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團聚
太子傅昭身體不好, 又驟然接連失去父母, 心內惶惶, 大病一場。他稍好一些,陸景行便奏請他繼位。
腦子不大靈光的傅昭顫聲問:「陸大人會成為第二個鎮國公么?」
陸景行微微一笑,搖了搖頭:「殿下放心,逼迫皇上禪位這種事, 臣絕對不會做。臣答應了大行皇帝,會好好輔佐殿下……」
直到你生命的最後一刻。
太子傅昭的父母是表兄妹,他生來體弱,又大受驚嚇, 太醫斷言, 他沒多少日子好活了。
對陸景行而言, 他這所剩不長的生命, 已經夠了。
十二月初, 太子傅昭繼位。因為體弱多病,大小事宜皆由陸景行代理。
起初還有不少人想看陸景行的熱鬧,以為他空有一身武藝, 卻未必有治世的本事,沒想到他甫一掌事,就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賦。果敢老辣, 彷彿已浸淫朝堂多年,再無人敢小覷他半分。
吏部尚書穆晏早年以先太子的名義組織起來的勢力, 被陸景行逐漸瓦解分散。至於穆尚書本人, 陸景行則依照先前的許諾, 封其為忠勇侯,而穆承志則成了忠勇侯世子。
對此,穆晏自然不甘心。他犧牲了自己的兒子,把太子遺孤撫養大,不是為了給自己養老送終,而是為先太子留下血脈,助其成事。——當然,或許當初做出狸貓換太子這一決定時,有一部分是要為太子留後,有一部分原因是對白氏的憐惜,而還有一部分原因則是他隱隱知道真正的太子遺孤奇貨可居。
如果他親手養大的人繼位,他將會是大大的功臣,青史留名,被人稱頌。
而今陸景行扶持了傅昭繼位,把持朝政,局勢對他不利,比當年的鎮國公更甚。好歹楊吉昌倒行逆施,惹了很大的民憤。而陸景行先是有在胡渚一戰中立下的大功,后又扳倒了楊家,偏生他自己放棄皇位,擁立了傅氏太子,讓人乍一看,也挑不出什麼錯來。
他若再一力支持穆承志上位,實力不夠,而且也名不正言不順。
穆承志知道養父為何而惆悵,他倒比穆尚書表現的要淡然一些:「事已至此,就這樣吧。」
還能怎麼辦呢?他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但是現在掌權的陸景行擺明了不承認,而且剛登基的新帝傅昭肯定也不願意承認。
甚至坊間有傳言,說是穆尚書妄圖用親生兒子冒認皇親,說他其實是養父的親生兒子。
想到這裡,穆承志對養父的行為也有了一些不贊同。為什麼偏偏在羽翼未豐的時候跳出來公布他的真實身份?如此一來,他連慢慢蟄伏等待時機都很難做到了。說不定還會成為陸景行的眼中釘、肉中刺,必須除之而後快。——畢竟他的真實身份也挺礙眼的。
但他也很清楚,這件事,不能怪到養父頭上。養父為他已經付出很多了,甚至犧牲了自己的妻兒,而且如果真等新帝地位穩固,他再公開身份,也未必能比現在好到哪裡去。二十年都沒集結太多勢力,或許憑藉他的本事,也不一定能扳倒楊家。
事實上現在的結果比他預想中的最差情況已經好了很多。楊家勢力還在時,他沒有暴露身份,沒死在楊家人手上。相反,他以另一個身份光明正大活著,還有人替他報了仇。只是最後登上帝位的人不是他而已。
穆承志自我安慰,就算是他生父順利登上了皇位,屆時他也未必能真的繼位……
道理他都懂,可他到底還是有些意難平。
—— ——
楊家謀逆被誅,隆慶帝駕崩,陸景行扶持了太子傅昭繼位,這些都明明白白寫在了邸報里,跟周先生說的相差不大。
但關於太子遺孤的事情,陸瀟瀟卻是從周先生那裡聽到的。
「哦,據穆尚書所說,當年他的兒子和太子遺孤在同一天出生,他用自己的兒子悄悄把太子遺孤換了出來,為先太子留下血脈,二十年含辛茹苦,教養長大。」周先生當時不在現場,說的也有些含糊,「不過陸公子沒信,還拿出了象徵太子身份的龍紋玉佩。」
而陸瀟瀟卻激靈靈打了一個寒顫:「誰拿出了龍紋玉佩?」
「什麼?」周先生沒有聽清。
陸瀟瀟深吸一口氣,努力穩住情緒。她心說,如果穆尚書詳細道明穆承志的身份來歷,還提到了龍紋玉佩。那哥哥又不傻,十有八.九會猜到,他自己就是那個替太子遺孤去死的孩子。
他現在輔佐新君,大權在握,楊家的勢力也已被摧毀。她不怕他有性命危險,可她不由地擔心:他知道自己的身世真相后,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上輩子他從十四歲開始,就以為自己是太子遺孤,知道自己要為父母報仇,要扳倒楊家。為此吃盡苦頭,數次險些喪命,後來入朝為官,在岳泰等人的幫助下,巧妙布局,扳倒楊家后,驟然得知真相,原本支持他的岳泰等人很快改而支持穆承志,兄長被迫將勝利果實拱手相讓。
那時候他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
她後來一直認為,他性情大變,與這些事情有很大關係。
穩了穩心神,陸瀟瀟輕聲道:「我覺得,我得去找他。」
