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回來

  「什麼?」陸瀟瀟一時沒反應過來。


  何蕙眨了眨眼:「怪不得你那時候不許我嫁給他, 原來是你自己存了這樣的心思……」她似模似樣嘆了一口氣:「還說什麼差輩呢。」


  陸瀟瀟聽她這話, 不自覺想起那年她們一起去寺廟上香的場景。她動了動唇,有心想分辯兩句, 說自己當時確實沒那種想法,可又覺得難取信人。


  而何蕙已經咯咯笑了起來:「唉, 不過還好你說了差輩, 讓我息了這心思,不然我也不會嫁給我家相公。我相公溫文爾雅,對我也很體貼呢。在我心裡,不比陸公子差。」


  她說這話還是照顧小姑姑的面子,說的委婉了, 在現在的她心裡,她相公比態度冷漠的陸公子強百倍。——當然, 陸公子力戰胡渚, 是大英雄, 這另當別論。


  陸瀟瀟莫名鬆一口氣,笑道:「可見你和你相公是命中注定的緣分。」


  何蕙如今能當著小姑姑的面說出來, 可見心裡早已沒了絲毫綺念。她輕嘆一聲,將話題轉到了弟弟何志遠身上:「志遠都十六了, 這婚事還沒著落呢。看來還得叔祖和太太操心張羅。」


  陸瀟瀟輕輕拍了拍她的胳膊:「放心吧, 我娘幫他留意著呢。」


  這話絲毫不假,何蕙姐弟父母早亡, 被何陽夫婦接進府中撫養。那時何陽夫婦的獨生愛女還沒找回來, 他們對這一對姐弟極為照顧。後來陸瀟瀟回到了何家, 他們待何蕙姐弟一如既往。


  何蕙姐弟的終身大事,何陽夫婦又豈會不上心?


  何志遠十六歲,性情隨和,頗為知禮。雖然比何陽夫婦低了兩輩,可夫婦倆幾乎是把他當兒子來看待了。對他娶妻這件事,頗為慎重。


  自從陸瀟瀟的事情基本定下后,鍾氏就把重心放到了為何志遠相看姑娘這件事上。打聽、相看,費了一番心思后,鍾氏幫他定下了王家的姑娘。


  他們還特意造了一些機會,讓王姑娘和何志遠在家人的陪同下,「偶遇」了兩次。彼此都挺滿意的樣子,就在年前基本定了下來。


  緊接著,何蕙於年底生下一子。陳家來報喜,鍾氏更是喜得打賞府中下人。


  在這接連的熱鬧與喜事中,不知不覺新年到來了。


  這是陸瀟瀟重生以來,第二次沒和兄長一起過年。說不想念,那是假的,也不知他在邊關過的怎樣。


  不過,無論如何,他寫回的信里,總是毫不例外報平安。


  陸瀟瀟先後托周先生的人給他送去了衣衫鞋襪等物。再後來,他自己也開始在信里問她討要一些東西。


  有時是香囊,有時是梳子,新年後他給的第一封信里,竟然讓她給他一綹頭髮。


  剛看到信時,陸瀟瀟怔了一瞬,很快她就紅透了臉頰。那句「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一直在她耳畔迴響。她到底還是悄悄剪下一綹頭髮,塞進了一個荷包里,托周先生送了過去。


  陸瀟瀟的生辰在三月上旬,這一年她十五歲及笄。


  何陽夫婦只這一個女兒,早就安排好了她的及笄禮。儐相、贊者等,都是當地頗有聲望的婦人,連嫁到高家的姑祖母也使了人過來觀禮。


  整個及笄禮繼位熱鬧,不過陸瀟瀟卻不自覺想起上輩子她的及笄禮來。


  上輩子她十五歲時,她和兄長還在京城。那時候,一心謀划著扳倒楊家的兄長,在她生辰前遭遇了一次刺殺,還好性命無礙。


  她那時擔心他的安危,哪還有心思過什麼及笄禮?


  可是他竟然記得,他取出了早就準備好的簪子,給她舉行了很簡單的及笄禮。


  她強忍著眼淚,心裡卻柔軟得一塌糊塗。那時候,她對於他是這世上對她最好的人這一點,深信不疑。


  ……


  想起往事,陸瀟瀟不免感到悵惘。


  這輩子及笄,她有父母親人,卻沒有他在身邊。


  而且,他上次給她寫信,對她即將及笄一事,隻字不提。這讓她不禁耿耿於懷。


  她猛然意識到,她其實很在意他對自己的態度,比她以為的,還要在意的多。而且,她在不知不覺中,正在以拿對情郎的要求來對待他。


  「情郎」這一念頭,讓她羞紅了臉。她深吸了一口氣,晚間鋪紙研墨,修書一封,旁敲側擊暗示自己及笄一事。


  但是寫好以後,她又猶豫了,這樣會不會不太好?萬一他忘了,或者是另有安排呢?

