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身世
她永遠都忘不了上輩子他是怎麼變成那般模樣的。事情的真相太殘忍, 她寧願他一輩子都不知道。而且,他們很快就要離開京城了啊。離開京城,和這邊的一切都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宴會還在繼續, 但陸瀟瀟一顆心卻早已不在此地。她偏頭看了一眼陸景行, 毫不意外地看到, 他正含笑望著自己。
陸瀟瀟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怕他們尷尬, 想要安撫他們。不大管事的隆慶帝甚至還喚了他們上前,他笑呵呵問陸瀟瀟:「方才聽陸卿說, 你門一起過過苦日子?」
陸瀟瀟能說什麼呢?她只能點頭:「回皇上, 是的。」
隆慶帝笑著點了點頭:「患難之情,確實不該辜負。」他自袖子里摸了一會兒, 摸出一個玉葫蘆吊墜,命人遞給陸瀟瀟, 笑道:「朕第一次見你,也沒什麼好給你的。這個玉葫蘆, 陪了朕很多年, 你拿去玩兒吧。」
不僅是陸瀟瀟怔住了,連楊皇后都大感意外。她哂笑, 心想,皇上這是故意給她沒臉,給楊家沒臉, 想顯得自己高看這個何姓女子一眼呢。
陸瀟瀟無措地看向陸景行, 見其點頭, 才大著膽子收下, 施禮謝恩。
隆慶帝笑笑,又問她一些諸如多大了、哪裡人氏、什麼時候成親之類的問題,末了笑道:「你們將來成了親,可要好好過日子。」
陸瀟瀟無法反駁,只能吶吶應下。
待慶功宴結束,在回去的途中,陸瀟瀟滿腹心事,而陸景行似乎很開心的模樣。
兩人同在馬車中,他唇角輕揚,含笑問:「瀟瀟,為什麼不許我娶那位穆姑娘?」
他當然知道原因,但他也很清楚,她絕對不會把實情說出來。如此一來,他就更好奇她的答案了。
陸瀟瀟支支吾吾不能說實話,只能說:「我是覺得,你不喜歡她,又怎麼能娶她?你必須要娶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對,就是這樣。」
陸景行笑吟吟看著她:「你說的對,我喜歡你,所以我要娶你。」他一把將她擁進懷裡,下巴輕輕抵在她頭頂,感慨:「瀟瀟,你不想我娶別人,我很開心。」
他這番話說的情深意切,讓陸瀟瀟心裡一酸,差點掉下淚來:「我不是不想讓你娶別人,我只是,我只是想讓你娶你心愛的人……」
那個人是誰都行,但不能是穆家的人。
陸景行「唔」了一聲,動作微頓,聲音也沉了下來:「瀟瀟,我心愛的人就是你,你知道的。」
陸瀟瀟當然知道,她心裡亂糟糟的,感到前所未有的為難與茫然。
她想,哥哥這會兒很高興,很高興,大概是覺得自己守得雲開見月明,終於等得了她的回心轉意,她要怎麼才能告訴他,不是這樣的?
她不願意讓他娶穆芷妍,無關個人情感,只是因為穆芷妍是他堂妹。他們同一個祖父。他如果娶她,那就是亂了綱常倫理,為天地所不容。
是的,她從來都沒有對他講起過他的身世,儘管她自己早就已經見過他的親生父親了。
上輩子,她親眼看著他的身世一變再變,直到很久后才終能確定。
十八年前的冬天,先帝忽然駕崩,時任皇后的楊氏聯合楊家殺了太子傅征,扶持楊皇后所出的幼子繼位,是為隆慶帝。
與此同時,太子妃白氏剛剛臨盆,生下了一個男嬰。
新上任的楊太後下令斬草除根,將太子妃白氏以及剛出世的太子遺孤一併除掉。
穆晏為保住太子遺孤,不顧妻子林氏的反對,用自己剛出生的兒子把太子遺孤給換了出來。
穆晏年少時對太子妃有幾分戀慕之情,所以娶了與太子妃容貌頗為相似的林氏,兒子肖母,再加上,剛出生的小嬰兒相貌難以區分,只看外表,還真看不出換了孩子。
為了讓楊太后相信那就是真的太子遺孤,穆晏請太子妃把象徵著太子身份的龍紋玉佩以及太子妃平日戴的玉戒一起放到孩子的襁褓中,確保萬無一失。
當那個孩子被抱到楊太後跟前時,她並未生疑,親自動手,直接掐死了孩子,命心腹太監處理掉。
不得不說,那個孩子命大。楊太后只是掐暈了他,太監處理時,他還有一息尚存。更幸運的是,大內侍衛陸鄴打暈了太監,救走了「太子遺孤」。
冬天.衣衫寬大,陸鄴把「太子遺孤」藏在袖子里,匆忙出宮,當值的侍衛正是岳泰。
岳泰發現了異樣,卻並沒有說破,而是掩護他們出了宮。
陸鄴帶著「太子遺孤」去向太子妃的娘家求助時,發覺白家已被楊家的人圍得水泄不通。他只能一路隱姓埋名,悄悄撫養這個孩子長大。
後來,他定居在晉城,自稱陸老四,給這個孩子取名陸景行,悉心教導,希望他可以平安長大。
