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故意
其實紀寧寧還沒和秦識接觸以前,他在她心裡的形象是遙遠而又光輝的。
出生就站在雲端,他也從沒辜負那樣的高度,無論相貌品德、待人接物還是性格態度,都叫人挑不出毛病。
遺憾那是沒接觸以前。
如果電梯里發生的小插曲讓紀寧寧覺得,原來秦識偶爾會從神壇走下來。
那麼很快,神壇將在她面前轟然倒塌——
「進來吧,家裡有點亂,小心別被絆到。」秦識拿鑰匙開了門,順手按開玄關和客廳的燈。
紀寧寧聽得納悶,能亂到什麼程度啊不小心會被絆到?
再說能亂過她家嗎?
擋在前面的秦識移身讓開,紀寧寧抬起頭,視線在豁然開闊半秒后,瞬間變得無比擁擠!
紀寧寧:「……」
誰說文海都是小戶型?
在她眼前的分明是一套標準的內複式結構豪宅,目測客廳就超過一百平!
整體以純黑、米白和高級灰為主色調,近年來最流行的北歐輕奢風無疑!
冷感簡約的風格可以說是秦識本識的靈魂體現,但……
視線從玄關開始,目之所及處,開封和沒開封的紙箱至少有二三十隻,一摞摞的書堆積成不規則的小山,就連樓梯都沒有放過。
除此之外,地板上還錯落的放著幾盆奄奄一息的植物、細節精緻的和風小屋模型、四個行李箱。
有一隻略小的行李箱還是攤開的,裡面內容碼得倒是挺整齊。
紀寧寧多看了一眼,發現那是襪子和內褲。
持續震驚中,她不解地問:「你、剛搬家不久嗎?」
「搬過來三個月了。」秦識在貼牆的鞋櫃中找了半天,翻出一雙還掛著價碼牌的女士拖鞋放在她面前,直起身來道:「一直沒時間收拾,先亂著吧。」
紀寧寧勉強贊同的『嗯』了一聲,低頭去看那顏色粉嫩的拖鞋,發現竟然是C字母打頭的奢侈貨。
這拖鞋得不少錢吧……
還是新的呢。
也不知道是給誰準備的。
她有點兒猶豫。
秦識朝客廳里走了幾步,想想回身來道:「我媽買的,說是給我未來同居女友準備的見面禮。」
紀寧寧呆了:「你這話我沒法接……」
秦識斜身而立,牽起嘴角一縷類似調侃意味的笑:「別誤會,她買這雙拖鞋的時候嘴裡念叨的都是你。」
紀寧寧艱難的默了默,望著他的眼神變得誠懇:「對不起,我還沒成年。」
秦識嘴角的笑意就明顯了些:「看來你真的很怕和我扯上關係。」
紀寧寧想糾正說,不是怕和你扯上關係,是不想給你添麻煩。
但從昨天到此刻,她給他惹的麻煩夠多了……
所以這話只能在心裡糾正,不能說出來。
人在屋檐下,不如低調求生存。
經過一天的接觸,秦識也知道這姑娘心眼兒實,腦迴路不多,一旦轉進她認定的那個彎,你想讓她掉頭改道是難上加難。
夜深了,就不為難她了罷。
「你睡二樓左手邊第二間房,衛生間抽屜里有洗漱用品,被子枕套都是新的,要是覺得冷,柜子里有毛毯。」
交代完,秦識進廚房給自己煮咖啡,新片前期準備階段,加班加點是常態。
*
比起亂如戰場的一樓,二樓明顯整潔許多。
紀寧寧睡的那間是客卧,四十平的空間,該有的一應俱全。
1米5的小床貼著飄窗擺放,向窗外看去,正好能看到南影和更遠處製片廠的老住宅區。
也就是她的家。
洗漱過後,她從衣櫃里取了張毛毯覆在被子上,關了檯燈,鑽進被窩,望著天花板緩慢的呼出一口氣,再吸氣。
心臟在胸腔里有節奏的跳動著,細微的嗡鳴聲在耳中竊竊私語,還有剛退燒的身體,每根骨頭都軟綿綿的沒有力氣。
然後她就開始感到不可思議。
她竟然在秦識的家住下了。
卧室的門也沒有鎖。
想到此,紀寧寧側首看向那道關得仔細的門。
就這麼盯著看了半分鐘,抑或者更長的時間,她卷著被子翻過身,閉上眼安靜睡去。
*
許是發燒的緣故,次日紀寧寧悠轉醒來,已經9點半了。
換好衣服下樓,不見秦識的蹤影。
特意騰出空餘的茶几上,泛出些許油斑的紙袋裡裝著兩根油條,豆漿放在旁邊的保溫杯里,杯子下壓著一張字條:【我出去辦點事情,吃完早餐再走。】
好看又硬朗的字體,筆畫力度里處處透著氣勢。
前半句說的是他的行蹤去向,後半句是對她做的交代。
料定她不會在這裡多呆。
紀寧寧認得豆漿油條的包裝,是學校東門一家連鎖店,挺出名的,無論什麼時候打那兒經過,門口都大排著長龍。
秦識竟然專誠跑一趟給她買回來。
不管她願不願意承認,一直以『不給人添麻煩』為原則的自己……被照顧了。
*
沉憶在紀寧寧喝完最後一口豆漿時無縫接檔,打來電話。
「你上熱搜了親!」聲音無比激動。
「別抱太大希望,紅不了的。」本人當場潑冷水,欠缺的是一顆在娛樂圈發光發熱的心。
「那不好說。」沉憶歡脫道:「姑娘,我告訴你件事,昨晚有兩個不知名十八線記者在你家巷子口的馬路邊蹲點蹲到12點,結果你猜怎麼著!」
紀寧寧:「……」
還能怎麼著?
