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出事

  晚間鍾氏與何陽提起了女兒的請求, 她有些發愁:「總不能咱們回去, 單單把她給留下吧?她說等陸公子回來,要跟他一塊兒回揚州,萬一陸公子不回去呢?她也要隨他待在京城么?」


  她又嘆一口氣:「我還是覺得, 她跟陸公子走的太近了。」


  何陽不以為意:「他們不一直感情很好么?對了, 要不你哪天再探探她的口風?她要是真有意, 那隨她去,咱們就別摻和了。反正我瞧陸公子對她也挺上心的。」


  鍾氏瞪了丈夫一眼:「什麼叫隨她去?她要是真一輩子留在京城, 你捨得?」


  何陽摸了摸鼻子:「你不也隨著我去揚州了十多年嘛,大不了,咱們以後長待京城?唉, 湘兒她年紀小, 一路舟車勞頓到京城, 沒待幾天就讓她回去, 也難怪她不情願。她外祖父、舅舅都在京城,她即便是在這裡住個一年半載,也沒什麼不妥嘛。可惜是阿蕙還要發嫁, 不然我也想在京城多待一段時日。」


  他自小在京城長大, 京中有他不少舊友。若非何蕙出閣一事, 他也想在此地多滯留一段時間,而不是將光陰都浪費在路上。


  鍾氏又瞪了他一眼:「你當我不知道么?」


  「算了算了, 不說這些了。」何陽環住妻子的肩膀, 「先休息吧, 明兒還要去鍾家呢。」


  夫妻倆這才終結了這個話題。


  熄了燈后, 鍾氏默默嘆息。她當然知道陸公子對湘兒很好,如果不是他相助,他們夫妻不可能和湘兒相認團聚,更別說他曾認真照顧湘兒了。——陸公子的這份恩情她一直記得。


  她也知道湘兒和陸公子親厚,兩人青梅竹馬,若真有意,真讓他們做了夫妻也不錯。可是一則湘兒似乎沒這方面的意思,二則是因為陸公子的身份。


  鍾氏揉了揉眉心,自我安慰說:別發愁了,至少湘兒還活著,至少還能母女相認。這比一輩子找不到女兒,好太多了啊。


  這廂鍾氏滿腹心事,那廂陸瀟瀟睡的也不踏實。今天送走了兄長,又見到了穆承志,自然勾起了她心裡的舊事,直到很晚她還閉著眼睛難以入眠。


  上輩子出戰胡渚的大軍出征時,她和兄長也在京城。不過那個時候和現在全然不同,上輩子兄長沒出征,他選擇了仕途……


  陸瀟瀟心裡亂糟糟的,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恍惚間,她似乎是在做夢,夢裡還是她十歲那年的洛陽,為了給她治病,兄長當掉了玉戒。很快,岳泰找上門來。


  他與兄長密談了一番后,帶走了他們兄妹。


  夢中的她死活想不起來他們究竟談了什麼,只知道從此以後,兄長明顯心事更重了的樣子。


  之前在晉城時,他習文修武,非常努力。之後在岳泰他們那裡,他對自己更狠了。


  夢裡的她看著心疼,他只告訴她,他肩上責任很重。


  她似懂非懂,只想著,那她也要努力,儘力幫他分擔……


  夢中畫面急轉,不知怎麼竟又變成已是成人模樣的兄長面色蒼白,眸中凝起了冰霜:「假的,都是假的……」


  她從未見過他那般模樣,她想去安慰他,卻不知怎麼變成了他身穿鎧甲,倒在血泊中……


  「哥!」


  陸瀟瀟從夢中驚醒過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她手腳冰涼,摸了摸已被汗水濡濕的鬢髮。


  天還早,可她再也睡不著了。想到夢裡的場景,她心有餘悸,一遍一遍對自己說:夢是相反的,哥哥一定會平安回來。


  她有些後悔了,她想她應該想盡一切辦法留下他的。


  可惜現在大軍已經出征,她能做的只是祈禱她平安歸來。


  天亮后,陸瀟瀟隨著父母去鍾家拜訪外祖父等人。她從未見過這些親人,少不得又是一通認親。


  外祖父和外祖母都甚是慈愛,一見到陸瀟瀟和母親鍾氏,都紅了眼眶,又悲又喜。


  鍾氏也強忍淚水,連稱自己不孝。


  一群人好一會兒才收斂了情緒,又訴說別來之情。


  在接下來的好幾天里,陸瀟瀟都跟著父母去認親訪友,極為忙碌。父母也帶她去京中看各樣風景,可是她更願意在佛前多燒一炷香,多祈禱一會兒。


  她擔心兄長,擔心這場戰爭。


  儘管所有人都看好這場戰爭。


  在京城待了十數日後,何陽夫婦再度提出要回揚州去。


  「你真不回去?」鍾氏再一次問女兒。


  陸瀟瀟心中慚愧,但還是回答:「嗯,娘,跟阿蕙說,我這邊有事,不能回去。等我回去了,就去找她。」她說著將自己近來在寺廟求的開過光的念珠交給母親:「娘幫我帶給阿蕙,跟我準備的添箱一塊給她。」


