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簫曲
邀請聖上跟蘇貴妃到自己府中, 是蘇阮同蘇耀卿、付彥之商量之後, 認真定下來的。
華維鈞提的有關造勢的建議,蘇耀卿考慮之後,覺得可以嘗試, 但他並不想以自己為主,「還是你出面更方便一些。」蘇耀卿這麼跟蘇阮說。
蘇阮上次自己說了要幫兄長分擔, 就沒推辭。正好花園修好了,也該在家裡宴一次客,索性趁此機會把聖上請來, 一則可以讓付彥之面見聖上, 不受干擾地說幾句話;二嘛,逛園子的時候, 可以順便將華維鈞引薦給聖上;第三, 就是讓蘇耀卿選出來的兩個士子,在宴席上出個風頭。
如今聖上爽快答應, 蘇阮趕緊把日子定在九月初十,然後就拉著蘇鈴、蘇耀卿、付彥之一起商議宴客名單。
「聖上答應來赴宴,肯定是想輕鬆自在些,主人又是我,我覺著就不邀請朝中公卿了吧?」蘇阮先說。
蘇鈴接話:「那就是家宴唄,把幾位得寵的公主請來, 帶著她們駙馬, 人也就不少了。」
蘇阮前段時日常去幾位公主那裡赴宴, 這次肯定是要回請的, 就先把新安長公主、永嘉公主等人寫下來,至於親王那邊,蘇阮來往得少,也不方便請,就算了。
後面是自家這邊的親戚,蘇阮問付彥之:「我給你叔祖父家下個請帖吧?來不來,誰來,讓他老人家自己斟酌。」
付彥之點頭:「到時我自己送去。」
蘇鈴笑問:「那薛家呢?薛伯母還沒來過二娘這兒吧?」
還沒成親,沒什麼事,薛湜夫婦自然不好往蘇阮這兒來。蘇阮看向付彥之:「娘娘也想見見薛伯母,要不請她和薛伯父也來吧?」
「好,我回去同他們說。」
事情大體說定,蘇阮又讓人把華維鈞找來,將宴客的事說了。
「到時貴客雲集,你可別讓我丟臉。」蘇阮最後笑道。
「維鈞一定儘力而為。」華維鈞答完,又問,「夫人打算請什麼樣的樂舞助興?」
「正要問你,我倒是聽說京中最近有幾位樂師特別有名,不過都不太好請,你是箇中高手,與他們有沒有往來?」
華維鈞笑道:「我與古琴名家吳崑崙相熟,經他引薦,認得了琵琶名家康善才,夫人覺著,此二人……」
「康善才?你是說那個號稱『琵琶第一手』的康善才?」蘇阮眼睛一亮,「你認得他,怎不早說?」
蘇阮別的還可,唯有琵琶名家,只要聽說了,都想見一見,領教一二。這個康善才近日在京中十分有名,可惜他輕易不肯露面演奏,蘇阮至今還沒見過。
「維鈞不知夫人也知道他……」華維鈞笑著解釋,「既如此,我回去同他商量一下,改日帶他來拜訪夫人,可好?」
蘇阮欣然同意,過了兩日,華維鈞果然將他熟識的幾位樂器演奏名手,都帶到了徐國夫人府。
蘇阮知道付彥之對華維鈞有些防備,便同他一起見這些樂師,聽他們演奏。
除了那日提及的琴師吳崑崙和康善才之外,這次來的,還有吹排簫的、奏箜篌的,每個人都絕技在身,聽得蘇阮嘆為觀止,當場便決定由這幾人侍宴演奏。
幾位樂師見徐國夫人精通音律,談起來頗有知音之感,也都很高興。
那吹奏排簫的樂師意猶未盡,自腰間解下一支竹簫,又吹了一小段簫曲,請徐國夫人點評,卻沒發覺徐國夫人自他取出竹簫,臉色就是一變,連面上笑意都淡了。
「我沒認真學過簫管,總覺洞簫之音,嗚嗚咽咽的,聽了讓人難受,不合適在宴席上演奏。」
主人這麼說了,樂師也只能應一聲「是」,不再多談。
華維鈞瞧著氣氛不對,忙帶著幾人告辭出去。
「怎麼了?」付彥之起身挪到蘇阮旁邊,側頭望著她問。
蘇阮輕輕呼出一口氣,剛要笑,付彥之伸手一點她臉頰,「不想笑的時候,就不要勉強。」
蘇阮剛翹起的嘴角立刻拉直。
付彥之一下笑出了聲:「我還以為這事說開了,就過去了呢,怎麼你還是連洞簫都不想聽?」
「可能是後悔的次數太多了吧……」
當年她從兄長那裡聽說,付彥之要啟程進京,心知他這一走,兩人此生恐怕都無法再見,而她卻連去送一送,都不敢。
傷心難過無可排遣,蘇阮便取出付彥之送的那支竹簫,偷偷躲在家中後門附近角落,不太成曲調地吹了起來。
——她那時才開始學洞簫,技藝實在不怎麼樣,要不是心中有事,可能沒一會兒就不肯吹了,但她偏偏心中有事。
