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思考

  十點零幾分, 已經過了離校高峰期，校園裡學生稀稀拉拉。


  路燈下, 少女跟在青年身邊，亦步亦趨。


  林笙腿長, 隨便一跨步子就大。


  徐寫意看看男人棕黑色的皮鞋, 邁得似乎很輕鬆，她趕緊注意加快了點步子。


  「今天作業做完了？」


  「還差一點~不過一會兒回去補補就差不多了。」


  林笙嗯了一聲, 沒繼續問下去，顯然只是隨口說說。


  到校門口的停車場有六七分鐘路程, 路上安靜, 又不說話，氣氛難免有點尷尬。


  「林哥哥今天忙嗎？」她努力緩解這種沉默的尷尬。


  「還好。」


  「那你平時的工作都是做手術？」


  路燈杏黃的光里，有初秋的薄霧彌散。


  林笙側頭，低垂的睫毛像兩排茂密的黑森林, 「我現在是外科醫生，主要工作當然是做手術。」


  徐寫意點點頭, 又想起上次車裡的對話。有些瞭然林笙說的「現在是」。


  「高三開學后，班上的同學都在聊職業規劃, 挺多想當醫生的。」


  「是嗎。」


  「是啊，真的很多。還有就是老師。」


  然後徐寫意略茫然，「但我還沒想好以後做什麼, 做什麼職業, 上什麼大學……不過, 醫生我肯定做不了。」


  她幾乎是斬釘截鐵的肯定, 然後抬頭笑，「小時候我最怕進醫院，又是手術刀又是針頭。弄得我看見醫生就腿軟。」


  林笙看她一眼，嘴角微彎，有點笑。


  「腿軟」。


  她可真會形容。


  「可哥哥也是醫生。你怕么？」


  「怕啊。我看見你就很腿軟啊，林哥哥。」


  徐寫意微笑著，捋了捋耳邊被風吹得痒痒的碎發。


  林笙看她一眼：「以後，別再跟其他人說這話。」


  徐寫意眨眨眼，「什麼話？」


  她觀察林笙的臉色，但是一無所獲。


  看徐寫意懵懵懂懂，林笙又搖搖頭，笑自己。然後也讓自己單純一點，不去想多。


  「沒什麼。哥哥隨口說說，別在意。」


  然後徐寫意還是懵的。


  林哥哥.……到底想說什麼呢？


  他們一起往停車場走，要路過一處教師宿舍。


  學校年輕的單身老師不少住在這裡。


  每到夜晚，一扇扇窗檯都亮著燈，年輕老師都很努力，晚上經常批改作業、準備教案。


  也偶爾有出來散步的老師。


  所以通常學生都不會走這條路，但今天太晚了，徐寫意就想省點時間，就領著林笙走了這條。


  結果好死不死，路燈夾道的石子路上，迎面走來個穿格子襯衫的微胖青年男人。


  他就算化成灰，徐寫意也認識——班主任，數學老師，高暢陽！


  「高老師好。」


  高暢陽剛在學校外頭吃了個便飯回來，借著路燈光，推了推眼鏡，才認出是徐寫意。


  「哦，好。這麼晚還沒回家呢？」


  「今天做卷子耽擱了，走得晚一點。」


  學生和老師之間總是保持著一定距離感，高暢陽冷淡地點點頭，「趕緊回去休息吧。」


  「好的高老師。」


  隨後高暢陽的目光，往少女旁邊的高個男人帶了一下，就有點挪不開。


  「你好。」


  林笙很自然地伸手，態度謙和。


  他沒有自我介紹，顯然只是臨時的禮貌客套。


  高暢陽忙伸手回應，握手時打量著林笙。


  這個男人很高，氣度不凡，長相也英俊。


  不過……


  似乎有點眼熟？


  高暢陽若有所思。


  林笙和他短暫地握過手，徐寫意說了句老師再見。


  雙方擦身而過，幾步之後，高暢陽才豁然想起來，猛地回頭：「林笙學長？？」


  林笙一頓，回頭來。有些意外。


  高暢陽急說：


  「我是暢陽啊，高暢陽！」
-

  晚風擦過校舍，秋夜微涼。


  欄杆邊，徐寫意緊了緊雙肩包站得端正，心情略複雜。


  旁邊，林笙和她班主任正在聊。她有預感，以後得日子可能……要走上鴨梨山大的道路。


  「學長這些年都在國外？」


  「嗯，年初剛回。」


  「留學本來就很辛苦，又學醫，更難吧？我表弟也在澳洲讀醫，現在每個月跟家裡哭訴，說想放棄。」


  「再堅持堅持吧。回國也不會輕鬆。」


  高暢陽點點頭，然後想起林笙高中時的事迹：「學長高中的時候從沒掉出過年級前三，學醫肯定難不倒你。」