  鍾氏嘆一口氣:「你既然拿了主意,娘也沒辦法。那你要聽外祖父外祖母的話,娘不在京城,你就當替娘儘儘孝心,常給家裡寫信。陸公子一凱旋,你就趕緊回家。」


  見父母已經同意,陸瀟瀟的心情也鬆快了許多:「嗯,我知道了,娘。他一回來,我們就回家。」


  兄長上戰場一事,她無法阻止。但是等他回來,她肯定要勸說他回揚州去。


  何陽夫婦先回揚州,而陸瀟瀟則留在京城外祖父家中。——原本她打算就住在何家宅子里,母親鍾氏不放心,外祖父也不答應,乾脆就在鍾家小住。


  鍾家也有與她年紀相仿的表兄弟姐妹,對這個揚州來的表姑娘甚是熱情。


  所以,陸瀟瀟在鍾家過的還不錯。


  鍾二舅舅家裡有個表姐,名叫鍾毓。鍾毓今年十五歲,前不久和禮部侍郎家的二公子定了親。她母親拘著她在家裡勤練針線。她正覺得悶,誰想忽然來個表妹,她心情甚好,頓覺有了玩伴,就時常來找陸瀟瀟說話,問起她揚州風物等等。


  陸瀟瀟挑有趣的說了,復又向表姐打聽京城的新鮮事。


  其實對這個時候京城發生了什麼,她也感到好奇。


  「京城嘛,也沒什麼有意思的。」鍾毓蹙眉想了想,「最有權勢的還是楊家,他們都說之前那場武舉,就是為了讓楊興奪魁呢,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陸瀟瀟聽到此事,勉強扯了扯嘴角,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上輩子沒有兄長的參與,楊興確實奪魁了。


  「對了,我給你說一件事。」鍾毓忽然眼睛一亮,「戶部尚書沈家的。」


  「沈家?」陸瀟瀟有些意外。


  鍾毓壓低聲音,有些神秘地道:「我那天聽說,你跟沈家老二沈立文議過親?有這回事么?」


  陸瀟瀟心說這件事也沒有隱瞞她的必要,就如實回答:「是議過親,不過婚約早就解除了。今年春上就解除了。」


  鍾毓眨了眨眼:「那你知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


  對這等沒什麼關係的人,陸瀟瀟其實並不大感興趣。但是看鐘毓這般神秘,她就順勢問:「發生了什麼?」


  她記得沈立文好像有個姓曹的關係匪淺的姑娘。


  「我聽說,他看上了曹家的四姑娘,為此去揚州跟你解除婚約,還受了一頓家法。」鍾毓停頓了一下,「我們都想著曹家姑娘跟他兩情相悅呢,誰知道他家裡不同意,曹姑娘也不願嫁他了……」


  「竟有此事?」陸瀟瀟意外,「為什麼啊?」


  「誰知道為什麼?」鍾毓搖了搖頭,「反正曹四姑娘上個月出門了,嫁得挺遠了。」


  陸瀟瀟有些唏噓,連神情也怔忪起來。


  鍾毓自從聽說表妹和沈立文之間有婚約,卻遭退婚之後,就為她不平。所以才將沈立文的現狀告訴她,想著讓她開心開心。沒想到表妹這個反應,她尋思著可能是說到沈立文,勾起了表妹的傷心事。


  於是,鍾毓咳嗽一聲,很溫柔地安慰她:「你不要把沈家放在心上啦。沈立文本來也不是什麼好人。你們婚約沒成,那對你來說是好事呢。你生的好看,肯定能找個比沈立文好百倍、千倍的夫婿。」


  陸瀟瀟聞言不由地笑了。


  鍾毓嗔道:「你笑什麼?我可不是哄你的。」


  「我不是笑你。」陸瀟瀟擺了擺手,「我是高興。」


  只不過夫婿么?她上輩子還真有一個夫婿。她不知道他的相貌,但她知道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她原本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到京城,所以也不再去想喬仲山。但她如今來了京城,又聽鍾毓說起「夫婿」,她不禁又想起喬仲山來。


  他也是京城人氏啊。她該怎麼找他?找到他以後,她又該怎麼做?

