
陸瀟瀟微怔:「高先生很久沒有聯繫過他了么?他現在不在京城?」
「不是,我是說,你說的這個好友,我不太清楚啊,也不知道他現在何處。」高成亮有些歉然,「要不,你回頭問問老周?他比我認識的人還多一些。」
陸瀟瀟驚訝極了:「你不認識他?」
「我應該認識他么?」高成亮遲疑了一下,「興許認識,只是我見的人太多,記不清了。」
陸瀟瀟臉龐雪白,她心說,不可能,如果真見過喬仲山,不可能不記得。這世上不會說話的人本就是少數。高先生根本不可能不記得跟自己處境相仿的人。而且仲山能帶她「見」高先生,肯定是他們感情還不錯。
或許他們現在還不認識?
但是從她對喬仲山的了解來說,他是在扳倒楊家中立功從而被重用的。可是楊家之敗,今世和前生並不相同……
會不會仲山已經不在人世?或者楊家作亂時,他已經……
重活一世,變數那麼多,陸瀟瀟也無法保持淡然了。
她笑一笑,盡量自然地同高先生道別,心裡卻在想著,或許她真的需要確定一下他如今是否安好了。
三年前還在京城時,她曾經托哥哥打聽過喬仲山,只說是受益丫鬟所託,但是後來一直沒得到回復。時隔三年,她再去打聽,未免惹他生疑。而且她自己內心深處,也不想這麼做。
七月初,外祖父種老爺子過壽,陸瀟瀟既然在京城,少不得要隨父母一起去與外祖父祝壽。在鍾家,她見到了許久未見的三表哥鍾誠。
三表哥喜歡說笑,成親以後,這習慣也沒改,先是恭喜她即將成親,后又打趣她。
陸瀟瀟給他說的不好意思,乾脆反過來問他如今忙活什麼、做什麼營生。
果然,如此一來,三表哥的注意力全轉移了,開始說起近來忙活的事情。
陸瀟瀟聽到關鍵處,眉心微蹙,打斷了他的話:「表哥說軍隊里不能有傷殘人?」
三表哥鍾誠微微一愣,下意識回道:「也不能這麼說。如果真在戰爭中受傷,朝廷肯定給撫恤金讓回鄉,畢竟身有殘疾,在軍隊也不方便。」
「什麼程度的傷殘不能留在軍隊?」陸瀟瀟想了想,「如果瞎了一隻眼睛,或者不會說話……」
三表哥鍾誠不太明白嬌嬌弱弱的表妹為什麼忽然對這個問題感興趣。
陸瀟瀟理了理心情,繼續道:「其實我是想著表哥在兵部當差,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你早說不就行了?什麼人?」
陸瀟瀟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這個人二十左右,在京畿大營,名叫喬仲山,是個啞巴。」
三表哥神情古怪:「你確定有這麼個人?」
陸瀟瀟抬眸:「什麼?」她心口一緊,先前那種莫名的擔憂再次湧上了心頭:「表哥為什麼這麼說?」
三表哥鍾誠語氣篤定:「別的地方我不確定,不過京畿大營里,我很清楚,沒有聾啞人。」
陸瀟瀟白著一張臉,眼中滿是不可置信:「表哥會不會記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