「我不知道張敏中什麼時候來的……麗娘給他帶路,找到我以後,他不讓麗娘開口叫我,一直等到我停下來,才……」
那會蘇阮覺得累了,終於停下不再吹奏,卻不料,她剛把竹簫放下,一隻手就從旁伸過來,將竹簫拿去了。
當時蘇阮嚇了一跳,轉頭看見是張敏中,這驚嚇又多幾分,就問了一句不該問的話:「你怎麼來了?」
張敏中正拿著竹簫端詳,聞言眉一挑,不太高興地反問:「怎麼?我不能來?」他說著回頭指指蘇家大門方向,「我可是正正經經登門拜訪,經你母親同意,才來看你的。」
蘇阮啞然,張敏中見狀,更加理直氣壯,「還是說,你想見的人,不是我?」
蘇阮當然不可能承認這話,只說自己嚇了一跳,然後跟他要回竹簫。
「這麼粗糙的竹簫,哪裡來的?」張敏中不肯給,「別要了,等我給你弄個好的白玉簫來!」
蘇阮有點急:「我都還沒學會呢,要什麼玉簫,先拿這個練……」
「『平安喜樂,彥贈』。」張敏中看著竹簫尾端,緩緩念出上面刻著的小字,「『彥』?哪個彥?這是誰送你的嗎?」
年少的蘇阮嚇得僵在當場,恍惚中有一種被未婚夫捉姦之感,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她那時還不知道,張敏中早就親眼見到薛彥送給她這支竹簫,所以當張敏中接著問:「不會是薛彥吧?」的時候,蘇阮整個人都被恐懼籠罩,腦子裡閃現的,全是張家若退婚,會給自己和家人帶來怎樣的滅頂之災。
「說到薛彥,聽說他今日要離開洪州呢,你們兩家交好,你不去送送么?」
蘇阮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不是的。」聲音卻小得,她自己聽著都含糊。
張敏中也不知是沒聽見,還是故意忽略,徑自說道:「不如我替你去送送他吧!」說完不等蘇阮回答,就帶著一臉惡意的笑和那支竹簫,直接從後門走了。
「我太軟弱了……」蘇阮捂著臉,泣不成聲。
付彥之伸手攬住她,柔聲寬慰:「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不,怪我……」
終於親口把事情說出來,蘇阮希望能一次說個徹底,她擦掉眼淚,努力清楚地說:「我明明知道他去找你了,就算別的做不了,至少可以告訴阿娘,讓她想辦法……但我當時……」
付彥之感覺到她在顫抖,忙握緊她的手,說:「可是你若這麼做了,真的成功攔住張敏中,他就不會以為只是我一廂情願。之後就算不退婚,他心中也一定疑你。」
蘇阮好不容易忍住的淚水,再次決堤而出。她當年又驚又懼,確實有此一慮,因此遲疑好久,才跑去找母親——也就是因為有過這一點自私自利之心,蘇阮始終無法原諒自己。
偶爾午夜夢回,無法入眠之時,蘇阮常無法剋制地陷入悔恨之中,其中最後悔的,就是當初吹奏那支竹簫。她因此聽不得簫曲,總怕半途會伸出一隻不懷好意的手,將一切都攪得無法挽回。
「只許再哭這一回。」付彥之見她手中絹帕已經濕透,便取出自己袖中絹帕,幫她擦淚,「阿阮,我們都不是聖人,都會做錯事。我早就不怪你了,你也不要再責怪自己了,好么?」
蘇阮還是有些難以置信:「你真的……一點都不怪我?」
「其實以前也不能說是怪,更多的是怨。」付彥之笑著親親她淚濕的臉頰,「張敏中拿著斬斷了的竹簫丟給我,叫我自己照照鏡子,我就以為你變心了……現在想想,我也真是蠢。」
蘇阮淚眼朦朧地看著他,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其實只要換過來想想,我若是他,肯定也會這麼做。先叫情敵死心,徹底斷了你們兩個的聯繫,才能高枕無憂嘛。」
他語氣詼諧,蘇阮聽著,忍不住笑了一笑。
付彥之就抱緊她,一嘆道:「總算是笑了,聽我的,以後再也不許為這事哭了。」
蘇阮點點頭,又說:「但我還是不想聽簫曲。」
「好,不聽。以後我只彈琴給你聽。」
「我也挺喜歡箜篌的。」
「我去學。」
「我讓你做什麼,你都去嗎?」
「嗯,只要你說。」
「那……你把耳朵靠過來。」
付彥之好奇,低頭附耳過去,卻聽她小聲問道:「我有點怕生孩子,你生,行嗎?」
付彥之:「……」