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可能
擁擠的樓梯間內。
紀寧寧側著腦袋和秦識對上一眼。
客廳里，表演開始不久。
紫霞剛說出那句『誰能拔出紫青寶劍誰就是我的意中人』，只聽『鏘——』地一聲，寶劍出鞘，至尊寶回過身來，一臉尷尬道：「雖然說人生處處充滿驚喜，不過我此刻大抵能猜得出，你受到了驚嚇。」
可以說是非常應景了！
秦識保持躬身的形容，變戲法似的從監視器後面的縫隙里摸出一把摺疊椅，展開，在紀寧寧身旁坐下。
「怎麼樣，還順利嗎？」他問，眼睛盯著面前的六塊屏幕。
紀寧寧被動的坐在裡面，能夠活動的空間有限，她不得不與秦識側身相貼，腿挨著腿，肩碰著肩……
這環境讓她極不自然，暗中收攏手臂，把雙腿抱得更緊，恨不得將捲成一顆抽幹了空氣的壓縮球，然後倉促的點了下頭，說：「我以為你來不了了。」
秦識嗤笑了聲：「唐景珩拿穿開襠褲的情分要挾我，來不了也要來。」餘光瞥了一眼身旁的小姑娘，又道：「也好吧，昨天說好要教你些東西，先看看再說。」
之後，無話。
秦識脫下染了寒氣的大衣，隨意捲成一團放到靠門邊的位置，相當於將門堵上了。
他裡面穿的是一件極有質感的黑色高領毛衣，領口正好卡在他喉結的位置，是能瞬間擊潰人心的禁慾系沒錯了……
他將毛衣袖子挽起少許，露出結實的手臂曲線，屈手放在腿上，傾身盯著監視器。
短髮恰到好處的遮擋了他飽滿的額頭，卻遮不住他專註的眼神，認真工作時的表情。
紀寧寧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看，莫名想到兩個字——性感。
她暗中做了個吞咽的動作，梗著脖子收回視線，去看屏幕上的演出。
心理活動強烈得要命！
以前對秦識只有遠距離的欣賞，對才華對顏值，都可以毫不吝嗇。
可昨天之後，當她意識到自己對秦識有了欣賞之外的期待……
此時再相處，感覺就變得很微妙。
紀寧寧很清楚，對秦識萌生的喜歡只能算好感。
她認！
單就這點好感已經很不得了了。
接下來的難點在於是任由發展讓這份好感加深下去，還是早點扼殺在萌芽階段，專心一意的把大學四年念完再考慮別的？
如果真的喜歡上了，她能控制住嗎？
會向秦識告白嗎？
等一下，她不是那麼衝動的人……
但喜歡其實可以是一個人的事情，何必去麻煩秦識呢？
她可以偷偷摸摸的喜歡，雖然這樣顯得很慫就是了……
冷不防，一聲高亢的『你清醒一點！』響徹紀寧寧的腦海，震得她六神歸位，險些從椅子上摔下去。
定睛看屏幕，原來是烏小雅扮演的青霞登場。
那聲『你清醒一點』是在向迷戀至尊寶的紫霞喊話。
冥冥中又戳了她的心。
青霞強行橫到紫霞和至尊寶中間，將他們隔開，轉臉對觀眾放話：「我用我的美貌發毒誓，他倆好不到演出結束！」
不管別人信不信，她先信為敬！
「鏡頭感還不錯。」秦識被逗樂了，點評道：「這是優勢也是劣勢，很多演員一輩子都擺脫不了最初定型的幾個標籤，如果你朋友鐵了心想吃這行飯，趁現在要多嘗試各種各樣不同的角色，哪怕不適合。」
紀寧寧收起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替烏小雅請教：「然後呢？」
秦識想也不想：「然後減肥吧。」
紀寧寧：「……」
秦識側首向身旁看去，發現她滿臉的欲言又止，「你覺得我以貌取人？」
紀寧寧不確定的搖了搖頭，再肯定的點頭。
他望回監視器上排中間的屏幕，那是主機位，此刻烏小雅正對著這個鏡頭說自己的台詞，紫霞和至尊寶用目光追隨著她，傻站在一旁，顯得沒什麼存在感。
秦識道：「現場總共六台機器，另外兩個快跌出鏡頭還不自知。烏小雅是唯一一個會主動去找機器在哪裡的人。這是演員表現欲和自身體感的體現，但問題也恰好出在這裡。」
「哪裡？」紀寧寧湊近去看，只覺得小雅表演自然，台詞流暢。
沒毛病啊？
秦識伸出手，敲了敲鏡頭給烏小雅特寫的肉包子臉，語氣十分挑剔：「太胖了，不好看。」
紀寧寧嘗試為好友辯駁：「如果一個作品里全都是美人，也會很乏味啊。」
那些甘當綠葉演繹平凡角色演員，終有一天能成為黃金配角。
沒有他們的自我犧牲，還會有好的影視作品嗎？
「等演出結束，你去問問烏小雅，就問她想不想演紫霞。」秦識一語擊中要害。
紀寧寧那顆為好友辯駁的心，霎時被擊的粉碎。
女主角都是好看的、瘦的，即便有例外那也只是極少數。
秦識繼續道：「我建議她減肥有兩個主要原因。首先想看看她是否做得到身體管控，優秀的演員是能夠管住嘴邁開腿的。瘦下來並不影響她繼續演喜劇，但一直胖著，她與生自帶的喜感就會顯得很突出，想要拿到別的角色和劇本也很難。其次你要說我以貌取人也沒錯，我個人認為，烏小雅瘦身成功的話會比現在好看，更加上鏡，俗話說的——胖子都是潛力股。」
秦識說完，懷抱雙手，身體向後仰靠，寬展的背貼到壁柜上，轉首望住紀寧寧。