  林笙輕描淡寫地笑了笑。


  高暢陽很默契地沒有提林笙以前那些比較「野」的事迹，畢竟小輩在。


  他這麼多年還記得林笙，也是有原因的。


  當年的林笙，真不是一般的風雲。學校一般分兩類人，優等生和不良差生，但林笙，是絕無僅有的第三類。


  兩年前，高暢陽來到二中任教，第一屆帶的就是五班，今年才二十五六，是比林笙小一點。


  徐寫意簡直有點認不出這是班主任！

  平時板著臉鐵面無私，現在跟林笙聊著天，卻和和氣氣。


  從他們聊天內容里，徐寫意搞明白了，原來兩人是高中時在學生會認識的。


  林笙是前一任學生會長，畢業時推薦了高暢陽繼任。


  涼風夾雜薄霧襲來。


  林笙只穿著一件白襯衫，卻一點不怕冷，小臂隨意肘著欄杆，姿勢很放鬆，聽著高暢陽說話。


  高暢陽站得稍微拘束，一七五的個子其實不算矮，可徐寫意看著看著…居然荒唐地覺得林笙好像他們班主任的「男朋友」。


  林笙很高，胳膊腿都長，氣場稍弱的男人跟他站一塊兒，真有種被保護的感覺~

  萬能CP啊，林哥哥是。徐寫意在心裡總結。配男配女，毫無違和。


  林笙隨意一瞥，見少女正微微笑地打量他，不知在想什麼，表情不大對。


  高暢陽順著他視線，就勢把話題一轉：「寫意我教了都快兩年了，不知道原來是學長你的妹妹。真無巧不成書啊。」


  徐寫意頭皮一緊。


  林笙戴腕錶的手隨意放褲兜里，眼睛似笑非笑：「是啊，挺巧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


  大概是介於林笙這層關係，高暢陽態度比平時的鐵餅臉溫和得多，並且還有笑容：「孩子挺不錯的，學習認真、也很聽話。隨時見人都禮禮貌貌地問好。」


  林笙看向徐寫意，嘴角微微上揚。


  徐寫意不自覺站直。


  把她反應看在眼裡，林笙笑著露出一線潔白的牙齒，回答高暢陽：「是很不錯……」


  因為時間太晚，高暢陽和林笙沒聊多久。他們交換了微信和電話，改天再約時間敘舊。


  徐寫意剛因為能走而松下去的一口氣，又提到嗓子眼兒~

  ——還有什麼，比班主任是你長輩的好友/親戚更可怕的事？

  這.

  魔鬼般的偶遇啊…


  分別時，高暢陽口氣溫和地跟徐寫意笑著說：「徐寫意，你有這麼優秀的哥哥，也不知道好好利用。太浪費了。回去趕緊讓你哥哥好好補補課，啊？給你分享分享考高分的策略。」


  徐寫意捏著書包帶子乖巧地點頭：「好的，高老師。」


  然後她聽見旁邊林笙，似乎很輕的笑了一下。


  徐寫意抬起頭。


  杏黃的路燈光里，林笙手放在西褲兜里，在淡淡地俯視她。
——

  夜晚上山的公路很安靜。


  密林夾道的柏油路上，黑色保時捷獨自行駛著。


  林笙轉著方向盤，目視前方：「很偏科？」


  副駕駛，徐寫意抱著書包：「有一點~」


  啊，今晚一場偶遇，班主任是把她兩年的老底都交代了～～

  「現在哪些科目吃力？」林笙並不看她。


  前頭，車大燈射過瀰漫的薄霧，桔黃的反光帶不斷被照亮。


  徐寫意看一眼一粒粒迎面飛馳的反光帶：「文科還可以，我主要就是數學和物理不太好。」


  「嗯。」林笙聲音很淡，「一般考多少？」


  臉上臊了臊，她真不太好意思說，


  尤其想到，班主任說林笙讀書的時候成績特別優秀。


  「就……及格線上下吧。一百五的總分，□□十，這樣。」


  林笙應了聲，然後很久沒說話。


  夜裡涼，車窗升上來后，少了風噪，車裡一下變得很安靜。狹小的空間，感官異常敏銳。


  徐寫意嗅到，旁邊男人身上的清淡香味。


  很舒服。


  她悄悄側頭看一眼林笙。


  車裡光線暗，時速錶盤映上來一點微光，只能把林笙看個大概的輪廓。


  很明顯的，是他輪廓利落的鼻樑，還有睫毛細碎的尖稍。


  「距離到家還有15分鐘。」


  林笙突然說，「也就是說，你還有15分鐘的時間思考。」


  「思考？」


  徐寫意一頭霧水，「思、思考什麼林哥哥。」


  林笙有點笑，過了兩秒才轉頭看徐寫意，隨口說：

  「思考一會兒怎麼用我啊。」


  「傻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