這個時候,她應該陪在他身邊的,她必須讓他知道,並非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至少她對他是真的。
她心裡明白,今生不同於前世,沒有被錯認那麼多年,也不是在即將到達頂峰時,在一夜之間幾乎一無所有。真相對他而言,可能沒前世那麼嚴重。但無論是誰,如果驟然知道自己是被親生父親捨棄的,恐怕都不會好受到哪裡去。
她腦海里不自覺浮現出上輩子他喃喃自語:「假的,都是假的……」時的場景,她只覺得心裡發酸。
陸瀟瀟聲音輕而清晰:「周先生,我想去見他。」
「嗯,正好。他也想見你了。」周先生似笑非笑,「京城那邊局勢差不多已經定了,他寫了信,也派了人接你們進京。我今日來,就是特意跟你們說這些的。」
「啊?」陸瀟瀟微怔,繼而點了點頭,心說這是想到一塊兒去了。
陸景行派來接他們的人已經到了揚州。陸瀟瀟同父母商量去京城的事情。
何陽夫婦已經從周先生那裡了解了京城那邊發生的事情,也知道了陸景行想要他們進京的意思。
鍾氏有些猶豫:「你們雖然有了婚約,可還沒成親,現在過去,不太好吧?」
「可是,來接應的人都已經到了啊,再說,我也想去京城了。」陸瀟瀟輕輕晃了晃母親的手臂,「娘,去吧去吧,咱們行的快一些,興許還能趕上給外祖母過壽呢。」
她軟磨硬泡,何陽夫婦到底是受不得她的痴纏,便點頭答應。不過年關將至,他們一面準備祭祖過年,一面去官府辦路引。過了初五以後,何陽夫婦將家業暫時交於何志遠打理,帶著女兒同周先生等人一起踏上了進京的路。
有陸景行派來的人護送,陸瀟瀟倒也不擔心安全問題。想起上一次進京時的情形,她忍不住想,還挺巧,這兩次都不是他們家人單獨上路,竟然都有同伴。
當然,這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她想的更多的是哥哥得知身世后的心情。她不想他傷心難過,也害怕他會因此而性情大變。
細算起來,他們已經有一年多不曾見面了。
陸瀟瀟雙目微闔,她發現,她是真的很想他。
何家這一行人行的極快,離京城越來越近,對京城中發生的事情也略有耳聞。
近來人們紛紛議論京中新發生的幾件大事,比如從楊家搜羅出了多少東西,比如楊家被發配邊疆,比如朝廷的新政令……
陸瀟瀟聽到不止一人誇讚哥哥。對此,她並不覺得奇怪,畢竟在她的印象里,他本來就是無所不能的人。小時候在晉城,養父陸老四一直對他要求極高。後來在揚州,爹爹也請了周先生等人教導他。
聽到旁人對他的誇讚,她不禁感到與有榮焉,心裡也既甜又滿,恨不得即刻就能到他身邊。
不過,真等她到京城以後,她反倒沒先時那般急切了。她先隨父母回了何家在京城的宅院,打算沐浴更衣、收拾停當之後再去見他。
她對自己說,反正幾個月都等了,也不在乎這一時半刻,與其風塵僕僕的與他見面,還不如稍作打扮,美美地出現在他面前。
距離他們上次見面,已經有兩年了。她長高了一些,也長大了一些。她希望自己突然出現,帶給他的是驚喜。
然而,等她出浴更衣后,正對鏡梳妝,還未收拾停當,門就被人忽然推開,緊接著是熟悉的腳步聲。
陸瀟瀟下意識回頭,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兩年不見,他看起來比先時更加冷峻沉穩,幽深的眸中此刻漾起了笑意:「瀟瀟……」
陸瀟瀟低呼一聲,也忘記了吉祥還在身後,她將手中的黛筆隨手一扔,幾步跑到他跟前,直接縱體入懷:「哥哥。」
陸景行毫不遲疑,伸手攬住了她。
陸瀟瀟被他抱在懷裡,能清楚地聽到他的心跳聲。她喃聲道:「我好想你啊……」她忽然響起了什麼,猛地抬起頭:「你怎麼這會兒過來了?我打算收拾好去見你。吉祥還在呢。」
她環顧四周,尋找吉祥,卻不知吉祥在何時已經悄悄退了下去。
陸景行微微含笑:「聽說你進京,我就過來了。」他細細端詳著她,甚是認真地道:「收拾什麼?這樣就挺好。」
他不說這話還好,這話一出口,陸瀟瀟瞬間想起來自己方才還在對鏡描眉了。剛描了一半他就來了,他居然還好意思說挺好?
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哪裡好了?」她拉著他,一步一步走到鏡邊,指著自己描到一半的眉毛:「你自己瞧瞧。」
陸景行不看鏡子,只盯著她,眉目含笑:「哪裡都好。」
陸瀟瀟的臉騰地紅了,心裡滿滿的,脹脹的。她臉頰蹭了蹭他的胳膊,輕聲道:「你在我心裡,也是哪裡都好。」
兩人敘著別來之情,感情似乎比之前又近了一步。
陸瀟瀟猛然憶起自己進京這一路的擔憂,當下心裡便是一咯噔,那些濃情蜜意也在短時間內退去了許多。她拉著他坐下,小心翼翼問:「我在揚州,聽周先生說了京城的事情,據說有太子遺孤的下落?」
陸景行眸光輕閃,收斂了笑意,良久沒有說話。
看他的神情,陸瀟瀟心中擔憂更重:「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