陸景行八歲上,陸鄴覺得這個孩子沉默寡言,就帶著他去了育嬰堂,本是想給他找個伴兒,卻因為他的堅持,領了瀟瀟回家裡。
陸景行十三歲那年,一直將秘密藏在心裡的太監終於在臨終前向楊太后坦誠,當時並未將屍體處理掉,而是被人搶走一事。
所以在晉城的陸鄴死於追殺,陸景行背後中箭,跌落山崖,借一具模糊不清的屍體,偽造自己的死亡,才躲過一劫,從此他帶著妹妹一路逃亡。
和這輩子不一樣的是,上輩子他們在洛陽遇到岳泰后,岳泰憑藉玉佩和玉戒確定了他的身份。
陸景行和岳泰談了很久,他要承擔起自己身上的責任以及血海深仇。
他知道了養父是因為自己而死,也明白自己必須扳倒楊家,還政局清明。
那些年,他比之前在晉城時還要努力。
不止是岳泰,連楊家的人都認定他是太子遺孤,為此數次派了殺手,不惜一切代價要除掉他。
他福大命大,一次一次全都躲了過去。
然而當他終於一步一步扳倒楊家時,卻被告知,他並不是太子遺孤,他是穆晏的兒子,是用來代替太子遺孤被殺害的棄子。
……
是的,她的兄長陸景行,是那天在金光寺見過的吏部尚書穆晏的親兒子,今天這位穆芷妍穆小姐,是他的親堂妹。
其實,她能理解上輩子兄長的憤懣與不甘。被命運捉弄,遭親生父親捨棄,生母因為無力保護他,鬱鬱而終。養父又當著自己的面慘死,如果不是他福大命大,不知已經死了多少次。而他辛辛苦苦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人做嫁……
思及往事,陸瀟瀟身體微僵,動也不敢動。
陸景行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他帶著憐意,輕輕吻了吻她的面頰。
陸瀟瀟怔了一瞬,後知後覺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她沒有多想,直接伸手便去用力擦拭被他親過的地方。一瞥眼,看見他瞬間黯淡下來的眸子,她心頭一酸,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她想,她真的很過分,當著眾人的面,她承認了自己是他未過門的妻子,默認自己不願意讓他娶別的女人,轉過頭卻又想跟他劃清界限,真是太欺負人了。她也就是仗著他對她好,能容忍她的所有。
可是,她又不想讓他傷心難過。
於是,她乾巴巴地跟他解釋:「我,我不是嫌棄你,我,我……」她咬了咬牙,避開他的視線:「我只是,還沒準備好。」
陸景行沒有說話,只緊緊地抱住了她。
陸瀟瀟睜著眼睛,思緒萬千。
從皇宮出來,路程不長,而她卻想了很多很多。她多希望他們還在揚州城,從來沒有蹚這渾水。可如果不是兄長來了京城,作為副帥征戰胡渚,那如今肯定就是大敗而歸、本朝割地賠款,只為贖回一個楊興……
她思緒轉了幾轉,最終得出的結論是:這樣也很好啦,只要他們離開京城就好了。
臨下車之際,陸瀟瀟終於理好思緒,她正色道:「哥哥,我們談一談吧。」
陸景行神情微變:「瀟瀟,有什麼話明天說,好嗎?今天已經很晚了。」
陸瀟瀟沒有錯過他眼中的不安,她心想,他是在擔憂吧?她幾乎無所不能的兄長也會擔憂?是擔憂她拒絕反悔嗎?
這猜測讓她心酸極了,她對自己說,要不,就這樣吧?
有了他差點娶穆芷妍做對比,他們這種毫無血緣還有過婚約的「兄妹」在一起,好像不是那麼難以接受。
對了,她是何湘,她是何家的姑娘。反正她總是要嫁人的,如果不嫁給仲山,那就遂了兄長的心愿吧。
陸瀟瀟腦袋一熱,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呼吸緊促起來:「哥哥。」
「嗯?」
陸瀟瀟深吸了一口氣:「你給我一點時間。」她停頓了一下,在他驚愕的眼神中重複:「請你,給我一點時間,讓我來學著不把你當兄長。」
陸景行緊緊盯著她,仔細觀察著她的神色,想知道她這番話是否出自本心。但不管是虛情假意還是肺腑之言,對他來說都夠了。至少她終於又往前邁了一步。
正好此時馬車已經到了門口。陸景行直接抱起她下了馬車,將她穩穩放在地上。
陸瀟瀟鼓足了勇氣說出那番話,卻沒有得到他的回應。她心中不安之餘又生出懊惱、擔憂等諸多情緒:「哥哥,我……」
「噓。」陸景行伸出食指,輕輕壓在她唇上,他唇畔輕揚,「我想,你可以先試著不叫我哥哥。」
陸瀟瀟一怔,忍不住彎了彎唇角,眼中卻有淚光閃爍。她心裡有些懵,不叫他哥哥,又叫他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