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成熟
秦識來得早,9點多就到養老院了,帶著游舒女士親手烤的餡餅,口感酥軟,甜而不膩,正好給高琴當早餐。
他來得趕巧,今天輪到高琴住的這一層的老人體檢。
秦識全程陪護,把該記的都記下,弄到最後,醫生下醫囑都是對著他說的。
已然把這個耐心十足的年輕人當成家屬。
高琴看在眼裡,打趣說:「有你這樣懂事的孫子,老秦在天有靈,怕是要得意壞了。」
秦識謙遜的笑笑,倒也直白:「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老人家心如明鏡,側首看向窗外那片湖光水景:「今天天氣不錯,陪我去湖邊曬會兒太陽吧。」
於是到了湖邊,秦識便將紀寧寧找他退婚的事兒娓娓道來。
高琴聽罷,思索了一會兒,問他:「你怎麼想呢?」
秦識就如實回答,說:「婚約是祖父們定下的,我自小就知道,但因為這些年我們兩家幾乎沒走動,沒見面,也就像不存在似的,沒想那麼多。」
在婚約這件事上,秦識挺被動。
不管祖父們出於怎樣的好意,履行約定的是他,還有與他在兒時有過兩面之緣的紀寧寧。
這於他們兩個當事者而言,實在有些強人所難。
他考慮過解除婚約,也因此專誠去了一趟安鎮的紀家。
那次的安鎮之行,對他來說是有點兒感觸的。
只他一個表演出身轉型導演、電影做得還很成功的人,至今也無法準確形容出自己當時的心情和想法。
秦識承認自己有些大男子主義。
打小接受高等教育的同時,父親會潛移默化的灌輸他『身為男人要有承擔』這麼個道理。
不知為何,就把『退婚』和『欺負』劃上等號。
既然不能主動去提,只好等一個契機了。
「一直到今年八月份,爸媽安排了那頓飯,席間我和寧寧再次見面。」說道這兒,秦識略停下來,俊朗的面容上,有尷尬也有無奈,「想來您也看明白我爸媽的態度,他們希望我先和寧寧相處看看,合不合適另說。」
高琴體諒道:「你爸媽孝順你爺爺,還要顧慮我這個老太婆的臉面,讓你先和寧寧試著相處,不合適就算了,權當給那兩個老頭的交代。就是為難了你。」
秦識沒所謂的聳了下肩:「寧寧很好,和她相處並不為難我。」
高琴忍俊不禁:「可你沒料到她先來為難你了,對嗎?」
秦識也跟著笑了,勾起形狀好看的唇角,似有那麼點兒回味的意思。
他說:「算不上為難。從我自身角度看,在我還想好如何應對的時候,問題已經輕而易舉的解決了,她不願意給我添麻煩。」
高琴又問:「你對這個結果滿意嗎?」
但其實,若真滿意的話,他也不會專誠找到她面前了。
秦識斂起笑容思索了一會兒,認真道:「您問我怎麼想,我的想法很簡單,不管婚約存在與否,就憑我們祖父當年互相扶持、為了電影夢奮鬥的那份情義,我都會一直照顧寧寧,給她提供她需要的幫助。」
從某個方面說,解除婚約對他對紀寧寧都好。
結束,既是新的開始。
關於這一點,秦識並未說出來。
*
湖邊的對話告一段落,紀寧寧踩著石子小徑從樹蔭下走來。
午飯時間,三人移往養老院二樓的餐廳吃飯。
紀寧寧有種預感,總覺得秦識對奶奶說了自己擅自退婚的事。
想問,苦於找不到切入口。
看著奶奶和秦識有說有笑,她心底又萌生出另一種陌生而複雜的情緒。
一直以來,吃飯都是她和奶奶兩個人吃,今天卻多出第三個人。
秦識給奶奶盛湯,幫奶奶夾菜,像奶奶的親孫子似的……
心思妥帖,舉止周道。
相處方式看不出隔閡,也無哪裡突兀不妥的地方。
護工小姐姐說,在她還沒來之前,秦識全程陪奶奶體檢,醫生直誇他耐心好,連降壓藥的牌子都問得仔仔細細。
紀寧寧挺吃味的。
保持了多年的平衡被秦識打破了。
要命的是,她不知道這樣算好,還是不好。
*
午飯罷了,烏小雅來電說給紀寧寧接了活兒,就在藝術園區。
有個富二代過生日,要在別墅里開派對,專誠請了烏小雅所在的話劇團做一場小型演出。
她的原話是:「團長看在錢的面子上不忍心拒絕那個敗家子,接了又拉不下臉去演給敗家子軍團看,就把這活兒扔給我們幾個後備軍了。我們已經商量好,把《大話西遊》顛覆性的改一下,長度控制在40分鐘左右,兩個場景,道具啥的敗家子拍胸口說他會安排,怎麼布置全看你老人家心情想法,明晚九點準時開演!總而言之一句話——人傻,錢多,速來!」
紀寧寧就……
行吧!