  陸瀟瀟有些悵惘,但很快她又想到,再過不久,等兄長回來,他們就要去揚州了。既然不會留在這裡,那她找仲山做什麼?

  他雖然不能說話,但他憑自己的本事在平楊家之亂時立了功,也有真本事。如果不是她,他應該能娶一個很好的姑娘吧,而不是像她一樣瞎了眼睛,又早早離世。


  她想,她現在最應該祈禱的是,讓兄長早些平安歸來。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溜走。


  隨著時間的推移,離上輩子兵敗的日子越來越近,陸瀟瀟心裡的不安也越來越濃。


  臘月初,陸瀟瀟正在抄寫經書,在兵部當值的三表哥忽然過來,氣都還未喘勻,就急急忙忙道:「表妹,出事了。」


  陸瀟瀟心裡一驚,手腕不由自主地一抖,一滴墨汁滴在了紙上,暈染開來。


  她定了定神,問道:「出什麼事了?」


  三表哥勻了勻自己的呼吸:「是邊關出事了,朝廷接到急報,出征胡渚的大軍在暴雪后,遇到伏擊,主帥楊興被抓……」


  陸瀟瀟聞言就是一個趔趄,她耳畔發出嗡嗡的轟鳴聲。她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三表哥說什麼,她已經聽到了,只覺得自己手足冰冷,扶著桌子才勉強站穩。


  她面色蒼白,嘴唇翕動。好一會兒,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表哥,那,其他人呢?」


  三表哥咬了咬牙:「其他人,生死未知。」


  望著何家表妹毫無血色的臉,後悔迅速湧上了心頭。他在兵部當值,這個小表妹時常向他打聽戰事。他知道她有個義兄在軍中,所以出了事,立馬回來告訴她。沒想到,她竟然成了這般模樣。


  他嘆一口氣,連忙安慰:「你也別太擔心難過,興許其他人沒事呢。現在這情況,沒有消息,也未必是壞消息。」


  陸瀟瀟聽不進去他的安慰,震驚、後悔、懊惱一點點蠶食著她的心。她從來沒有像此時這樣討厭自己過。


  她想,如果她沒有重生就好了。至少那樣他還能好好活著,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知生死。


  遭遇暴雪、遇到伏擊,主帥被抓……這些細節和上輩子都一樣的,那會不會也同上輩子一樣傷亡慘重?

  兄長也是那些將士之一啊。


  為什麼不拚命阻攔他呢?


  為什麼不提前告訴他,不要去京城,不要參加武舉呢?

  為什麼要說出疏遠一些的話?

  如果不是她想疏遠,還去了高家做客,可能他就不會去蜀中,也不會改道京城,參加武舉……


  「表妹,表妹!」三表哥慌了,懊惱之極,他扶著表妹坐下,「你先別難過,是我糊塗,不該跟你說這些。不會有事的,咱們那麼多大軍呢,朝廷會想辦法,鎮國公也不想自己兒子去死。不要擔心,會有辦法的……」


  陸瀟瀟微闔雙眼,對自己說:對,對,不會有事的。兄長是副帥,如果出事了,急報里應該也會提到吧?沒提到,那就是沒事了。一定是沒事。她提前提醒過他,他肯定會有所防備的啊。不要著急,不要慌。兄長一向福大命大,每次都能險中逃生,上輩子他的對頭都死光了,他還活得好好的。這輩子,他也曾幾次死裡逃生。


  他一定會活著回來的,他還說回來后想見到的第一個人是她呢。


  漸漸的,她的心情稍微穩定了一些,對三表哥道:「對,你說的對,我不能慌。」她站起身,鄭重地對三表哥施了一禮:「表哥在兵部當差,邊關有什麼消息,還請表哥及時告訴我。」


  三表哥點一點頭,心裡卻說:如果不是好消息,那我還真不敢再輕易告訴你了。


  ——


  邊關急報傳回,震驚的當然不止陸瀟瀟一人。朝廷這次派了不少士兵,本是想一舉戰勝胡渚的,誰成想,主帥居然被活捉了。


  鎮國公楊吉昌聞訊,差點暈過去,而皇宮裡久不問政事的隆慶帝也罕見的發火了:「朕當初就不同意楊興做主帥!」


  楊皇后道:「皇上現在說這話,還有什麼意思?想辦法趕緊把興兒救回來才是正經啊。」


  隆慶帝盯著楊皇后看了一會兒,忽的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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