那兩名十八線記者八成擔心她才去家門口蹲點,結果她壓根沒回去!
沉憶賊兮兮地笑了兩聲:「這就沒話說了?那回答我個問題總行吧?」
紀寧寧放下保溫杯,端正的坐在沙發上,一口氣道:「昨晚我發燒了,秦識不放心我一個人,收留我在他家住一晚,就跟收留流浪的小貓小狗一樣的性質。」
「你可真會說,秦導在你口中都變成了義不容辭保護小動物愛心志願者。」沉憶說完,她那端響起藤子的馬屁:「媳婦兒你這個『義不容辭』用得特別好!」
紀寧寧哭笑不得:「秦導確實有愛心,我由衷感激他。」
沉憶狠狠的『呸』她,「就算秦識真的是動物志願者,對貓貓狗狗的態度也不會全一樣,喜歡的多看兩眼,覺得長得丑的摸都不會摸,你覺得你是前者還是後者?」
「我拒絕回答這個問題。」紀寧寧不想再扯下去了。
長得丑的流浪貓流浪狗也渴望擁有姓名!
「行吧,容我再說幾句,別以為你退了婚書婚戒這事就完了,做好準備,他不會放過你的。」沉憶乾脆的結束這通電話。
紀寧寧詫異的看著手中只剩忙音的手機,氣急敗壞的嚷嚷起來:「幹嘛啊,秦識給你250萬把你收買了你要這麼幫他說話?!」
*
早十點,南影研究生院,院長辦公室。
秦識坐在會客用的沙發那端,將剛收到的厚厚一疊手繪稿放在腿上,一張張仔細翻看。
手稿畫全是靜景,有室內也有室外,一水兒的江南風情,朦朧煙雨。
秦識主要看的卻是角度、光影,還有細節上的處理。
意境這種東西,等電影開拍時,由他主導。
舞美系的主任陳巍坐在他正對面,津津有味的說起這疊手稿的來歷:「按照你的要求,沒給這幫小孩透露半點風聲,都以為是一次小測試。」
王院長靠在辦公室的椅子里,手裡端著杯茶看熱鬧,「難得的機會,老陳也不多提點幾句。」
「孩子們還小,讓他們明白不努力連機會都沒有,這點才重要。」陳巍打定主意藉機給學生們好好上一課。
秦識的新片是南影今年大力支持的項目,從年中拖到11月,終於開始做前期準備。
別看秦導年輕,要求高得很。
而舞美方面因為大三課業緊張,大四都在一邊實習一邊準備論文,機會就落在大一和大二兩個班裡。
通知是在一個月前下發的,以徽派建築為主的場景設計圖一張,背景設定只給了一句『三十年代』,任由發揮。
學生做好之後,配以文字說明概念,交到系主任手裡,就算完事了。
對外說是摸底測試,當然,你不想讓人知道你的底,也可以不交。
反正不勉強。
截止日期在上周五。
今天秦識來學院,為的就是這疊手稿。
陳巍和王楊鈞就著今年的舞美班新生聊了會兒,轉頭問秦識:「有入你眼的嗎?」
還真有。
「這張不錯。」秦識將他時才挑出來的那張遞給陳巍看,「總體符合我的要求,對細節和角度也做了說明。」
陳巍疊著腿,探首一看,笑了:「這個小姑娘,跟你有點兒緣分吶。」
秦識面露微訝,心裡已經浮現出個倔強輪廓。
陳巍賣關子的喝了口茶,「你爺爺的戰友、老校長的親孫女——紀寧寧!」
「挑著紀寧寧了?讓我瞧瞧她的功底怎麼樣。」王楊鈞離開座椅,走過來湊熱鬧。
陳巍捏著小姑娘的作品,臉色表情那叫一個滿意,「不是我自賣自誇,這姑娘的全額獎學金一點兒優待沒給,憑本事拿的,你說她水平怎麼樣?」
王楊鈞站在沙發後面打量,點頭道:「確實不錯,是塊璞玉,以後要好好雕琢!」
「那肯定,必須重點打磨!」
「小秦竟然看上她了,有點兒意思啊?」
「我也覺得有點兒意思。」
陳巍和王楊鈞一唱一和,秦識全當沒聽見,齊齊使過來的眼色,在他身上掃射都沒用。
學校里稍微年長的老師和領導,大多知道秦、紀兩家的淵源,但婚約的事就較為隱秘了。
秦識也沒打算說,本就是件私事。
讓系主任和院長覺得他公私不分就不好了。
不過話說回來,沒想到這張手稿是紀寧寧畫的。
大一能有這樣的水平實在驚喜。
還有陳主任說她憑本事拿全額獎學金?
難怪性子那麼倔。
也好吧,至少在她媽那邊,有硬氣的資本。
秦識翻看著剩下的繪稿,心不在焉的想著。
手機里忽然收到一條簡訊。
紀寧寧:【謝謝早餐,我先回家了。等我把家裡收拾好,請你來玩兒。】
現在學精了,不叫學長也不喊他名字,竭盡所能的規避風險。
簡訊後半段明顯賭氣。
家裡怎麼才算收拾好?
裝上防盜窗,交電費通上電?還是來次里裡外外全面大裝修?
你是打定主意,知道接下來我忙得不著邊,顧不著你了,更不可能閑得上你家玩兒,才故意這麼說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