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洗兒
蘇阮這一覺睡得極沉, 到醒來時, 見室內昏暗, 很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她恍惚著伸手去摸肚子,這麼一動, 旁邊守著的朱蕾立刻察覺, 上前問道:「夫人醒了?」
「嗯……」蘇阮答應一聲,手摸到癟下去的肚子,記憶同時回籠, 就問, 「孩子呢?」
「小娘子吃了奶睡了。」朱蕾笑吟吟地扶著蘇阮慢慢起身,「夫人覺著身上如何?睡得好不好?」
「身上啊……跟散架了又拼起來差不多……」
付彥之得知蘇阮醒了,過來看她,卻進門就聽見這句,忙搶上前問:「御醫還在府中,要不要請過來看看?」
蘇阮失笑:「叫御醫管什麼用?就是昨日折騰的。你先出去, 等我收拾好了再進來。」她現在肯定蓬頭垢面的, 可不想什麼醜樣子都給他看。
付彥之乖乖出去,等到朱蕾來請, 才和送來飯食的侍女們一起進去。
蘇阮看著擺的飯不像一個人的分量, 奇道:「不是都巳時了嗎?你還沒吃?」
「我想等著你一起。」付彥之親手給蘇阮盛了一碗雞肉粥,「一個人吃飯沒胃口。」
「你幾時起來的?不餓么?」蘇阮剛起來,聞見飯香, 肚子里都咕嚕作響了, 他早早起來, 肯定更餓。
「我起得也不早,天剛亮時淅淅瀝瀝下了陣雨,我起來瞧了瞧你和我們女兒,又回去睡了一會兒,就睡晚了。」
蘇阮心裡暖暖的,「她睡得好嗎?」
「睡得可好了,兩隻小拳頭放在臉邊上,還時不時吧唧嘴……」付彥之像描述什麼奇景一樣,巨細無遺地說給蘇阮聽。
蘇阮聽得津津有味,順便連飯都吃得更香了。
「她餓了也不哭鬧,只哼唧兩聲,乳母抱起來餵了奶,就又睡了,等會吃完飯,估計她也要醒了,叫乳母抱來給你看。」
蘇阮生產的產房設在他們卧房後面的后罩房裡,孩子和乳母的房間,只與蘇阮隔了間明廳,這樣無論是她去看孩子,還是乳母抱著孩子過來,都不用出門,方便得很。
蘇阮點點頭,又問:「各家親戚都送消息了?」
「都送過了。方才邵公公來過,說貴妃明日要親自過來參加洗三禮。」
蘇阮笑道:「早便說了要來的。對了,阿姑呢?回光福坊了嗎?」
昨日她開始陣痛要生產,麗娘就打發人把蘇鈴、崔氏都先請了來,自己則親自跑去光福坊請盧氏。不過蘇阮府中早將一切準備妥當,盧氏來了也沒什麼好忙的,只作為長輩鎮個場罷了。
「沒有,看孫女呢。」付彥之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昨晚我本來說讓她跟父親一起回去,今日或者明日再過來,她卻不肯,說是怕你夜裡哪兒不舒服,我不會照顧,其實我瞧她就是不捨得孫女。」
想想盧氏這也是第一遭做祖母,肯定對孩子稀罕得很,蘇阮就笑道:「那就留阿姑多住些日子。」
「我也這麼說,阿娘先有些遲疑,說光福坊家裡沒了她不成,但她轉念一想,又說,只幾日不回去,也不礙事,父親和三郎兩個大活人,還照顧不好自己了?」付彥之複述完畢,又小聲說,「這是有了孫女,夫、子都靠後了。」
兩個人一起偷笑著吃完飯,到盧氏抱著小孫女進來時,臉上還都笑意盈盈,盧氏就沖著懷裡打呵欠的小嬰兒說:「快瞧瞧,這兩個笑成一朵花的都是誰啊?」
這會兒其實滿屋子人都笑成一朵花,不過小嬰兒反正分辨不出,她被送到母親懷裡,大概是感覺到顛簸,就哼哼兩聲,睜開了眼。
這是一雙純真美好到極點的眼睛,又黑又圓,亮晶晶地映出蘇阮的臉,她瞬間有些鼻酸,感嘆道:「值了。」
付彥之知道她是說孕期受的苦、生產遭的罪,在這一刻都值了,一時也頗多感觸,千言萬語,最後只匯成一句:「阿阮,給她取個乳名吧。」
「我取嗎?」蘇阮愣了愣,轉頭看向旁邊坐著的盧氏,「要不阿姑來取吧?」
盧氏搖頭:「你取你取,我最不會這個,他們三兄弟的乳名都不是我取的。」
蘇阮卻覺得自己命途坎坷,該找個多福多壽的長輩來給孩子取乳名。
正糾結時,蘇鈴帶著珍娘玉娘來了,聽說原委后,蘇鈴嗤笑道:「你怎麼來迂腐勁了?再說你那叫什麼命途坎坷?頂多算是小有起伏,現在還苦盡甘來了,正是百無禁忌!」
「大娘說得沒錯。」盧氏笑著附和,「阿阮取吧。」
蘇阮抱著孩子想了好一會兒,才說:「叫欣兒吧,欣欣向榮,常懷欣悅。」
眾人都說好,至於大名,則要等到周歲以後再取。
第二日洗兒禮,蘇貴妃親自到場,在京的各家親戚也都有人來,其中包括蘇貴妃的養母四嬸——這是蘇貴妃進宮后,她們第一次見面。