  揚州離邊關甚遠,也許他賀她及笄的書信還在路上呢。


  陸瀟瀟收起了墨跡未乾的信件,頗有些意興闌珊。


  這般自我安慰了一番后,她決定等幾日看看。


  誰知又等了數日之後,也沒看見他的信。


  陸瀟瀟有點急了,心想,明日就去找周先生,托周先生的人把那封信送給他,好好「提醒」他一下,是不是忘了什麼事。


  做好決定后,她才去洗漱休息。


  陸瀟瀟躺在床上,半夢半醒間,忽聽窗子傳來「篤篤篤」三聲輕響。她猛然驚醒過來,疑心自己聽錯了。她翻身擁被而坐,「篤篤篤」三聲輕響再度響了起來。


  這是她和兄長之間的暗號。


  她絕不會聽錯。


  陸瀟瀟雙眼一亮,一把掀了被子,也來不及穿鞋,蹭蹭幾步跑到床邊,打開了窗子。


  皎潔月色下,一人含笑而立。


  不是她念了許久的陸景行,又是誰?

  「哥……」陸瀟瀟脫口而出,她眼窩一熱,淚水滾滾而下,「我不是在做夢吧?」


  陸景行微微一笑:「你夢裡也有我么?」


  陸瀟瀟用手背掩了唇不說話,歡喜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瀟瀟……」


  「誒。」陸瀟瀟應著,後知後覺意識到他還在窗外站著。於是她急急忙忙走到門口,打開了門,沖他招手,「你快進來啊。」


  陸景行隨她進來,借著月色,他皺眉:「怎麼沒穿鞋子?」


  「看見你,太高興了,忘了。」陸瀟瀟有些不好意思。她走到桌邊就要點燈,被陸景行攔住。


  「噓,先別急著點燈。」陸景行低聲道,「我剛回來,很快就走。不必驚動旁人。」


  他這話一出口,陸瀟瀟原本滿心的歡喜散去了許多。她停下手上動作:「這麼急嗎?」


  「你快把鞋子穿上,當心寒氣。」陸景行神情有點不自在,「還有衣裳,你不冷么?」


  陸瀟瀟低頭看向自己。時候不早,她已經睡了,所以此時她身上穿的是寢衣,長發柔順,還赤著腳,一雙白嫩玉足踩在毯子上格外明顯。


  她居然這般打扮,跟他說了好一會兒話!

  她立時羞紅了臉,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


  她想,她真是太不小心了。


  夜晚,在她的閨房裡,她又是這般打扮。如果給人知道,她也不必見人了。


  穩了穩心神,陸瀟瀟飛快說道:「你,你先轉過身,等我整理一下。」


  陸景行勾了勾唇,依言轉過身。他心說,現在再補救,也沒什麼用啊。方才他可是看的真真的。


  他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知道她已經穿好了外衫和鞋子,這才慢悠悠轉了過來。


  他看到她的小姑娘努力做出一副端莊的模樣坐在桌前,他無聲笑。


  他一路趕回,其中辛苦自不必說。可是一見了她,感覺疲憊瞬間煙消雲散。


  「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啊?」陸瀟瀟輕聲問,「是有什麼要事嗎?也沒提前說一聲。」


  直覺告訴她,他忽然回來肯定跟她有關。而且他方才也說了啊,忽然回來的,不給旁人知道。


  嗯,在他心裡,他向來是特殊的。


  沉默了一瞬,陸景行才回道:「還沒交子時,今天還是三月二十一。」


  「……啊……」他答非所問,卻教陸瀟瀟心跳不自覺快了幾分。


  三月二十一,對她而言,對他們而言,都是一個很特殊的日子。


  她四歲那年的三月二十一,他們第一次見面,在晉城的育嬰堂。他從好幾個孩子里,選中了她,決意帶她回家。


  後來養父陸老四,就把這一天當做是她的生辰。


  「瀟瀟,我連夜趕回來,把這個給你。」陸景行伸手從懷中摸出了一根簪子,「看看喜不喜歡。」


  兩人相距不遠。


  借著月色,陸瀟瀟能看到那玉簪上瑩潤的光澤。她心裡一片柔軟,鼻腔微微發酸:「你……」


  先時她還在他沒能記住她的及笄禮而暗暗不悅,沒想到他竟然準備了這麼大的驚喜給她。


  從邊關到這裡並不近,她幾乎能想象出他是怎麼趕過來的。


  她心頭一熱,站起身,幾步到他跟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肩頭,輕聲呢喃:「我喜歡簪子,我更喜歡你。」


  她聲音很低,可寂靜的夜裡,陸景行聽得清清楚楚。她的長發拂過他的臉頰,他能嗅到她身上傳來的淡淡的清香。他又被她整個人抱著……


  陸景行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四平八穩:「瀟瀟,不要輕易說這樣的話。」


  「什麼?」


  陸瀟瀟暗自思忖,大約是她方才的話顯得太過輕浮。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角,小心翼翼鬆開他:「我……」


  然而她剛一鬆手,卻又被他拉住。她望著他,眸中有不解。


  「我沒趕上你及笄,就幫你把簪子簪上吧。」陸景行目光清明。


  陸瀟瀟原本想著這是晚間,她已經梳洗,沒必要再特意綰髮上簪,但轉念一想,他特意趕回來,她不能拂了他的意。


  於是她點了點頭,一臉期待的樣子:「好呀。」她想了一想:「要不要點了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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