有錢不賺是那什麼什麼什麼。
秦識正好也要去藝術園,紀寧寧跟奶奶道了別,坐上秦導的黑色SUV。
*
回城途中,可以說是各懷心思了。
紀寧寧上車就開始醞釀『如何自然的向秦識提起合約並順利簽約』的方式方法若干種。
從昨天到此刻,她非常肯定秦識想刁難她並且正在這麼做。
他要是沒有那心思,昨晚一早就回她簡訊了。
何須跑去微博上發那種無病呻吟莫名其妙的毒雞湯?
機會就在眼前,問紀寧寧想不想要,想要就得主動去他跟前讓他刁難一下——作為上周找他退婚,之後各種躲避他的代價。
她懂的。
就是主動邁出那一步的時候特別難。
梁靜茹站在旁邊給她唱《勇氣》,可能她都鼓不起那點勇氣!
秦識自將車發動那刻起,就察覺了一道來自副駕駛的艱難的小眼神。
他有點想笑,好歹忍住了。
其實紀寧寧的合約,他昨晚就準備好了。
今天來養老院的時候一併帶了過來,秦識都打算好了,要是遇上,就交到她本人手裡,遇不上的話,那還真是欠缺一點兒緣分,請紀奶奶代為轉交也是可以的。
回想她把自己當霍亂迴避的種種,秦識的自尊心也受不了。
他家秦總把他看得透透的,家裡把最好的給他,他不負眾望以『最優異』的姿態從同輩中脫穎而出,說他心高氣傲他都認。
打小沒被這樣拒絕過。
不氣才怪了。
又想他足足大她五歲還有多,按『三年一代溝』算,他們之間四捨五入都能橫兩條深溝了,何必存了心思特意去為難她一個小姑娘?
之餘昨晚那條微博,回頭抓緊刪了吧……
恢復正常再去看,矯情得他自己都不太受得了。
是故,此刻坐在紀寧寧身旁的是一個成熟冷靜的秦識。
他成熟的思考著近期發生的一切,用成熟的思維方式試著成熟的處理自己的情緒。
秦識本人對如此的『成熟』感到相當滿意。
當黑色的SUV駛下高架橋,右邊指示牌上出現『藝術園區』方向的提示字樣,紀寧寧像一隻被雷驚醒的松鼠,驀地直起背,轉動脖子,看向身旁正在開車的男人。
秦識回以正色,成熟地:「你想跟我說什麼?」
或許是他太正了,反而顯得嚴肅。
那樣的嚴肅在紀寧寧的眼裡就變成了「接下來讓我們好好的開始清算吧!」的意思……
紀寧寧欲哭無淚,大腦一片空白中,真給她憋出幾分急智:「你那條微博是什麼意思?」
問罷了,她慢半拍的想,這算怎麼回事兒?
我不想正面回答你的問題,所以先向你提出問題?
但見秦識明顯的愣了一下,她在心裡『嗯』了一聲。
好像管用!
秦識確實被她的出其不意弄得懵逼幾秒鐘。
可他是秦識啊……
再難搞的演員落他手裡也會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心裡恨他恨得滴血了,在記者採訪的時候都要做個感觸的樣子,說幾句感謝他的話。
所以,秦識也就只懵了那麼幾秒,轉而恢復尋常模樣,雲淡風輕地說:「沒什麼,隨便感慨一下。」
紀寧寧:「……」
我吃過的飯不如你多,想要套路你,是我的不對。
之後只有尷尬的沉默。
紀寧寧把臉轉向車窗那邊,餘光看著窗外不斷向後移動的模糊的街景,臉頰燙得厲害。
秦識首戰告捷,贏得不要太輕鬆。
勾起弧度漂亮的唇角,心裡默默的哼起曲調。
那個詞是叫什麼來著?
——愉悅!
等紅燈的間隙,移眸去看旁邊悶不做聲的倔強,目光觸及她發紅的耳根,他便止住轉頭向她的舉動。
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不再看了。
忽然想起本科畢業那年,他獨自驅車去安鎮,懷著必須退婚的決心。
按著地址尋到紀家,看到那樣的居住環境,不說很差,卻是將自小養尊處優的他震撼到了的。
他喊高琴為『紀奶奶』,高琴溫和的應聲,請他在客廳里坐,泡了清香的花茶給他喝,然後說:「寧寧還在學校,有什麼事等她放學回來后,坐下慢慢談吧。」
已然看穿他的心思。
至今,秦識還記得當時亂節奏的心跳頻率。
無法形容的感覺縈繞在心間,貫穿他逐漸失去感知的身體。
羞恥?不安?
或許都有吧。
他手足無措的坐在紀家老舊的布藝沙發上,無意識的一轉臉,在泛花的鏡子里看到自己紅得不像話的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