那種沉浸在專業里的神色說不出的迷人。
看得她沒出息的心跳狂跌，還有點兒想尖叫……
「那……」紀寧寧有點兒語塞，瞠大雙眼強行維持面上的鎮定，「如果小雅瘦身成功，你可以考慮在新片里給她一個小角色嗎？」
紀寧寧知道這個要求過分了，但烏小雅是她大學交的第一個朋友，對她各種照顧，對表演的熱情和努力有目共睹。
難得秦導肯點評她，錯過這個機會就不會再有了……
她就是想替她爭取一下。
「不用有台詞，從鏡頭裡露半個胳膊都行的、這樣的小小的角色，可以嗎？」紀寧寧向秦識徵詢時，對他抬起了左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劃出不足一寸的長度。
彷彿那樣的長度，就是烏小雅在秦導新片里露臉的範圍……
紀寧寧討好的表情，無意中取悅了正懷著客觀眼光審度烏小雅的秦識。
他微是一愣，似猶豫了幾秒，公事公辦道：「下周五大禮堂公開試鏡，她可以來感受一下。」
感受一下就打道回府的意思么？
也是了，新片是秦識的研畢作品，他的戲公認的難上，加上苛嚴的要求，怎麼會任小雅這樣的門外漢亂入……
紀寧寧瞬間失落，擺正態度老實道歉：「對不起，我不應該強人所難。」
專業，求你專業一點！
她在心裡對自己說完，秦識卻看著她，思索著道：「烏小雅應該來不及在下周五之前將體重減到我的期望值，不過她可以先來試鏡，隨便選一個她喜歡的、認為自己能擔任的角色，試了再說。很多選角是這樣的，你試的未必能中，中了未必能演，最後演的也未必就是最初期望的，但不一定就表示演不好。」
紀寧寧被秦識最後那段話給繞懵了，「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想看她現場發揮，萬一得到選角導演和我的一致認同，就不用再為她另作安排。如果不行的話，我就得仔細斟酌適合她的角色，這取決於開機時她的瘦身程度，還有最終出來的劇本。難得你肯替她開口為她爭取機會——」秦識說到這裡停下來，笑了，同樣抬起手比出她剛才比劃的長度，「只露這麼一點兒，也實在顯得我太吝嗇。」
「這麼說你同意了？！」紀寧寧一個激動，雙手抓住他的手臂。
抓住了又才反應過來，連忙縮回去，垂下眼睫。
「那我先替小雅謝謝你了……」
嗯，秦導的手臂很結實，硬梆梆的，手感比想象中好。
秦識看了一眼被她抓過的地方，那片皮膚被撓得有點兒癢，除此之外，似有未盡興的缺憾？
再望回紀寧寧，這姑娘竟然害羞得又紅了耳根。
他卻非要故意道：「你讓她好好謝謝你吧，畢竟是你第一次求我。」
我求你就行嗎？
紀寧寧不知道說什麼好，抿著嘴不自然的眨眼，再眨眼。
就……沉默是金！
好的吧！
安靜了會兒，秦識拿起對講機和二樓的燈光師溝通，稍微改動了一下舞台的燈效，接著又調整了六個機位的長遠鏡頭和角度。
做這些的同時，他對紀寧寧講解電影和現場話劇表演中拍攝的不同，以及燈光的運用。
觸及專業，紀寧寧不再亂想別的，化作海綿將秦識說的記在心裡，一點一滴消化吸收。
*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得很快，演出進行到尾聲。
結局和紀寧寧昨天拿到的劇本一樣，至尊寶身披戰甲、腳踏七彩祥雲來搶婚。
決心嫁給牛魔王的紫霞對他言及肺腑，含淚道：「阿牛雖然長得丑，也沒有六塊腹肌，可是他對我很好，有求必應，存款全部交給我，房產證上也換成我的名字。我只是個小女人，我只想在最美的年華被一個男人寵在手心，呵護疼愛著慢慢變老。我很感動你今天的到來，但你並不是真的為我而來，你是為你自己。」
至尊寶被戳了心，唯有沉默以對。
牛魔王出來打圓場，攬過他的肩說：「老弟，我會對紫霞好的，得她一人，此生我也滿足了。我這就放了唐三藏，護送他去西天取經才是你的必經之路，別糾結了，坐下來喝杯喜酒吧。明天大家都要上班。」
至此，追光燈滅了，又再亮起。
白得刺眼的光圈中，只剩下青霞站在其中。
她看著護送唐三藏遠去的齊天大聖，神情是嚮往而又落寞的。
她對著鏡頭自白，說：「也許在愛情面前，我們都只能做猜中了前面，猜不到結局的那個人。我也有喜歡的人啊，可是我不敢說。因為他不會喜歡我，我也永遠不會說。」
*
樓梯間里，紀寧寧全然入戲，心裡竟然有隱約的抽痛感。
餘光不自覺的偷看秦識，昏黃的光線下，只瞥到他似無動於衷的身形輪廓。
在她的想象中，他深邃的眉眼正帶著專業眼光去看這場演出。
心無雜念，亦不會有失偏頗。
就在這時，秦識忽然開口了，說：「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你，在退還我婚書和婚戒之前，包括之後，直至此刻，你真的沒有試想過和我相處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