雖然兩人對這次見面都早有準備,卻還是一見面就都紅了眼眶,蘇貴妃讓大家免禮,上前扶住四嬸手臂,微笑道:「四嬸也來了,近日身體好么?」
「好,都好。」四嬸拍拍蘇貴妃的手,含淚道,「娘娘快去看看阿阮的小欣兒吧。」
蘇貴妃點點頭,鬆開四嬸,走到蘇阮身邊,就著她懷抱逗了逗新生嬰兒,說:「這小模樣長得真好,像姐夫。」
蘇鈴不同意:「還是像你二姐多。」
「都像都像。」崔氏笑著打圓場,「我們欣兒長大了,一定是個絕世美人。」
女眷們都跟著誇了一回新生兒的美貌,也就到了吉時,蘇阮把欣兒交給穩婆,待親戚們添盆后,便解開襁褓,脫下衣物,將欣兒放入水中。
小兒體溫高,盆中水雖是溫水,對她來說也有些涼,欣兒就哼唧著哭了兩聲,穩婆立刻說了一串吉祥話。
洗兒這一套禮儀,已婚女子都是熟的,大家也不細聽穩婆說什麼,都笑眯眯瞧著欣兒。
很快洗兒禮結束,蘇鈴和崔氏出面,招呼客人們去前面廳中吃茶說話,蘇貴妃則留下來,細細詢問蘇阮生產前後的事。
「能平平安安生下來就好。」儘管蘇阮說得簡略,蘇貴妃還是聽得害怕,最後忍不住說了這麼一句。
蘇阮點點頭:「是啊,過了一關。」
「聖上聽說你生了個小娘子,還挺高興,那些金項圈啊金鎖玉牌啊,都是他賞賜的。」
「等我告訴你姐夫去謝賞。對了,林思裕最近沒在聖上那兒說你姐夫壞話吧?」
「應當沒有,近來聖上也不愛見他,還不如見楊剛多。」
「楊剛也得提防著些,你姐夫的御史中丞之位,就是從他那裡奪來的。」蘇阮提醒。
蘇貴妃嗤道:「他那裡?官職是朝廷的,又不是他們誰自家的!」
「架不住人家覺著是自己囊中物。」
蘇貴妃哼了哼:「這些人自詡大丈夫,其實心眼兒沒比我們女子大多少,我看林思裕、楊剛在聖上面前爭寵的勁兒,比我還要足呢!」
蘇阮沒忍住笑了出來,「這就是他們立身之本,怎麼能不爭?不過,他們兩個之間,也有爭執嗎?」
「應當有吧,現在楊剛越來越狂妄,邵嶼說,林思裕已經有些不滿了。前些日子,林思裕的兒子和楊剛的兒子打馬球,林思裕兒子把楊剛兒子的馬腿打斷了,兩邊差點互毆。」
「是那匹史朝恩送的寶馬嗎?」
「好像是。楊剛兒子也不是省油的燈,當時沒占著上風,過後把林思裕兒子一個外室給搶了。」
蘇阮瞠目結舌:「搶了?」
「嗯,搶走了,不知藏哪了。」
「你怎麼知道的?難道聖上也知道了?」
蘇貴妃笑著點頭:「他們兩個還要臉,沒把這事鬧到聖上跟前,但是外面傳得沸沸揚揚,尹大敬就當一樁趣事說給了聖上聽。」
「然後呢?」
「然後前日聖上把他倆叫過去勸了勸,叫他們都把兒子放出去摔打摔打,別留在跟前,只知道仗父祖的勢。」
蘇阮不以為然:「只怕外放出去,更會仗勢欺人。」
蘇貴妃:「聖上就是敲打敲打他們。這不把兒子都貶出京,兩個就都老實了嘛。」
這兩個奸臣怎麼可能真的老實?有其子必有其父,最近他們沒占著上風,肯定憋著一股勁想新的陰謀詭計呢!
不過蘇阮也不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多折騰幾次,沒準就把林思裕拉下馬了呢!
她安安心心坐月子、調養身體,付彥之每天也盡量早些回家,陪她和欣兒——小嬰兒一天一個樣兒,每一日都比前一天更白凈可愛,夫妻倆的心思便有一多半都系在她身上。
蘇阮作為母親,與女兒的羈絆更深,在孩子身上放的心思也就更多,所以一開始根本沒察覺到付彥之有心事,直到他屏退下人,主動開口。
「阿阮,我有件必須得做的事,但做了這件事,恐怕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蘇阮見他面色凝重,已經心一沉,等聽了這話,心又高高懸了起來,「出什麼事了?」
「前幾日有人密告聖上,說汴州刺史養了一名術士,那術士妄稱仙人轉世,說了些王氣有損、德不配位的胡話……」
蘇阮聽得心驚肉跳:「他這是說誰?」
付彥之向上指了指,「不止如此,那術士還妄言今上須效仿先帝,儘早禪位做太上皇,否則天下必將大亂……聖上自是雷霆震怒,立即命人捉拿術士和汴州刺史進京。」
「可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付彥之輕嘆:「汴州刺史向來愛結交名士,與宋家素有交情,宋敞被貶河南后,與他多有信件往來,應當還見過面,林思裕拿此事大做文章,直指宋公一家結黨謀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